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11.21獨家發表 (9)

——這才是他想看到的結果吧?

她開始學着向現實妥協,像歌詞裏寫得那樣,試着一個人吃飯,旅行,到處走走停停,也試着一個人看書,寫信,自己對話談心。

只是心又飄到了哪裏,就連自己看也看不清。

如果說孤單是一個人的狂歡,而狂歡是一群人的孤單,那麽她就盡力讓自己享受這種狀态,嘗試着慢慢的從愛上一個人,變成愛着一首歌。

就這樣,一個學期稀裏糊塗的過去,月升奇跡般的從一個不挂科萬歲的學渣,變成了一個高績點的學霸,整個人也從一個咋咋呼呼撒嬌耍賴的小姑娘,變成了一個成熟穩重的淑女。

但她并沒有因此而放棄尋找聞遠的存在,反而開始醉心于物理。她相信有穿越時空,相信會有蟲洞的存在,更相信那個讓她失去了聞遠的神秘無底洞早晚有一天會再出現,把她的愛人還給她,她等待着這一天。

在這樣望不到盡頭的等待中,又一個學期過去了。曲月升正式邁入大四,重要的專業課基本都修完了,只剩下培養方案裏幾個頑固的選修學分拿不夠,月升便報了一科風馬牛不相及的《現代物理學》,由物理系最有名的“老變态”執教。

“老變态”最先是物理系的同學喊出來外號,因為這位系主任老師非常嚴格,尤其喜歡問學生很多變态的問題,比如怎樣用現代物理學解釋打桌球應該選取何種角度,再比如怎樣用物理學原理解釋兩棟教學樓之間的間距。偏偏又只問理論,不設立具體參數,每次都把學生問得一臉懵逼,恨不得從小學物理重新學起,因此人送外號——“老變态”。

今天是第一次上“老變态”的課,曲月升不想遲到,很早就去了教室。此時教室裏還沒幾個人,她挑了個靠前的角落位置坐下,随便翻了翻書本,裏面有一章是專門介紹愛因斯坦的平行時空理論,內容又枯燥又無聊,沒看一會兒就睡着了。

夢裏,她好像回到了心心念念的東籬國,回到了靈覺寺。藏經閣裏豎着鱗次栉比的掉漆書架,依舊堆滿了古舊的佛經,閣樓裏的階梯又高又陡,聞遠還穿着那件熟悉的紅色袈/裟,潔白的僧衣一絲不茍的熨帖在身上,随着樓梯一節一節往上,仿佛一仰頭,就能跟佛祖對話似的。

曲月升亦步亦趨地跟着他,一步一步拾級而上,繞過密密麻麻的書架,看見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書桌旁磨墨,濃郁的墨香散發在空氣中,讓人莫名心生寧靜。

他擡起頭,一手拈菠蘿花指,淡然一笑,宛如要破空而去的佛陀:“月升,過來抄經文。”

曲月升雙眼一紅,一路小跑奔向他,卻發現桌子上的白紙上根本不是經文,而是一幅畫,畫中人穿着一身嫩黃色的衣裙,宛如春日裏抽枝的新芽,長在山腳的必經之路上,被衆多面露兇色的匪徒團團圍住,眉目如畫的僧衣少年從天而降,宛如救苦救難的佛陀臨世。

——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喂,同學,同學……”同桌的女孩戳了戳她的手肘,月升迷迷糊糊的醒過來,一雙小鹿眼紅得吓人。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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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桌的女孩悄悄指了指講臺:“代課的學長一直在看着你呢,別睡啦。”

曲月升一怔,懵懵懂懂地擡起頭,從她的角度看過去,講臺上代課的學長恰好迎着陽光,讓人看不清面容,一身純白的襯衫像會發光似的,從衣領到衣角都打理的一絲不茍。

她看到講課的學長身子一震,慢悠悠地走過來。

他像是刻意放輕了腳步,走路的姿勢标準得堪比軍人,整個身子筆直得宛如校門口挺拔的白楊,連每一步的距離都恰到好處,仿佛丈量過似的。

随着他的走動,陽光漸漸從他身上挪開,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灰褐色的眸子跟記憶裏的佛陀沉靜的雙眸重疊,有一種遺世獨立的寂寥,曲月升怔怔地瞪大了眼睛,壓抑在心中澎湃已久的情愫洶湧而來。

他伸出手,長了一層薄繭的手指在她臉上溫柔地揩拭:“為什麽要哭?”

