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意外

可是,月升說:“我們回去吧。”

聞遠忽然松了一口氣:“好。”

曲月升能看出來,聞遠心中藏了許多難言之隐,可是既然是難言之隐,又何必去揭他的傷疤呢。不論他有怎樣的過去,那都不重要啊,她會參與他的未來的。

寧靜一夜中,星月入夢來。

第二天,曲月升難得起晚了些,早課已經遲到了,她索性心安理得的睡了個回籠覺,掐着時間差不多了,就跑去聖僧那兒補早課。

聞遠今天難得沒關房門,進了院子,遠遠就能看見他端坐在蒲團上的身影,桌子上點了檀香,青煙袅袅,襯得他身上會發光似的。

曲月升大大咧咧地進了門:“聖僧,你知道我會來啊?”

手上轉動的佛珠驟停,聞遠緩緩睜開眼:“坐。”

他的意思是讓曲月升坐對面的,不過這丫頭臉皮厚,直接拎了蒲團擠到聞遠身旁坐下,雙手合十抵着下巴:“坦白從寬,我今天睡過頭了,沒去做早課。你罰我吧。”

聞遠深深看了她一眼,她額上滲出一層薄薄的汗珠,大概是因為跑過來太着急。

曲月升感覺額頭又要被敲,直覺的想往後閃躲。聞遠揚了揚眉,剛挪開半寸的小腦袋又乖乖伸了回去。

這丫頭,大概就是仗着他舍不得,才如此肆無忌憚吧。

聞遠伸手,用衣袖在她額上輕輕地擦了擦,唇角挂着一股似有似無的笑意。

不是要敲她啊,莫非聖僧今天心情好?

可仔細想想,好像也不止是今天。

曲月升明顯感覺到,放過水燈之後,聞遠跟她親近了不少。雖然他還是和往日一樣,帶月升做早晚課,去藏經閣看書抄經文,可是月升就是知道,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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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她的眼神,不再只有面向普羅大衆的慈悲,更多了一份關懷,對她曲月升這個人的關懷。她在聞遠心裏,終于是不同的存在了。

這個認知讓曲月升很開心,她又是個藏不住情緒的人,當場就笑眯了眼。

“丫頭,”聞遠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曲月升回過神來,又笑得看得見牙齒看不見眼睛。

聞遠搖了搖頭,塞了一本經書過來,眼神寵得可以膩死人。

“這本《佛說盂蘭盆經》是從印度傳過來的,書裏詳細的敘述了目連菩薩拯救亡母冤魂離開地獄的故事,有好幾個翻譯的版本,你手上這本是翻譯得最淺顯的,适合你讀。”

自從盂蘭節放水燈後,月升對目連菩薩的故事有了興趣,便多問了聞遠一句有沒有相關的經書,沒想到他就送了一本過來。她連忙接過經書翻了翻,別的沒發現,就只覺得這經書上的字熟悉得很。

“聖僧,這不會是你翻譯的吧?”她肯定地道。

聞遠猶豫片刻,點了點頭:“嗯。”

曲月升眼中閃過一絲驚喜:“是特意為我翻譯的麽?”

聞遠搖頭:“并非如此。”

曲月升嘿嘿一笑,只當他是不好意思,心裏像被蜜糖裹了厚厚的一層,甜得發膩。

看她的眼神,聞遠就知道她誤會了,于是多解釋了一句:“你瞧這紙張陳舊,字跡微微發黃,便知并非近日所寫。”

曲月升愣了愣,發現還真是這樣,心裏不由失望,但還是很高興。

“不是更好,要不然你為了我熬夜翻譯經書,我會難受的。謝謝聖僧贈書,我……我很喜歡!”

聞遠低笑,又被月升纏着講了幾個佛家的小故事,她才高高興興地回去抄經文。

正午時分,熟悉的鐘聲響起,一連九下,如雷貫耳。

以往這個時候,白蓮花都會來叫她一起吃午飯,可今天,曲月升足足等了她半個時辰也不見她過來。

出家人過午不食,月升只好自己去吃了午飯,又在飯堂晃蕩了一圈,回來還是不見白蓮花身影,這才隐隐發覺不對。

曲月升懶,經常睡過頭就錯過了早課,所以白蓮花每天都會把她踹起來,風雨不改。可今天白蓮花卻沒有來喊她早起,中午也沒叫她一塊兒吃飯,這實在不尋常。

想着,曲月升收拾了經書,閑逛似的在寺裏找了一圈,還是沒見到白蓮花的身影。

白蓮花還能憑空消失不成?

