第3章 (3)

曲月升眼睛一亮:好像有戲!

“那就請聖僧為月升引渡啊。”她迫不及待的道。

聞遠雙手合十:“曲施主慧根深,而貧僧尚不足以為人師表,引人向佛,施主還是另尋高明吧。”

曲月升咬了咬牙:“實不相瞞,月升對佛法知之甚少,此次來靈覺寺,本意是想拜佛以求心安,卻未曾有過皈依我佛之心,直到遇見了聖僧。”

聞遠被噎:“因為貧僧?”

“當日若沒有聖僧出手相救,我只怕早就死在賊匪刀下了。我認為這是佛祖給我的恩典,也是指引,是佛祖要讓聖僧與我相遇的。”

她雙手捧臉,湛黑的雙眼望着天空,像是在跟佛祖對話似的,嘴角壓抑的笑靥就如含苞待放的花蕾,春風一來,萬樹花開。

聞遠從未見過這樣一雙幹淨直白的眼睛,狂熱不加修飾,欣喜毫不遮掩,有着強烈的目的,卻又有十足的真誠。

“我是丞相之女,确實未必能有始有終的成為一個佛門弟子,可我的佛緣是因你而始,不論會不會無疾而終,你不要這麽早就放棄我,好嗎?”

作者有話要說: 聞遠:不好。

全文完。

哈哈哈哈哈哈,這當然不可能啦~

注解:(1)比丘尼:就是尼姑

(2)尼僧:古代生産力不發達的時候,寺廟和庵堂都很少,比丘尼體力有限,一般都要依附于僧團才能保得平安,因為把女尼和男僧住在同一間寺廟但分住不同宿舍的現象稱之為尼僧。

(3):其實就是《觀音心經》,只不過因翻譯不同而出現不同名,但古代人不知道簡稱。文中的《摩诃般若波羅密多心經》是鸠摩羅什法師的翻譯,玄奘法師翻譯為《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梵文為Prajnaparamitahrdayasutra,簡稱《觀音心經》。

☆、撩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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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施主有一雙很幹淨的眼睛,湛黑的瞳孔看似深不見底,實則是一汪真真的清泉,一探就能到底。有時甚至不需要任何語言、神态、動作的輔助,只要望一眼她的湛黑的眼,所有女孩家的心事便一目了然。佛門弟子最需要的,不就是這樣一顆赤子之心麽?

聞遠張了張嘴,正要開口,門外突然傳來誇張的腳步聲,緊接着是一聲鬼哭狼嚎:“我的月升啊……”

曲月升全身一震,這場景似乎似曾相識。

一個華貴的藍色身影沖了進來,餓狼撲食一般撲在曲月升身上,撞得曲月升連連後退,差點就被推到了。此時哭嚎再起:“我的月升啊……你怎麽能因為被小侯爺退婚就要出家呢?那個混賬小侯爺根本不值得你如此癡戀啊!”

“二娘,你說什麽呢!”曲月升趁機偷看了聞遠一眼,幾乎抓狂!

二娘還以為她是不信,急急忙忙道:“月升啊,二娘是說真的!小侯爺他就是個混蛋啊,他悔婚是因為看上了薛家的庶女薛婉玉,這兩個壞蛋在你說親前一天就私定終身了,如此言而無信、敗壞門風之人根本配不上我們相府的寶貝千金!”

“二娘,你胡說什麽啊,我不喜歡小侯爺!”曲月升急急的解釋,生怕聖僧會誤會,然而二娘這個豬隊友實在太盡職盡責,竟然越描越黑。

“月升啊,二娘已經物色了一大波人選給你相親了,各個都是你喜歡的肌肉壯漢!你千萬別灰心啊!”說着,二娘不由自主地淚目,抱得越發緊了。

“……”

曲月升被大力士二娘抱得幾乎窒息,掙紮幾下無果,想直接倒地,卻又怕摔了二娘,只能強撐着身子,一句辯駁的話也說不出來,白皙的小臉漸漸漲成豬肝色。

蒼天吶,難道我要成為史上第一個被繼母的熊抱勒死的穿越女麽?快來一道驚雷,要麽劈死二娘,要麽劈死我吧!