曲月升眨了一下眼,滾燙的淚珠在臉上留下一條溫柔的淚線:“窗外的陽光太刺眼了,可惜還是比不上你。”

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11.21獨家發表

正午三刻,烈日當空,高臺上的監斬官泰然而立,面色冷然,高臺下兩側官兵整齊的一字排開,個個腰佩長刀,面無表情,四周圍滿了雙眼緋紅、面露狠戾的百姓。

我當時才六歲,還不過半人高,便仗着身子小,從密密麻麻的大腿中踉跄穿過,好不容易才擠到了隊伍的最前方。

我的父親——東籬首富,也是東籬國最大的奸商魏世懷,此刻全身枷鎖,神情木然,被吊在京城鬧市的正中央,捆成一個羞辱的“大”字。

“奸商!你勾結貪官,囤積居奇,低價買走百姓的救命米糧再高價出售,大發不義之財,實在是狼心狗肺,喪心病狂!如今,善惡到頭終有報,任你再富可敵國,腰纏萬貫,總歸也還是逃不出國法的制裁!”監斬官朗然出聲,激起大批圍觀的百姓高聲叫好。

一時間,我竟然認不出眼前大義凜然的監斬官,就是那個從小出入我家,口口聲聲稱我為賢侄,喚父親為大哥的李叔叔。

父親木然的眼珠子動了動,仿佛是想看看那監斬官一眼,嘴角浮起一絲冷笑:“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老夫只怪自己眼拙,識人不清,該有此報!”

監斬官冷笑一聲,高聲道:“大膽奸商,你借着洪災大發國難財,害得無數百姓流離失所,餓死路邊,事到如今,竟然連一點悔意也沒有麽?”

父親仍舊是面無表情,沉寂如灰的眼眸卻擡了起來,看向了遙遠的東方——那是陽光的方向。

監斬官大喝一聲:“冥頑不靈!”

父親木然的反應激得周圍的群衆更為義憤填膺,也不知誰先動了手,抓了一大把菜葉子瘋狂地仍向父親,砸得他滿身挂綠,狼狽非常。緊接着又有什麽雞蛋,石頭,沙子從我頭上一一掠過,盡數砸在父親身上,很快就砸得他頂黃挂綠,頭破血流。

監斬官就這麽悠然地站在高臺上,看着父親受盡了侮辱,直到日頭西移,午時告罄,才堪堪出聲,穩住了周圍的百姓:“時辰已到,淩遲!”

随着這一聲尾音落地,劊子手舉起大刀,靈巧地一轉,像在表演特技似的,只聽見父親發出一聲極為慘烈的叫聲,一塊銅錢般大小的肉從右胸口旋下來,留下一個血淋淋的傷口,酷似盲人的眼窩。

我拼命地捂住嘴巴,竭盡了全力才把到了嘴邊的尖叫囫囵咽下,我看到父親痛苦得全身打顫,整張臉猙獰得不成人形,劊子手身旁的小吏這才高聲報數:“一!”

劊子手将手腕一抖,那片紮在刀尖上的肉,便如一粒彈丸,飛到很高處,然後下落——第一片肉,謝天。

第二刀從左胸動手,還是那樣幹淨利落、準确無誤,大刀飛快地旋掉了左胸口一塊肉,又留下一個血淋淋的傷口——第二片肉摔在地上,是謝地。

随着第二聲報數,我渾身一顫,不受控制地發出一聲嗚咽,周圍的百姓似乎也覺得太殘忍,漸漸停止了叫罵。

緊接着,劊子手在父親的胸脯上切了第三刀,又留下一個血淋淋的窟窿,銅錢大小,魚鱗形狀,新刀口與舊刀口邊緣相接而又界限分明。劊子手把第三片肉甩向空中,這一甩謂之謝鬼神。

父親已經疼得叫不出聲了,他合上眼睛,痛苦和木然兩種截然不同的神色在他臉上來回交替,我竟然奇跡般的感知到了他此時最真實的想法,竟然是——無憾。

我不能理解的無憾。

父親這一生都在追求着世間繁華,人間萬象。他愛那烈火烹油,鮮花着錦的繁華京城,愛那富麗堂皇,金磚鋪地的錦繡府邸,更愛那萬衆矚目,主宰風雲的虛榮痛快。他從來不缺錢,卻近乎貪婪的掠奪着全天下的金銀財寶,為的只怕也不過是填補心中的寂寥。

