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周日,入夜,八點。正是尋常人家吃完晚飯,一家人湊在一起閑聊幾句、或者小情侶外出約會吃完晚飯,正親親密密散步賞夜景的時間。中島敦收拾完碗筷後聽見門鈴響,又聽見芥川默不作聲地放下擦桌子的抹布去走去開門,結果幾秒後沒聽見敲門聲後續,于是小朋友從廚房裏探了個頭出來:“是誰來了啊?”

他們合住的這間公寓雖然是在一個好地段上,但公寓面積卻委實不大,從廚房的位置看過去,餐廳客廳甚至客廳另一邊沒關門的卧室都一覽無餘。一身居家服的芥川站在玄關那裏,聲音平平:“是太宰先生。”

“哦,太宰先生啊。”于是中島敦又縮回腦袋,繼續把擦幹的碗盤一個個擺回碗櫃,聲音歡快,“是有什麽事——”聲音戛然而止。

“……”

兩秒鐘後,反應慢半拍的小朋友又猛地把頭探出來,聲音表情一俱震驚:“什麽?!太宰先生????”

那邊已經把人請進來換拖鞋的芥川用“你蠢得沒救了”的眼神瞥他一眼,然後可能是覺得一個眼神不能完全表達自己的鄙視,所以又用不緊不慢的聲音補充了一句:“白癡。”

中島敦匆忙擦了手,結果剛從廚房裏走出來就迎面聽見了這句耳熟的評價。于是不大高興地皺了眉,提出抗議:“都說了不要老是說我白癡啊?”

芥川不吭聲,拒絕和他進行無意義的對話。

中島敦走過去,對站在客廳四下看的太宰治先說了一句晚上好,然後才睜着一雙水亮透徹的大眼睛,有點緊張地問:“太宰先生有什麽事嗎?”

不怪他緊張,因為他們這個行當,如果某天毫無預兆地被上司點名,結果不外乎是緊急任務或者臨時通知,反正哪一樣都不怎麽好;而另一邊的芥川倒是看起來面色平靜,只是同樣緊緊盯着太宰的眼睛暴露了他心裏想的其實和中島敦想的內容差不多。

首次造訪近期親手帶的小朋友家,太宰治站在原地好奇地把這間小公寓看了個遍(其實看兩遍也花不了一分鐘)才回頭,一手插在風衣兜裏,一手摸了摸下巴:“真沒想到……”

中島敦:“什麽?”

太宰治嘆了一口氣:“失算失算。我還以為以你們兩人的個性,暫時還走不到同居這一步,這樣的話我來你這裏打擾一晚也不算太麻煩。誰知道……唉,是我小瞧了現在的年輕人啊。”

中島敦:“……太宰先生!!!”

芥川龍之介默默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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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後,抱着一個小靠枕窩在這間小公寓的沙發上的太宰治已經和中島敦閑閑聊了起來。而在廚房給自己直屬上司發了一條【您和太宰先生吵架了嗎?】短信的芥川把手機塞回兜裏,然後端起沏好茶的茶盤走了出去,把茶杯放到了原上司眼前後就坐到了一邊。

中島敦眨了眨眼:“所以您是和中原先生吵架了,才來我這裏借宿一晚的嗎?”

太宰治輕輕撥弄着手下靠枕上挂着的素色流蘇,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吵架?沒有,只是拌兩句嘴——中也那個壞脾氣你們不知道?所以我出來避避風頭,省得半夜被一槍子兒送去永眠呀。”

他這是真心實意的敷衍,偏偏小朋友聽不出來,不僅一本正經地當了真,還覺得太宰先生說的這話蠻搞笑:“其實我覺得中原先生他人還蠻不錯的……”

“是啊是啊,中也他對全世界的人都很好,獨獨對我一個态度惡劣。”太宰治說,然後用指尖敲了敲茶杯口:“不過敦君,你是誰部下?”

被點名的那個有點無辜:“那個,我只是……實話實說?”

好吧,實話實說。太宰治嘆了口氣,一旁默默聽他們聊不插話的芥川輕輕咳嗽了一聲,大概是對他們沒有營養的對話內容實在感到無聊,不忍視聽,于是安靜地從位置上站起來:“我先回去睡覺了。”他簡單對太宰點了下頭。自從沒有像以往那樣,為了證明自己能夠獨當一面而要求自己盡善盡美到每一個細節後,他身上反倒平添了一分終于成長起來的風采。

“芥川還是睡得這麽早啊。”太宰治看着前部下走進其中一個房間,然後偏了偏頭問起自己今晚睡在哪裏的問題,“所以我睡在另一個房間?”