蒼天也并沒有的理她。

這是,一雙溫暖有力的手分開了她和二娘,她還沒來得及體會腕上的溫度以及似有還無的檀香味,那人就已經及時收回了手,只聽得一道溫潤的聲音響起,舒服的讓人如沐春風。

“曲夫人,曲姑娘腳上有傷,不宜負重。”

二娘先是一愣,立刻把月升棄如敝履,一臉驚喜加崇敬地看着聞遠:“聖僧,你怎麽會在這裏?”

如果說曲月升是聞遠的二號迷妹,那麽第一號迷妹……迷媽?一定是二娘了。只不過曲月升是為色所迷,二娘卻是因醉心于佛法,而把聞遠的話奉為金科玉律。

聞遠雙手合十,向她見了一個長輩禮。

二娘這才發現自己問了一句廢話,這是靈覺寺啊,聖僧不在這在哪?這一刻,二娘仿佛看見了拯救世界的奧特曼:“聖僧啊,你在這就太好了,快幫忙勸勸我們家月升吧,她為了治療情傷都要落發為尼了!”

曲月升覺得自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她一把拽過曲夫人,怒道:“二娘,你再亂說我就不理你了!”

按月升以前的性格,二娘還以為她是害羞,大大咧咧地道:“哎呀月升啊,聞遠聖僧佛法高深,不是外人啊。聖僧,我跟你說哦,我們家月升啊……”

曲月升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二娘的嘴,面上尴尬,內心暴走:二娘你給我說清楚,佛法高深跟不是外人有半毛錢關系嗎?啊!

聞遠見曲月升臉色不好,雙手合十,禮貌的道:“曲夫人,你跟曲施主的家務事,貧僧不便插手。”

“可是……”二娘還要再說,聞遠卻先向她擺了擺手:“二位慢聊,在下還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你要走啊?”曲月升立刻放開二娘,上前幾步拉住聞遠的衣袖。

聞遠颔首,不着痕跡的收回自己的衣袖:“明早卯時,記得到大雄寶殿參加晨修。貧僧告辭了。”

???這算答應為她引渡了麽?

在曲月升懵逼期間,聞遠已經走遠。她晃過神來上前想去追,卻又被二娘給扯了回來。

“月升啊,聖僧不肯管家務事就算啦,二娘又給你找了幾個相親人選,你快來看……”

“二娘!”曲月升氣急敗壞的打斷她。

這下好了,聖僧聽二娘胡說八道一番,肯定更加不會答應為她引渡了。本來就快成事了,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這下全黃了!

二娘還當她是忘不了小侯爺,立刻眼淚汪汪的道:“我的月升啊,你別想着小侯爺了,他移情別戀,就是個混蛋啊,你可千萬不能為了他落發為尼!”

被逼上梁山的“宋月升”終于忍無可忍,揭竿起義道:“是誰跟你說我受了情傷要落發為尼啊!啊?”

二娘虎軀一震:這表情似曾相識啊,每當月升要打人的時候似乎就是這模樣!

她全身緊繃,眉毛抖得像篩糠,果斷賣隊友:“武狀元和邊西大将軍說的!”

曲月升憤怒的握拳:“這兩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家夥!他們是亂說的啦,您竟然也跟着瞎起哄,我的臉都被你丢光了!”說着,曲月升生氣的轉過身去,坐在床上生悶氣。

二娘愣了愣,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好像是太不把聖僧當外人了,只好讪笑道:“哎呀沒事的,聞遠聖僧嘴巴最緊了,就他一個人知道無所謂的。”

就算全世界都誤會也沒關系,我就是不希望他亂想啊!