如今,他踏着無數百姓的屍骨所掠奪到的金銀財寶,名利富貴,都成了過眼雲煙,他知道這是因果循環,也堅信上天終究會給那些隐藏在法網之下的毒瘤們致命的一擊,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而已。

他要追求的,都得到了,他該償還的,也用鮮血和白骨了結了。人生不過赤條條的來,赤條條的去,名利、富貴、甚至于血脈,那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又有什麽要緊?所以他是無憾的。

父親緊閉着眼,報數的小吏便以為他昏了過去,直接拎了一桶涼水鋪天蓋地的淋了下去,血水沖刷着傷口,把地面染成了罪惡的紅,卻也洗滌了他這一身的罪惡。

我知道他是罪有應得,我也想為死去的百姓讨個公道,可他畢竟是我的父親啊!眼看着他的生命以這樣殘忍的方式一點點地被剝奪,我心如刀絞,真恨不得自己上去替他受那淩遲之苦。

刑法還在繼續,劊子手再次舉起了刀,我全身發冷,呆滞地盯着那把銀光閃閃的死亡之刃,恐懼、驚慌、痛苦、害怕一時間都達到了頂點,我卻不願意移開眼睛。因為我知道,這是一種救贖,是父親在這個世間上最後的絕唱。

可我沒來得及看到那一刀落下,便發覺眼前一黑,竟然是被人捂住了雙眼,只聽得一聲痛苦的悶哼,我整個身子被人高高抱起,施展輕功飛快地離開了刑場。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了靈覺寺的佛堂裏。

那是一段什麽樣的歲月呢?我由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富家公子變成罪大惡極的奸商之後,沒有人人喊打的痛斥,沒有抱頭鼠竄的羞辱,因為我根本見不到外人,只是日複一日的待在佛堂裏念經。

佛祖的神像度化不了我,佛經裏的奧義也無法讓我解脫,我跪在滿天神佛面前,身外是寂靜如水的沉默,心底卻是無休無止的困苦。

可困苦之後呢?我想我還是可以做點什麽的。

我必須做點什麽。

有小沙彌來送飯的時候,我就佯裝若無其事的誦念《心經》,他們一走,我便會悄悄地抄寫《大悲咒》。

人人都道我冷血無情,眼看着父母慘死而巋然不動;也有人稱我貪生怕死,害怕父母的一身罪孽會累及自身,便來佛祖面前做做樣子,以求寬恕;甚至有人将我視為洪水猛獸,認為我是惡鬼降世,将來定要和我父母一樣為禍人間。

師父愛惜我,以一己之力将這些流言蜚語擋在門外,卻不知風兒會傳信,鳥兒會傳音,這些惡意的揣測早就通過門縫和窗隙傳入了我的耳朵裏,就像一顆罪惡的種子,撒進了我的心裏。

但我知道,它永遠都不會生根發芽。

《地藏本願經》有雲:衆生度盡,方證菩提;地獄未空,誓不成佛。

我的父母竭盡一生,近乎偏執地追求着金銀財寶,名利富貴,最終被自己的貪欲所吞噬,落得萬劫不複之地。而我作為他們血脈的延續,卻偏偏無欲無求,立志要一生行善,傳揚佛法,以內心的平靜度化世人。

随着時間的推移,人們的戾氣漸漸随着我父親的屍骨一起消散了,靈覺寺的師兄弟們畢竟都是善良的僧人,他們很快就不再遷怒于我,反而因同情我小小年紀,便經歷了如此大的災劫變故,而百般照顧。

可是我不需要。

我真的不需要。

六歲的我已經有了自己的思想,早就下定了決心要用自己的方式為父親完成最後的救贖,也是救贖我自己。

《大悲咒》是幫助世人超脫的大智慧佛經,佛家早有傳言,信徒每誠心誦念一次《大悲咒》,地府便會有一個亡靈感知到佛法的光輝,得到超度。

父親囤積居奇,害死了成千上萬的百姓,我便央求師父,找來了戶部登記的死亡名冊,依次為他們誦念《大悲咒》。我相信父親的每一片救贖的血肉,再加上我每一次的誠心誦讀,一定能超度一個枉死的怨靈,助他們早登極樂。