“不,那是我睡的卧室,太宰先生你可以睡沙發,我給你拿條長絨毛毯。”中島敦瞄了一眼上司的表情,補充道,“當然,也可以我睡沙發,你去睡我的那間屋子。”

太宰治把眼睛眨了又眨,難得露出一份茫然:“……可你們不是兩間屋子?”兩間屋子,敦君和芥川一間主卧,他睡客房,不是正好。

中島敦回望,表情比他更茫然:“對啊,可是有我和芥川兩個人啊?”

兩個人無言對視幾秒,幾秒後太宰治幾乎是難以置信地一挑眉,而中島敦也在同時明白了什麽一樣猛地一擡手,滿臉通紅地止住了太宰治的話音:“等等,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所以您可以別說話了嗎——因為無論您接下來要問什麽,我的回答都是‘沒有,我們還沒有到那一步’。”

太宰治:“……”

有長進呢,現在也敢這麽對自己說話了。看在小朋友臉紅得要爆炸的份上,太宰治最後還是體貼地閉上了嘴,把原本一句調侃咽了回去,換了另一句無害的上來:“……那沒事,我睡這裏就行,不用你多費心。”

這不像他會說的話。放在平時他是從來不怕給別人添麻煩、也懶得把自己本就淺薄的體貼留給中也之外的其他人的性格。只是今天他心情極差(雖然沒叫不相關的兩個小朋友瞧出來分毫),而逗起來好玩又有意思的中島敦讓他感覺心裏的火氣稍微低了那麽一點點,所以他也就投桃報李,不再在這個問題上難為小朋友。

之後又随便閑聊了幾句,太宰治把同樣習慣早睡的敦君也趕去睡覺,然後自己卷着一條毯子躺在留了一盞暖黃壁燈的客廳裏。直到周圍沒有人的現在,他才收斂了剛才臉上的嬉皮笑臉,面無表情地盯着頭頂同樣被暈染成暖黃色的天花板沉默下來。

“……”

盯了一會後他不耐煩地翻身,決定不再去想和中原中也有關的任何事情,并且在心裏念叨自己再想是小狗。他懷裏抱着小靠枕,準備學習一回小朋友的生活習慣,早睡早起,身體健康——結果閉眼睡了五分鐘後,不習慣懷裏抱着的靠枕觸感的太宰治猛地一掀毯子,嫌棄地把那個小靠枕扔了出去,換了另一個方向側身躺下,又翻來覆去好長時間,幾乎把自己翻得徒生怒火,好久才終于安靜下來。

“…………啧。”

他盯着黑暗半晌,不耐煩地發出了一聲咋舌音,然後才閉上眼睛。

過了幾天,即使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在公司裏再怎麽不動聲色,有關這兩人“再一次吵架,并且吵得比之前每一次都要兇狠”的傳言還是悄悄在諸多員工之間傳播開來,并且用作加大可信度的證據是“太宰先生已經不回家住了(得知了敦君家的情況,第二天他就搬到了酒店裏去)”、“中原先生連對姓氏是‘太宰’的無辜客戶都沒有什麽好臉色”,以及最直觀的“雖然不很明顯,但是這兩個人不高興已經持續很多天了”。

因為這種程度的吵架史無前例,再加上之前這兩個人還沒有完成标記的消息,所以公司裏諸多單身的年輕Alpha和Omega們本已沉寂的心思又活泛起來,趁着這兩人現在“絕對不見面、必須見面也要在離對方最遠的對角線位置上”的狀态,紛紛十分活躍地往這兩位眼前湊刷存在感。而從他們的日常茶話會內容看,他們每個人在心裏都十分自信,仿佛自己下一刻就能登堂入室,拿一個正經名分回來。

畢竟,不是有一句話說得好: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就見了鬼撞大彩了呢。

至于剩下的那部分人裏,除了小透明不敢說話的新人,就只有少部分确定了關系或者确定關系進行時的人只懷着純粹的八卦念頭——其中翹楚必須是梶井基次郎,這位被推上首位的原因一個是他職位比其他人高,一個是他八卦心不比別人弱,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是:他不僅背後八卦,還是唯一一個有膽子當面八卦的勇士級人物。

比如眼下,在行動部組織的每月例行酒會Party上,這位勇士級人物就端着杯香槟酒,笑嘻嘻地湊了過來。因為沒心情玩所以站在角落裏的中原中也睨了一眼他的表情,心想要是前兩天這小子來借車的時候是這樣子,他大概只會翻兩個巨大的白眼,然後揮揮手把人趕到一邊去。