可這個理由又不能放在臺面上說,曲月升只好憋着,忿忿的轉過頭不理二娘。

月升好像真的生氣了,二娘有些慌張:“我的千金寶貝啊,跟二娘回去吧,二娘一定會給你找個好婆家的。”

曲月升嘟着唇,像個鼓着氣的□□,一字一頓地道:“我不回去,我也不喜歡那些五大三粗的相親男,以後我再也不要相親了,我要留在靈覺寺帶發修行!”

二娘被她認真的表情唬的一愣一愣的,結結巴巴道:“可你以前……”

“人是會長大的啊!”曲月升急急忙忙打斷她,爆發似的道:“我現在不想舞刀弄槍,也不喜歡那些莽夫,我只想安安靜靜的做個大家閨秀,也好配得上相府千金的名號,以後留在靈覺寺侍奉佛祖,也為全家人祈福,這樣不行麽?”

“月升啊,你長大了……”

二娘鼻子一酸,熱淚盈眶地道:“說吧,你喜歡上了靈覺寺哪個和尚。”

“……”二娘,你是我肚子裏的蛔蟲麽。

二娘想起方才進寺時遇見的悟能和尚,又想起方丈曾說過悟能有意還俗,越想越覺得有戲,興奮地問:“你喜歡上寺裏的誰了,快跟二娘說說。”

被戳穿少女心事的曲月升雙頰通紅,結結巴巴的辯白:“二娘你別胡說了,人家……人家怎麽會喜歡上一個和尚呢。”

“這有什麽關系,咱們東籬國信佛的人又不多,再說現在出家人還俗也不是什麽新鮮事了。只要你喜歡,我們相府為了你包下整個靈覺寺都可以。”二娘不以為意地道。

這樣毫無原則的偏袒,即使是在前世的親生父母身上,月升也不曾感受到過。她低下頭,心中早已感動的一塌糊塗,良久才別別扭扭的道:“二娘,你當真不反對?”

這就算默認了?二娘心中大石落下,笑眯眯的點頭:“那是當然!”

曲月升不自覺地把玩垂下來的發絲,頗為糾結的說:“可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歡他啊。”

“那也不要緊啊,你就按着自己的想法行事,只要不殺人放火,其他的都有你爹兜着,”說着,二娘忍不住興奮的拍桌,頗有幾分梁山好漢的味道:“再說,萬一你追不上了,還有二娘給你幫忙呢!”

曲月升回想了二娘之前所謂的“幫忙”,唇角抽了抽,擺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了。您只要不再給我亂介紹相親對象,我就阿彌陀佛了。”

二娘想起自己以前的“劣跡斑斑”,不由讪笑:“以前是不知道我們月升有了意中人,現在知道了,二娘只會幫你,怎麽會再添亂呢。”

月升撒嬌似的挽住二娘的衣袖:“我真不用您幫,您在相府安安心心享福就是了。”

二娘想了想,兒孫自有兒孫福,也就随她了:“那好吧,二娘給你留了些小錢,都放包袱裏了,也跟方丈商量好了,有什麽需要你直說就是,可千萬別委屈了自己啊。”

“知道啦知道啦,二娘你就放心吧。”曲月升一邊敷衍一邊把二娘往外推:“您看,天色都這麽晚了,您就快回府吧,要不爹該擔心了。”

二娘瞅了瞅天色,還真有些晚了:“好吧好吧,那你有什麽事情随時回相府,相府永遠是你的後盾啊。”

“知道啦。”曲月升把二娘送出禪院,立即揮手告別,等到看不見二娘的身影了,才如釋重負的嘆了一口氣——又解決一個麻煩。

累癱的曲月升回到禪房躺下,照例不規矩的在床上滾了滾,突然覺得身下軟綿的被榻硌得慌,她爬起來掀開被子一看,嗬!一大包金條!平平整整的鋪在床上,像床墊似的,用被子蓋在上面,遮擋住來自長輩的滿滿關切。