時隔一年,當我在名冊上最後一個人的名字後畫上一個小勾時,我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所以枉死的百姓都得到了超度,他們遺留在世間上的親朋好友也都受到了朝廷的補助,堅強的生活了下去。而父親也終于成為史官筆下輕描淡寫的一劃,淹沒在歷史的洪流中。

我站在荒無人煙的監斬臺上,只覺得無比的迷惘。最後,我決定提起筆,給父親寫一封信,在信封上寫着他的生辰八字,一把火燒了給他。

我本想告訴他,一切罪孽都贖清了,他可以安心上路了,可仔細一想,他也許根本不在意這些。我心中雖有千言萬語,又覺得人死如燈滅,早就沒了評說的必要。

既然如此,我便給他一個祝福罷——我提起筆,在虔誠地在信中寫下十四個字: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貴于我如浮雲。

☆、11.21獨家發表

燒掉信的當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了我的父親。

他穿着一身布衣,回到了他年輕時的模樣,周正,筆直,一絲不茍,就像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儒生,站在靈覺山熾熱的陽光下,對我微笑,向我招手。

我從未見過他如此自在祥和的樣子,一時間怔住,忘了該如何動作。

父親朝我信步走來,腳步是前所未有的自在輕快,他緩緩伸手摸了摸我的頭,不知從哪裏變出了一朵桃花,輕柔地別在我的耳鬓。

那時我年紀雖小,卻仍然免不了有一股天生的男孩子的驕傲,堂堂男子漢在鬓邊別一朵桃花,像什麽樣子?

想着,我便要伸手摘掉那朵桃花,父親卻輕輕地搖了搖頭,低聲道:“收下吧。”

我一怔,忽然就明白了些什麽。

我曾給了他一個祝福,如今他便還我一個祝福,如此有來有往,有借有還,才是商人的本色,哪怕是親生骨肉也不會例外。

這才是父親啊。

我釋然一笑,正欲再和父親說上幾句體己話,他卻已經先一步轉過身去。一個一襲白色衣裙的女子忽然憑空出現,扭過頭來沖我眨了眨眼。我腦子裏一片混沌,她已經親昵地挽着父親的手,兩人有說有笑,相攜離去。

我迫不及待地上前張望,可惜怎麽也無法看清她的面容,直到兩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視野中,我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那是我過世已久的娘親。

我燦然一笑,倏然醒了過來。太陽透過門窗的縫隙滲進來一點零星微光,我忽然發覺這個呆了一年的佛堂是如此的沉悶。

我起身,踮起腳尖推開了窗戶——窗外的桃花全開了。

我想我該出去走走,去看看外面的桃花,哪知這一走便是十年。

十年裏,我跟着師父游學諸國,走過風雪的北疆,煙雨的江南,繁華的大興,多彩的诏城……我遍訪了各地佛學大師,除了參與論戰,交流佛法之外,更多的卻是看遍天下精彩的恣意随性。

原來在北疆的月夜,杉樹成林,雪狼成群結隊的對月引吭,竟是如此的壯美;原來在江南的黃昏,魚蝦活蹦亂跳,漁人紛紛的收網而退,竟是如此的悠然自得;原來大興的街頭,也是如此人聲鼎沸,映着萬家燈火的輝煌;原來诏城如血的夕陽籠罩着整座靜谧的古城,竟會讓人如此地心懷感傷……

我這一路走走停停,身臨其境了世間那麽多的美好,卻從來不曾駐足流連,因為我一直心如明鏡,只有佛祖才是我最後的歸宿。

慢慢地,我忘記了那朵桃花,開始喜歡上研讀并且翻譯來自不同地方的佛經,感受不同地區在信仰上、文化上的沖擊。仿佛只有在這種猛烈的沖擊中,我才能找到自己的存在,才能忘卻心中的煩惱,才能救贖自己與生俱來的罪孽,才能——找到內心的平靜。

把一個禍國殃民的罪人之子變成了度化衆生的一代聖僧,我用了十年。

十年,一步一個腳印,哪怕是镌刻在風中的沙漠裏,不過一會兒也就被漫天的黃沙湮沒了。可是我卻憑着一股執念,生生走出了一條路。

這股執念是緣,也是劫,更是佛祖給我的最後一道考驗。我自認經歷了生死離別,看透了人間百态,雖年紀輕輕,卻早已刀槍不入,水火不侵,佛祖又還能給我什麽考驗呢?