“中原先生。”為了能問出一兩句語焉不詳的八卦,梶井嘴甜賣乖,上來先問一句好。

中原中也壓根不想理他,因此漫不經心地警告:“梶井,我手裏有你之前出任務時,把炸彈錯帶成真檸檬、結果兩手拿着檸檬和敵人無言對視的高清錄像。”

于是梶井一下子偃旗息鼓,停了半晌,十分遺憾地說:“……我還什麽都沒問。”

“你的問題就差拿馬克筆寫在臉上了。”中原中也給了他一個輕蔑的眼神。

梶井嘆了口氣,覺得自己今天這八卦是八不出來了,因此把杯子裏的香槟喝了一半下去就打算溜達去別處找樂子——沒想到在他擡腿走人的前一秒,他聽見上司的聲音平靜地響起:“不過告訴你們也無所謂,我是和太宰治大吵了一架,現在在分居。”

八卦這種事,自己死纏爛打問出來的還好,要是別人趕在自己問之前親自說出來,反倒會令人有點尴尬。梶井現在就有點這個感覺,不過最後到底還是好奇占上風,問一句:“……怎麽吵成這樣了?”

“新舊問題,時機巧合,溝通困難。”中原中也簡潔明了,倒沒有單方面抱怨,而是十分客觀地評價了這次的原因,“還有就是,我們兩個脾氣都不怎麽樣。”

梶井咋舌他的冷靜,同時感覺有點不妙:一般吵架期間情緒波動大的話反而是不會出現什麽嚴重後果,但要是吵到這種漠然态度的話,就……

“……那什麽,中原先生,”想了想,梶井最後難得老實說道,“我覺得公司裏沒人敢相信你們兩個之間會鬧到這種地步。”

中原中也輕輕笑了一聲。“前段時間我和立原在酒吧喝酒,當時他也這麽說,”他聳了聳肩,“不過我覺得有些人對現在這個情況還是蠻期待的……喏。”

梶井順着他的話音一擡頭,正好看見一個剛進入行動部的年輕Alpha端着兩杯酒,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笑容走過來。

梶井:“……”

年輕Alpha走到近前,彬彬有禮地向比他職位高的這兩位問好:“晚上好,中原先生,梶井先生。”

對待中原中也或者太宰治,梶井那是怎麽放低姿态都全然無所謂的——畢竟這兩位,哪個他都惹不起——但對其他人他就這麽好說話了,因此對新人的問候,梶井只是似笑非笑地點了下頭,也沒接腔。

而旁邊顯然是目标的中原中也比他更冷漠,連個點頭的反應都懶得給,只漫不經心地站在那裏,等着看這個Alpha有什麽招數好拿出來用。

遭遇梶井冷遇那Alpha也不介意,反正又不是找他的。所以他對身高才到自己下巴的中原中也露齒一笑,自覺十分迷人,可以給自己的表現打滿分。

“中原先生,”年輕的Alpha站在燈光下,眼中盛滿了溫和的笑意,“我可以請您喝一杯嗎?”

梶井在心裏吹了聲口哨,心想別的不說,這個想要給太宰先生戴有顏色帽子的小子倒是長了一副好皮囊。然後他去扭頭去看中原中也的反應,發現這位面無表情地站在那沉默了一會兒,半晌才動了動手指,有了反應。

中原中也懶洋洋地伸手把那杯酒接過來,然後在年輕人驟然欣喜起來的眼神中嘲諷一勾唇角,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這自下而上的一眼真是達到了能讓人呼吸驟停的驚豔,狹長的眼尾略微上挑,帶出來的眼神卻輕蔑又不屑,帶着中原中也平日裏嚣張肆意的氣場——

“現在的Alpha,只有這種程度就敢随便出來約人上//////床了?”他冷笑一聲,手腕微轉将接過來的那杯酒幹脆潑進旁邊的綠植盆栽裏,“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梶井:“…………”

新人:“…………”

“稍後你送我那個助理一程,我先回去了。”

中原中也似乎被這麽一遭事終于磨盡了對這個無聊Party的耐心,他不大耐煩地随口交代了這句之後就随手把杯子塞到了圍觀看戲的梶井手裏,自己則插着兜轉身離開了酒會現場。

“…………”

“…………”

一陣令人難堪的沉默。最後梶井一只手捏着兩只細高腳杯,騰出另一只手來,充滿同情地拍了拍手足無措的新人肩膀:“不是你的問題,別放在心上——畢竟,那位的Alpha是個十足十的大妖孽。你也看到了,現在一般的凡人手段,已經壓根沒法哄得住中原先生了。”

他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多簡單的道理,是不是?”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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