曲月升心裏咯噔一下,現在她算古代的小富婆,啊不,大富婆了吧……

二娘說給她留了一些錢……

一些……

大概是風沙太大,曲月升竟然有些熱淚盈眶。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狐毛、猛火煮面的地雷,愛你們喵喵喵(づ ̄ 3 ̄)づ

☆、早課

說來其實很悲傷,多虧了二娘的大嗓門,第二天,整個靈覺寺的人都知道相府千金被未婚夫劈腿,是為了療情傷才來靈覺寺修佛。從此以後,靈覺寺每個人看曲月升的目光裏都多了一份同情。

至于聖僧……大概可能也許,也誤會了吧。

曲月升郁悶地扶額,在心底安慰自己這樣也好,起碼在聖僧面前刷了個臉熟。

這天卯時剛至,靈覺寺晨鐘響起,天空一片朦胧,萬物仍在吐納,一衆僧侶已經收拾整齊,陸陸續續趕往大雄寶殿。

鐘聲不斷在耳邊回響,曲月升頗為煩躁的翻了個身,褲腿因不規矩的睡姿上卷,一節白嫩的小腿架在被子上,漸漸起了涼意。

鐘聲響過九下之後終于停了,曲月升舒服的在被窩裏拱了拱。

等等!好像……有哪裏不對。

曲月升驚坐而起:“做早課要遲到啦!”

她飛快的翻身下床,拎着盆子去打水,井邊的水漬沾濕了她的衣袖,初春的寒意順着清水一點一點滲入,很快又被她的體溫暖了起來。她趁機瞄了一眼原本應該擠滿了人的院子,此刻已經只有稀疏幾個剛穿戴整齊的尼僧。

曲月升在心中哀嚎,今天大概又來不及吃早飯了。她飛快的打好涼水,仔仔細細的洗漱完,沖進屋子裏換衣服。

其實曲月升有很多绫羅綢緞,可畢竟是去大殿做早課,她還是穿上了那件被嫌棄得不行又灰不拉幾的僧袍。不過她施了個小心眼,僧袍還是那件靈覺寺統一制造的僧袍,卻偷偷把腰處的衣料收緊了些,又提高了腰線,衣袖改廣了些,穿在身上顯得腰細腿又長,手上的兩個廣袖一蓋,這些改良就又看不見了。

曲月升是那種寧可不吃早飯也要把自己收拾的很精致的姑娘,選最細膩的水粉和顏色最淡的胭脂擦在臉上,再用細毛筆改良過的眉筆細細的描眉,不過她可不會畫古代的柳葉眉什麽的,最拿手還是現代的韓式一字眉,在人群裏獨獨一份,一眼便能望見。

總之,就算她穿上靈覺寺那套挫得不行的僧袍,用僧帽把頭發全部遮住,也不會有人相信她是個尼姑,反而像偷瞞着大人試穿僧袍的小姑娘。

大雄寶殿前的香案上青煙環繞,千百年如一日的釋迦牟尼像屹立在殿中央,如守護神一般庇佑着靈覺寺世代安寧,香火鼎盛。

沒吃早飯的曲月升恰好踩點,趕上了早課。她貓着腰,像條游魚似的偷偷從門縫裏溜了進去,挑了個最不顯眼的位置坐下,雙眼虔誠的望着前方。

晨鐘再次響起,聲音很響,方圓五裏應該都能聽得到,大殿裏的僧人聽着就更加響亮了,一下兩下,頗有節律,把早起的那一點點困意撞得潰不成軍。曲月升偷偷往後挪了挪,讓自己的身子掩蓋在柱子下。

聞遠從殿內走了出來。他今天穿了一件灰色的僧袍,袈/裟是莊重的紅褐色,衣料一絲不茍貼在身上,整個人就如寺門口的白楊樹一般筆直。他優雅的站在佛像前,單手豎掌,左手虎口挂着一串黑色的念珠,竟一點兒也不比身後光芒萬丈的釋迦牟尼像遜色。