也許是生死劫,也許是智慧劫,又或者是我至今尚不能勘破的涅槃。我想,我是都可以坦然接受的。只是那時的我尚未涉足紅塵,還不知道對于一個二十幾歲的小夥子來說,最大的考驗,是桃花劫。

世人都道我慧根頗深,與佛有緣,天生就該是度化萬民的佛陀,他們卻不知所謂的佛緣,不過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一種對事态發展準确的預判罷了。比如我一看到釋迦牟尼的佛像,就知道這是我救贖一切過往的歸宿;再比如我一看到月升,就知道她是我今生的緣劫。

月升在我心裏,一直是個有魔力的姑娘。

我一個侍奉佛祖的人,說出這樣的話實在可笑,但這确實我心裏最真實的想法。月升她,真的有魔力啊。要不然為什麽一向冷靜自持的我,一遇見她就會心跳加快,一聽到她說話就滿心滿眼都是歡呼雀躍,竟像個……像個不通世情的傻子。

可等認識她久了,我才慢慢發覺,原來我不僅是個傻子,還是瘋子。我見不得她掉眼淚,她一哭,我就手足無措,哪怕明知道她是假哭撒嬌,我還是會心疼自責得無以複加。我更見不得她跟那個小侯爺拉拉扯扯,只要看見他們兩個人說話,我就久久不能釋懷,心裏的煩躁比這二十幾年加起來的都多。

我不理解我為何會出現這樣的狀況,更不懂這到底是一種什麽感情,但我知道它會讓我失控,會讓我修行了十幾年的內心無法平靜。本着人類與生俱來的趨利避害的本能,我要逃避,我必須逃避!

起初我單純的以為,既然月升是我煩惱的根源,那麽我不見她就好。可是沒想到,有些感情就像是空氣,雖然蹤跡難尋,卻讓人避無可避。

我突如其來的疏遠和克制就像一道圍牆,不但擋不住思念,還差點兒把自己給逼瘋。

可沒想到月升比我還着容易瘋,竟然直接單手撐牆,用小小的身子将我牢牢困在她與牆的中間,大言不慚地道:“你說過,我是佛祖給你的考驗,我告訴你,我不是的。我是你命裏最美的桃花。”

我想,大概是被這朵桃花折服了。從此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我願為了她放棄修行,背棄佛祖,卻無法忍受讓她背井離鄉,陪我清苦一生,受千夫所指。我以為拒絕她就是對她的保護,我以為遠離她就是給她最好的祝福,可是我又錯了。

我不該讓她懷着一腔孤勇,獨自對面刀劍,對抗流言。不管前路如何艱難險阻,只要她還沒有放棄,我都要擋在她身前!

于是我毅然決然的還俗,提親,甚至準備考科舉。我很厭惡官場勾心鬥角的生活,但只要是為了她,我什麽都甘之如饴。只是沒想到,這其中會平白橫生了這麽多的波折。

我說過,我有一種與生俱來難以言喻的感覺,對事态的發展有一種莫名的準确預判。人們說這是佛緣,是慧根,那麽我便姑且相信了吧。

憑着這種慧根,我第一次見到月升的表哥便有一股不舒服的感覺,總覺得他疏離冷漠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顆瘋狂的心。這些話我曾經跟小侯爺提過,可他卻說我這是妒忌了,妒忌樊振威能與月升訂婚。

唔……一遇上月升的事,我确實沒什麽理智可言,也許不能排除這個原因吧,但我還是希望月升能遠離樊振威,只有這樣她才是安全的。但這些話我無法對她說起。

一則是此番怪力亂神之事太過缥缈無依,二則樊振威畢竟是她的表哥啊。我可以悄悄保護她,卻不能讓她時時刻刻提防自己的親人,那樣她會傷心的。

若是旁的地方我或許不敢保證,但這裏到底是我從小長大的京城,好歹也有那麽幾個幫得上忙的朋友,我便私下托他們幫我注意樊振威,哪怕最後只是徒勞無功,但也能讓我稍稍安心。

因此,當我的朋友告訴我,月升被樊振威刻意引去了一條少有人煙的那條巷子時,我徹底慌了。

什麽行腳商、江湖人、獵犬、獵鷹……黑道白道的朋友們集體出動,父親積攢多年留下來的人脈在這一刻發揮得淋漓盡致。不多時,我終于得到了月升被困秋名山的消息。來不及籌謀劃策,來不及呼朋引伴,我甚至來不及帶一件趁手的兵器,便向荒涼的大山深處奔去。