不知為何,曲月升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這種預感在她又繞寺找了一圈再回禪房時,達到了頂峰。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了房門。

一堆人擠在她的禪房裏,井然有序的兩列排開,左邊是方丈、聞遠、悟能和綠茶尼姑,右邊是二娘、小侯爺、翠蘭和白蓮花的便宜爹薛侍郎,面色說不上凝重,但也輕松不到哪裏去。

而整個屋子唯一坐着的……是她的便宜爹。

東籬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大人端坐在主位,似乎是剛下了早朝就來了,身上深藍色官服還沒來得及換下,胸前繡的仙鶴補子彰顯着他百官之首的地位,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

曲月升揉了揉眼睛,總覺得眼前這個留着山羊胡子的小老頭,沒法跟記憶中整天就會說“我們月升最好了”、“我的寶貝女兒最好看”、“我的月升說得都對”的便宜爹聯系在一起。

還是二娘打破了沉默,上前親昵的挽着月升道:“哎呀,我們月升回來了呀。”

二娘刻意背對着曲丞相,一雙秀颀的眉毛抖出了“踢踏舞”的節奏,月升看了半天也沒懂她在表達什麽意思,于是嬌憨一笑,蹦蹦跳跳到便宜爹身邊,撒嬌似的喊了一聲:“爹。”

“嗯。”曲丞相勉強應了一聲,嚴肅的臉色總算緩和了些

曲月升挽着曲丞相的手臂坐下,親昵地喊:“爹,你怎麽來了啊。”

一提這茬兒曲丞相就火大,瞪了月升一眼,提高了音量:“你還好意思問,這麽久都不肯回府,非得讓你爹來接?”

曲月升小嘴一撇:“我還不想回去呢。”

曲丞相更怒了,舉起手想輕輕教訓一下這個不孝女,可舉起了手又舍不得打,只好佯裝撓頭,尴尬的把手放了下去,生氣地道:“混丫頭,你這是什麽話!”

二娘悄悄戳了戳月升的後背,示意她不要頂嘴,可月升哪裏肯依。

她輕輕扯着丞相大人的衣袖,撒嬌道:“爹,我來靈覺寺修佛頗有成效,覺得心中一片寧靜,還不想那麽快走嘛。”

“不行!”曲丞相斬釘截鐵地道:“寺廟都是和尚呆的地方,你一個大家閨秀,就算爹不計較體統,男女大防總要顧忌吧?你再住下去,将來怎麽嫁的出去呦!”

說到這,曲丞相自然地看向一旁觀望的小侯爺,小侯爺心中一咯噔,默默轉過頭去。

“爹……”

曲月升還要再辯,二娘立刻扯了扯她的衣袖,低聲哄道:“月升,你聽話,先回相府,以後想拜佛還可以再來啊。”

“我不要,二娘,你快幫我說說話。”月升扯着二娘的袖子着急地道。

“誰說話也沒用,今天你必須回相府!”說着,曲丞相一把拉起曲月升往外走。

“哎呦,爹,您別拉着我,我疼。”曲月升立刻大聲呼痛,叫得聞遠心中一驚,不自覺上前幾步。他想像上次從小侯爺手上奪回月升一般,把這丫頭護在身後,再也不讓人欺負她。

可惜,這次不行。

他只是個與月升毫無關系的僧人,根本沒有任何立場阻止丞相大人帶女兒回家。

曲丞相自己的手勁,當然知道輕重,可明知道這丫頭是在裝疼,他還是忍不住稍微放松了一些,嘴上卻怒道:“疼也得回去。”

曲月升一看自己老爹是來真的,連忙抱緊了柱子,望着聞遠急道:“聖僧,救我。”

綠茶尼姑一個箭步上前,擋住聞遠的視線:“丞相大人說得對,月升師妹,你一個未出家的姑娘,卻是不适合呆在靈覺寺,還是先跟丞相大人回去吧。我們師姐妹的緣分,今日怕是盡了。”

綠茶尼姑說師姐妹的時候,卻刻意看向聞遠。

“你……”曲月升氣結,當真害怕會與聞遠緣盡于此,一雙烏溜溜的小鹿眼求救似的望着他,都快急哭了。

聞遠上前:“丞相大人,月升她……”

曲丞相做了個“不必多言”的手勢:“我父女二人的家務事,不勞聖僧操心了——我們回家。”

這一句“回家”,比軍令還管用,相府的人立刻跟着出了禪房,七手八腳地拽着月升往外走,方丈也絲毫不敢怠慢,派遣了一隊武僧相送,聞遠急急邁步,正要跟上。

“聞遠師侄,你留下。”方丈沉聲道。

聞遠身子一僵。

“出家人喜怒不形于色,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身、香、味、觸、法,你已經太失态了!還不快念靜心咒保持平靜!”方丈的語氣不怒而威,讓人心生敬畏。

聞遠雙手合十,口中默念靜心咒,腦海中卻一直回蕩着月升的聲音,她在叫聞遠,聞遠……

一聲一聲,纏繞在心,竟連靜心咒也失去了作用。

聞遠決然轉身,向門外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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