曲月升低頭擋住臉,狡黠的笑了——她總覺得聞遠今天的那件灰色僧袍像是特意跟她一起穿的情侶裝,盡管跟殿內的幾千人都撞了衫,但也足夠讓她偷偷雀躍很久。

晨鐘停了,聞遠在蒲團上盤腿而坐,如佛祖一般寶相莊嚴。他抽出木魚棒輕輕一敲,唱念聲随之響起,開啓了靈覺寺上千僧人這一天的晨修。

今日唱誦的經文的是最基礎的《金剛經》,曲月升跟着二娘在家裏也念過幾遍,可是到了這裏竟然一句也聽不懂,只因唱誦中包含着太多的複雜變調。這感覺就好比高考的時候沒背單詞就去做閱讀理解,通篇下來感覺自己每個字母都認識,可是串在一起就是不知所雲。

曲月升坐在人群中魚目混珠,卻一點也沒有當年高考寫英語時的焦躁,反而像一只剛剛學會飛行的小鳥,從大山裏探出頭來,看着外面佛法環繞的世界,表面平靜,內心狂喜。

——這是聞遠的世界。

她竭力模仿着聞遠的聲音,邊聽邊學邊唱,但終究只是個好奇的小丫頭,敲着敲着木魚,偶爾也會把目光從聞遠身上移開一小會兒,偷偷看大家都在做什麽。

僧尼們大多是專心唱頌的,也有忍不住張嘴打個哈欠的,畢竟起的實在是太早了。她發現越坐在後面的僧人,越明顯只是跟着前面的人對口型。她忍不住又偷笑,原來有的是人跟她一樣魚目混珠啊。

曲月升虔誠的跟着對口型唱誦了大約一個時辰,正是精神渙散昏昏欲睡之時,大家突然搖頭晃腦的換了唱詞,這次曲月升聽懂了,念的是全世界都會的那一句——南無阿彌陀佛。

這種能跟得上隊的感覺實在太棒了!曲月升立刻跟着大家一塊念,起初還是興致勃勃,可搖頭晃腦的沒多久她就有點暈,慢慢就興趣缺缺了。也不知到底跟着搖了多少圈,大家忽然都停了下來,齊齊望着端坐在佛像下的聞遠。曲月升連忙定睛。

聞遠把木魚棒歸回原處,右手豎掌,左手不緊不慢地數着手上黑色的念珠,溫和的道:“今日晨修已結束,貧僧受佛祖之托,問大家一個問題。”他頓了頓,原本望着佛珠的刻板眼神變得生動起來,仿佛日出時倒映在水上的粼粼波光:“各位為什麽要入佛門?”

這個問題,似乎太廣義了。往常踴躍發言的幾個僧人都低下頭沒敢說話,倒是平時不怎麽起眼兒的小沙彌躍躍欲試,似乎又因輩分太低,不敢搶在師兄們前面發言。

沉默過半晌,聞遠起了身,走向了低頭沉思的人群。

他習慣性先邁右腳,腳跟先着地,像是為了刻意放輕腳步,整個身子繃得筆直,宛如寺廟前挺拔的白楊,連每一步的距離保持着五寸左右,仿佛丈量過似的。這樣标準的走姿,卻一點兒也不會讓人覺得刻板,反而處處透着一股與世無争的恬淡——這大概是他本身的氣質使然吧。

聞遠在一位年紀明顯長于他的僧人面前停住:“這位師兄,你願意與大家分享你是為何入我佛門的麽?”

“首座師兄多禮,弟子不敢當。”原來這名僧人恰好也是達摩院的弟子,他雙手合十道:“弟子入佛門原是為求普度衆生,卻……力不從心。”

聞遠淡笑,不置可否。他又在之前躍躍欲試的小沙彌身旁停下:“這位師侄,你願意分享你為何要入佛門麽?”

小沙彌狠狠愣住,直到旁邊的人悄悄踢了他一腳才如夢初醒,受寵若驚的答:“回……回師叔,因為想擺脫紅塵中的苦難。”

聞遠仍是淡笑,不置可否。

年輕的小沙彌開始忐忑:“聞遠師叔,是弟子說錯了麽?”