秋名山上的彎彎道道猶如黃河九曲,山路陡峭難行,樹木遮天蔽日,哪怕是十萬雄師進來,也得集體找不着北。我竭盡全力,将輕功發揮到極致,在山林裏極速穿梭,恨不得自己生了一雙順風耳,相隔千裏也能聽見月升的聲音才好。

山路雖然曲折,但幸好這座山我也走過好幾遍,能在腦海裏大致勾勒出個輪廓來,便在心中劃分區域,挨個找尋,等我疲累得幾乎快控制不住雙腿的時候,終于找到了喪心病狂的樊振威。

但還是晚了一步,我只來得及眼睜睜看着月升被他推進無底深淵。

那一刻,我被吓得肝膽俱裂,頭腦一片空白,循着本能就跟着跳了下去,立刻被無盡的黑暗籠罩。

月升,就算真的要走到死亡這一步,我也決然不願與你分開。

☆、11.21獨家發表

“月升!月升!月升!”我近乎瘋狂地大喊着她的名字,猝然驚醒。

“怎麽了?”月升揉着眼睛,稀裏糊塗地跟着我一起坐了起來。

我長呼一口氣,驚魂未定地打了個寒顫。

徹夜長亮的路燈與二樓的高度平齊,微光穿過窗簾隐隐滲進屋子裏,讓我勉強能看清楚月升的惺忪睡眼。我一把抱住她,狂亂的心跳一點一點回歸正常。

她輕輕拍着我的後背,聲音裏透着沒睡醒的溫柔:“老公,是不是做惡夢了?”

我慢慢被她安撫,輕輕揉着她細滑的長卷發,另一只手摸出枕頭下的手機看了看,六點零三分:“已經沒事了,現在還早,你還可以再睡會兒。”

她想了想,搖頭:“不睡了,今天你要回母校做講座,我早點起來給你和阿菡做早餐。”

一提起阿菡,我腦海裏浮現出一張三歲女娃圓嘟嘟的小臉,一雙黑寶石似的大眼睛跟月升如出一轍,只要一想到她,整個心都溫暖了起來:“女兒跟你一樣貪睡,沒這麽早起來,再睡會吧,現在還早。”

月升眨眨眼,發現自己實在困得很,便在我懷裏蹭了蹭,翹着嘴唇道:“那你也要再睡一會兒哦。”

我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擁着她重新躺下,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後背:“好。”

她果然乖乖閉上眼睛,繼續入睡,房間裏很快就傳來一陣綿長的呼吸聲。

可我卻再也睡不着了。

方才那麽夢太真實了,以至于我到現在都是一身冷汗,我無法想象當時如果我沒有拉住月升腰上的繩子,讓她掉了下去,那會是個怎樣的情境,只知道她若出了事,我必然不會獨活。

我僵着身子躺一會兒後,确定月升是真的睡着了,便悄悄下床,給她掖好被角。方才的一身冷汗黏在身上,頗為不舒服,我去客房沖了個澡,然後開始做早餐。

就算我來到這裏已經四年,還是不習慣所謂的西式早餐,所以每次輪到我做早餐,我總會給月升煮一碗面,再熱上一杯調了蜂蜜的牛奶,她是地道的北方人,也喜歡這種吃法。

前段時間她網購了兩套煎太陽蛋的模具,一個是愛心形的,一個是标準的圓形,我讨了個巧,把蛋清和蛋黃分離出來,用圓形的模具煎蛋清,用愛心形的模具煎蛋黃,然後再把桃心的蛋黃疊在蛋清上,漂漂亮亮的擺在盤子裏。

做好一切後,我頗為滿意地摸了摸下巴,發現已經有短短的胡渣長了出來,也不知道月升蹭的時候有沒有被紮疼。想着,我立刻去了洗手間洗漱,把下巴和鬓角長出來的胡子刮得幹幹淨淨。

佛教本來就是從印度傳過來的,我因為從小就翻譯佛經,自然對印歐語系和梵語頗有研究,月升便鼓勵我把所學所想整理成冊,以傳後世,這樣就和普度衆生是一樣的。

我知道,她是怕我突然來到現代這個陌生的環境,會找不到精神寄托,便給我出主意,希望我能找到可以當成事業來做的事情,但其實只要有她在身邊,我在哪裏生活都是習慣的。

我索性随了她的意思,發表了一篇關于印歐語系和梵語的論文,沒想到在學術界引起了廣泛的關注,校領導便借此機會邀請我回學校做個關于梵語的講座,也趁此機會讓月升回學校看看。

既然要去做講座,自然少不了西裝革履了。其實我自己不是很喜歡這種太過正式的衣服,它是文明和成功的體現,又何嘗不是一種束縛呢?不過月升說我穿西裝很好看,我便控制不住手,買回了許多套西裝。

唔,也許下次可以嘗試着買幾套休閑的衣服,月升喜歡看我穿白色襯衫……

我正胡思亂想着如何換個新造型,有一雙柔軟的小手從後面環住我的腰,我心中一動,伸手握住她的小手:“醒了?”