聞遠輕輕地搖頭,伸出右手在他頭頂上輕輕摸了一下:“願佛祖佑我佛門弟子遠離紅塵之苦。”

小沙彌怔了一會兒,感動的眼眶緋紅,他飛快的跪下,恭恭敬敬地朝聞遠磕了個頭:“感謝聞遠師叔。”

周圍的弟子驚訝的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人群開始小幅度躁動,開始有人忍不住小聲道:“聞遠師叔,弟子也願意分享入佛門的原因。”

“是啊是啊,弟子也願意!”

“弟子也是,弟子也是啊!”

……

不明所以的曲月升趁機逮着旁邊的人問:“大家怎麽都這麽積極啊,聖僧那一摸頭是什麽意思?”

對方看都沒看她一眼:“這你都不知道,摸頂祈福啊。”

曲月升虛心求教:“什麽意思啊?”

對方一心盯着聞遠師叔,心不在焉地答:“就是佛門的一種禮儀,表示“慈悲、呵護”之意,是長輩給弟子的一種祝福。聞遠師叔是整個東籬國佛法最高深的人,連陛下都想讓師叔摸頂祈福呢。”

“這麽厲害啊!”曲月升星星眼,一臉迷妹相:“那最後聖僧去給陛下摸頂祈福了麽?”

原來說話的那位僧人突然轉過身去,不肯搭理曲月升,周圍似乎也安靜了下來。

曲月升毫無察覺,偷偷地她戳了戳那位僧人的後背:“師兄,你繼續說啊。”

哪有這樣說八卦說一半的啊!

“曲施主。”

“幹嘛啊?”曲月升頭也不回。

一雙灰色的僧鞋出現在她面前,她下意識擡起頭,這個角度恰好迎着強烈的日光,讓她看不清來人的面容,只覺得眼前的人渾身上下都閃着金光,周身恬靜淡然的氣度宛如佛祖臨世。

☆、因緣

“聖僧?!”曲月升又驚又喜。

那人颔首:“曲施主,你願意來說說,為何要遁入佛門麽?”

“啊……我嗎?”曲月升呆呆地指着自己,有一種上課開小差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的手足無措感,可心裏又忍不住有一絲絲驚喜。

聞遠點了點頭,禮貌的注視她,卻并不催促。

曲月升下意識揪着自己的發絲,腼腆的笑了笑,只覺得自己智商不太夠用。

“就是覺得……覺得這裏的風景很好啊。”尤其有你。

這個理由太敷衍!

周圍的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算是坐實了曲月升為療情傷而修佛的傳言,有一些比丘尼忍不住嘆息,僧人們則不約而同的投以一種萬分同情的目光,就差拍着曲月升的肩膀說節哀了!

“都我看我幹嘛……”她窘迫的低下頭,小聲自言自語。

聞遠擡起頭環視周圍一圈,僧衆們立刻收回目光。但見他單手豎掌,手上佛珠緩緩滾動:“佛家講究因緣,因即是緣。曲施主能來到靈覺寺,想來也是與佛有緣,假以時日,高深的佛法定能讓施主有所感悟。而我等出家人則更應謹記,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他的話如菩提妙音,發人深省。所有的僧人都自發的雙手合十,衆口一心,虔誠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什麽姻緣啊……曲月升撓撓頭,并沒有聽懂,可聞遠的目光已經望向了遠方,仿佛要看透那疊嶂的雲層,飛往更遠的地方。她鬼使神差的反問了一句:“那聖僧你為何要遁入空門呢?”

聞遠有片刻怔忪,神色竟然有一絲慌亂:“大概是為了追求內心的平靜吧。”

說着,他飛快地轉過身,像落荒而逃似的一邊往前走一邊傳授道:“佛是從天竺傳來的詞語,翻譯過來就是具備大智慧,大覺悟的人。佛祖釋迦牟尼成佛前是印度的一位太子,深感世間苦難後發心為衆生找出一條解脫之路,成就了無上正等正覺的修為證果,也為芸芸衆生指明了一條擺脫痛苦,成大覺悟的道路。佛偈有雲:心無挂礙,無挂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颠倒夢想,究竟涅磐……”

他後來再說什麽,曲月升都沒有聽進去,只覺得他轉過身的那一剎那格外的倉皇,也格外的悲傷。他是因何而悲,因何而傷呢?都說聞遠是東籬國最具慧根的聖僧,可連他這樣擁有大智慧的人也會悲傷,那又與我們俗人有什麽不同呢?

她就這樣胡思亂想着,眼前突然出現一件紅褐色的僧袍。她擡起頭,又看到了心心念念的聞遠。

“曲施主,早課已然結束,你為何還在此處?”

曲月升愣了愣,這才發現周圍的人都走光了,她連忙從墊子上爬起來,不料跪得太久,雙腿不聽使喚,剛起來一點又跌坐回了原位。

真丢人!

曲月升懊惱的低頭,錘了錘自己跪得酸麻的雙腿,恨不得把腿砍了再把臉埋進地縫裏。

忽然,她覺得身子一輕,整個人被一雙溫柔而強有力的手扶了起來,熟悉的檀香味萦繞在鼻端,曲月升的腦袋一時有些短路,聞遠已經颔首行了個佛禮,轉身走了。

“聖僧,聖僧。”如夢初醒的曲月升小跑着追上去。

聞遠放慢了腳步:“曲施主,何事?”

“我沒事啊。”曲月升一邊說着一邊跟聞遠并肩,盡量與他的腳步保持一致,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像會放電似的望着他。

雖然同樣穿着靈覺寺統一出品的僧衣,可曲月升卻比別的比丘尼明豔的太多——靈動的小鹿眼,粉撲撲的臉蛋,嫣紅的唇色,還有被改良過後的僧袍勾勒出的姣好身材……走在哪裏,都會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更何況是她這麽毫不掩飾的盯着一個人看。

但架不住聞遠瞎啊!

“東籬好聖僧”聞遠疑惑的看了看曲月升那雙泛着光的小鹿眼,認真的問:“那施主何故一直沖貧僧眨眼?”

“……”

果然是話題終結者。曲月升認命地收回了暗送秋波的眼神,換了個話題:“聖僧,你要去哪裏啊?”

“貧僧欲往藏經閣閱覽經書。”

“那我也去!”曲月升立刻道:“萬一有看不懂的地方還可以問你啊。”

“這……”聞遠想了想,似乎找不到推脫的理由:“也好。”

“太好了!”曲月升樂得鼓掌。

“咕咕咕……”突然傳來一陣怪聲。

聞遠奇怪的看着她。

“不是我發出來的聲音!”曲月升立刻捂住肚子,整張臉漲得通紅,在心裏把自己那不争氣的肚子罵了千百回!

聞遠心下了然:“曲施主是否未曾用早膳?”

“……”人艱不拆啊聖僧!

“聖僧,我一點也不餓,我們還是去藏經閣吧。”曲月升強烈祈禱:別趕我走!別趕我走!

聞遠沉吟了一會兒:“貧僧有東西忘在禪房了,曲施主不嫌麻煩的話,能陪貧僧回去拿麽?”

曲月升愣了愣,覺得整個人生都亮了:“好啊好啊。”

沒想到這麽快就可以登堂入室了,哈哈哈哈!