月升點頭,下巴軟軟地磕在我的肩膀上,氣息溫柔地拂面而來:“我老公真帥!”

我被她語氣裏濃濃的自豪感逗笑:“這樣才勉強配得上我們家月升——吃早餐了沒有?”

月升搖搖頭:“等你一起吃啊。”

我拍了拍她的手:“你先去吃,我怕你起來之後面糊了,就過了一遍涼水,現在吃正好溫熱。我叫女兒起床就來陪你吃——煎了你最喜歡的太陽蛋。”

月升眼睛一亮,立刻就放開手,在我臉頰上飛快地親了一口,笑眯眯地道:“那我不能辜負老公的好意呀。”她話音未落,已經嘚嘚沖向餐廳。

“……”

我默默想起了上次争寵,阿菡用一塊大白兔奶糖誘惑她,月升當時堅定地選擇了我,所以我在她心裏的地位是大于一塊大白兔奶糖小于一個外焦裏嫩的太陽蛋……還真是……

看來我得努力了!

我收拾好自己,又把半夢半醒的阿菡從床上挖起來,小丫頭閉着眼睛,嘴唇微張,下巴還蘸着沒來得及擦幹的口水,半夢半醒地任由我伺候她洗漱,等我把她收拾幹淨了,她也就完全清醒了,毫不留戀地離開我的懷抱,邁着小短腿奔向飄着香味的餐廳。

我忍不住低笑:母女倆果然如出一轍。

吃完早餐,我給阿菡擦了擦嘴巴,一邊收拾餐桌一邊等月升化妝,忽然感覺褲腳被人扯住,低頭一看,阿菡敞開肉呼呼的小手,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軟軟糯糯的聲音讓我的心都化了:“爸比,寶寶要抱抱。”

我放下手上的東西,把手擦幹淨了再抱起小公主,阿菡笑嘻嘻地親了我一口,小短腿随着身子輕輕地晃悠了幾下,讓我心裏生出前所未有的滿足。

講座地點定在學校的一號行政報告廳,每個人的位置上都擺了茶水和小餅幹,月升還在學校的時候就經常跟我說,行政報告廳裏做小餅幹的大廚絕對跟食堂大廚不是一撥兒人,水平差別太大了!所以我一直覺得這才是她願意來聽這個講座的主要原因。

我仗着主講的優勢,給月升安排了第一排靠邊的座位,坐遠了不方便加茶水拿點心,坐太近容易被攝影機拍入鏡,這個位置靠前又不引人注意,最适合她。

一場學術報告,少說也要講四個小時,中途自然少不了休息。我雖然人在臺上講,但心思從來沒有從月升身上離開,這丫頭不出所料地一到開講就打瞌睡,到中場休息了就去吃吃喝喝。這裏的點心都是甜食,小孩兒吃了容易長蛀牙,月升可以正大光明的吃獨食,阿菡就只能抹眼淚看着她吃。

阿菡這個小丫頭跟月升太像了,連假哭的撒嬌招數都如出一轍,偏偏我又最吃這一套,只好認命地走過去抱起小丫頭安慰。月升熟悉阿菡的套路,才不管她呢,一見我來了,索性把阿菡丢給我,自己去找好吃的。

我試圖以大眼瞪小眼的方式轉移阿菡的注意力,可這小丫頭眼尖得很,遠遠一看,媽媽還在吃獨食,就更委屈了。

“爸爸,媽媽壞壞!”小丫頭握着拳頭跟我告狀。

我想起早上被太陽蛋打敗的悲慘經歷,深以為然地點頭:“對,她壞壞。”

“阿菡上一次偷吃糖糖,媽媽懲罰阿菡陪爸爸洗碗,這次媽媽也偷吃糖糖,懲罰媽媽洗碗!洗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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