“……”聞遠不是很懂她的傻笑。

在靈覺寺,地位頗高的僧人都有一件單獨的禪院裏,方丈如是,聞遠亦然。一路上,聞遠有意無意的給曲月升大致介紹了一下靈覺寺的地理概況。通過他細致的語言,一向路癡的曲月升竟然腦補出了一張靈覺寺的地圖,加上他親自帶路,曲月升已經差不多能把靈覺寺的路認全了。

到了聞遠的禪房,這一回他沒有再拘泥男女授受不親的梗,大方的把曲月升請進屋道:“曲施主,請先坐下歇息片刻,貧僧去內堂取物。”

“去吧去吧。”曲月升乖乖坐下,目不斜視。

聞遠單手豎掌,走進了內室。原本乖乖端坐的曲月升,目光就像沒了束縛的野馬,興奮的把屋子裏的每一處角落都熟悉了一遍——這是聖僧起居的地方啊!

雖然屋子裏只是最普通最簡單不過的家具擺設,比她的禪房也就多了一些佛經木魚之類無聊的東西,可這是聖僧的禪房呀,只要一想到這一點,曲月升覺得這裏所有的東西好像都鍍了一層金光似的。

很快,曲月升就被架子上的一本手抄《金剛經》吸引。

佛經內容都一樣,她倒不是覺得這本《金剛經》有什麽特別,只是覺得手抄的字格外好看。她不懂書法,說不出什麽門道來,只覺得字體端正不阿,四平八穩,筆走龍蛇間力透紙背。一看到這幅字,正襟危坐于大雄寶殿誦經的聞遠形象就浮現在腦海。

她很想翻開這本佛經,看看後面的內容,可主人不在,只好生生忍住了。

“曲施主。”聞遠從內堂裏走出來,手上竟然多了兩碟糕點。

曲月升愣愣的想:難道聖僧也餓了?

他放下糕點,在桌邊坐下:“過來吧。”

曲月升呆呆地走過去,聞遠遞給她一雙筷子道:“這是師侄送來給貧僧打牙祭的點心,可貧僧腹中尚飽。未免浪費,不知曲施主可否幫忙吃掉這些食物?”

曲月升覺得自己幸運得像在做夢,她用力閉上眼睛再睜開,聞遠竟然還在眼前——不管了,民以食為天!她夾起一塊圓滾滾的白糖糕:“那我不客氣啦。”

聞遠颔首,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她把白糖糕點心送進嘴裏,吧唧吧唧吃了,甜膩膩的味道在嘴裏化開,直直融進了心裏,她滿足的半眯起眼,這一塊還沒完全咽下,第二塊已經夾進了嘴裏,圓溜溜的小鹿眼彎成了月牙兒,緊接着又吃掉第三塊,第四塊……不一會兒就把一碟白糖糕吃得幹幹淨淨。

原來吃貨說的不客氣,都是真的。

“曲施主,出家人過午不食,飲食定時,早上寅時一過,飯堂便不會再有食物供應,曲姑娘你……呃,若是曲姑娘知道有小沙彌起得晚,大可提點一二。”

曲月升吃得連話都顧不上說,含含糊糊地點頭,一碟吃光了又夾起另一碟裏黃澄澄的糕點,心裏想着:我自己都是起床困難戶,還指望我提醒別人?

她在心裏吐槽的同時,樂滋滋的把糕點塞進嘴裏,剛嚼了幾下,小手一抖,竟然連筷子都掉了。

“怎麽了?”聞遠的聲音閃過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緊張。

曲月升眼角一耷,痛苦的捂住牙,委屈的都快哭了:“好酸。”

“這是雲南特色的酸棗糕,味道酸甜可口。”聞遠愣了愣,後知後覺地問:“你不吃酸的?”

曲月升委屈地點點頭。

聞遠不着痕跡的把酸棗糕挪了過來:“貧僧再去看看有什麽吃的。”

說着,他轉過身,卻被曲月升拉住了衣袖——這丫頭似乎特別喜歡拉她的衣袖,像廚房裏掌勺師弟養的小貓似的。

她意猶未盡的舔舔嘴唇:“謝謝聖僧,我已經吃飽了。”

聞遠頗為不自在地抽出衣袖,別過頭道:“曲施主客氣了,只是順便而已。”

曲月升笑眯眯地想:那這順便可順得夠遠的,真當我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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