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完結章一百年 (1)
蘇曉原并不知情, 只覺得小黃騎上去格外順手, 車身很輕巧。“诶,我在前面慢慢轉個彎兒, 咱倆別騎太遠, 凱撒該丢了。”
“嗯, 你轉吧,我扶着。”張钊的手距離車座一拳距離。
蘇曉原全神貫注, 浮捏住車閘, 一點點扭轉車把的方向,過彎道要劃好大一個半圓。前頭是鵝卵石路, 高出石板路半個小臺階。往常是停下車咯噔下去的, 這回他仗着張钊在後頭扶着就沒捏剎車, 直接壓上去。
他不知道車沒人扶了,張钊知道啊,心裏緊張得一驚一乍。“蘇哥你太彪了!”
“沒事,你扶着我呢。”蘇曉原不以為然, 再說速度也不快, 對張钊的日常配速而言最多算快走,“張跑跑, 你覺不覺得我最近騎車有進步啊?”
“嗯。”張钊大氣不敢喘一下。
“我也覺得有進步。”蘇曉原緊盯前方,凱撒在草坪裏打滾, “等暑假……咱們帶着凱撒劃船去吧?”
“行啊, 你想去哪兒?”張钊在田徑隊裏陪跑過無數次,頭一回這樣緊張, 眼神不錯地落在車胎上。
蘇曉原抿着嘴巴,如釋重負:“想去劃小鴨船,白色黃嘴的那種。小時候我媽答應過我,結果沒多久我腿就出事了,家裏再沒提過。先提前打預防針啊,我蹬不動腳踏船,最多在船上給你喊個加油,用槳象征性地幫幫你……”
這是他的腿沒瘸之前,未完成的心願。
張钊肯定答應。“那就去後海呗,帶着凱撒,你傻缺弟弟就算了,我怕我跟他不對付直接踹湖裏去。”
“你可別踹他了,小運他正長身體呢,踹壞了怎麽辦?”蘇曉原心有餘悸,歡快的笑臉瞬間被陰霾覆蓋,“唉,先別想太遠,暑假興許我們還得搬家呢。要是我爸不依不饒,我是考完了,上大學校園躲開了,讓我媽和小運怎麽辦?”
“船到橋頭自然直,等你爸來了再說吧。”張钊不敢放松又陪着跑了兩圈,确定蘇曉原是真會騎了之後才問:“蘇哥,累不累啊?”
“不累,我發現小黃特別好騎,小運說得沒錯,這車果然是奢侈品。”車又被石臺階颠了一下,蘇曉原完全沒在怕的。
彪得很。
張钊放慢腳步,開始擔心蘇曉原将來是飛車黨:“其實我剛才沒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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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車輪唰地一下停住,蘇曉原轉過臉,黑亮的瞳仁裏閃爍着不可思議,“你沒扶着啊!”
“嗯,你自己騎好幾圈了,再練練。”張钊跑出十幾步,朝蘇曉原招招手,喊道:“來!自己騎過來試試!”
蘇曉原膽怯了。“這……行嗎?你不扶着我害怕。”
“你騎起來試試!不行我立馬跑過去扶你!”張钊往前走了幾步,倆人相距幾米,“你不信自己,總信得過钊哥的起跑速度吧?”
“那……我騎了啊,要是車歪了你趕快過來扶我!”蘇曉原并不相信自己真會騎車,這對他而言一直都是遙不可及的夢,是健全人才能做的運動。
但是他踩上車蹬的一剎那沒有半點猶豫,他不信自己,可他真信張钊。
張钊從不拿這種事騙他,他說自己能就真的能了,他說能跑過來接住自己,就真接得住。
踩腳蹬,浮捏車閘,雙手握緊且放松……蘇曉原用左腳制動,前輪歪歪扭扭向前滾動,他立刻捏住車閘想要放棄。
“別怕!張跑跑給你加油。”張钊再往前邁一大步,“自己試試。”
“嗯。”蘇曉原抓穩車把,松開了車閘,左腳踩,右腳輕踏,右腿使不上力氣就靠左腿的力量再踩,一個來回車輪便被完全帶動。
車騎動了,沒靠張钊扶後座,靠的是自己。
“來,慢慢騎,我就說你行吧。”張钊欣喜若狂,退着步走,始終和車前輪保持幾步的遠近,“騎直線啊,慢,慢慢慢……蘇哥你太彪了。”
這回騎的沒有剛才穩,車身有些歪,一點點往前行駛,移動,偶爾晃動幾下車把,活像剛學會走步的小嬰兒。
蘇曉原的臉在發燙,因為激動。自己沒有對這件事抱太大希望,只是當個念想。石板路騎到頭是鵝卵石,他騎着小黃上小臺階,也就5厘米的高度。
但這個5厘米,別人是一腳邁過去,他從站起來到騎上去,花了整整16年。
粗算下來,自己已經16年沒有好好走過路了,兩條腿再也沒機會一起用力,更別說跑步。從爬不動到站起來,再到學會騎車,他等了好久,等了太久了。
“我……我這算會了?”小黃穩穩停在張钊左側,蘇曉原沒有捏剎車,學小運,夢寐以求的腿剎。
張钊鼻梁微酸,一把扶着車。“剛學會騎車就玩兒腿剎是吧,蘇哥吓唬誰呢?”
“就這麽學會了?”蘇曉原仍舊不敢信,“我怎麽會騎車了呢,我……我可是個瘸子啊。”
“你是高興過頭了吧?剛才騎得多好。”張钊替他拉上校服拉鎖,左臂藍白環的交界處有一圈鋼筆畫上的笑臉,“怎麽了?會騎車是好事啊,怎麽又要掉眼淚了?”
“我沒掉!”蘇曉原很少哭,十幾年沒哭過,今年連着流淚兩次,“你老實告訴我,我騎車好看嗎?”
張钊從兜裏掏出一包心相印。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也會随身帶一包紙巾了。難怪人家說喜歡一個人就會變成那個人的模樣,天天在一起,不受影響都難。
“好看,特別好看,像一只……仙氣逼人的仙鶴。”張钊擦掉幾顆珍貴的淚珠,又說,“看不出來,和我騎車一模一樣。”
沒人比他更了解蘇曉原,再怎麽說不在意,走路、騎車的樣子終究也是他在意的。
“什麽仙氣逼人,張跑跑你語文白學了。”蘇曉原擤擤鼻涕。“那就好,別人看不出來就行。我居然……我居然會騎車了?我剛才是不是真會騎了啊?”
“真會了,騎得好着呢!”張钊心疼不已,騎車這麽個簡單技術活,他是盼了多少年才會這樣不敢信,“不信你再騎上試試,我給你拍個小視頻……”
“小蘇哥哥!”趁倆人說悄悄話,一個小男孩兒跑過來,站在蘇曉原面前盯着看,“你怎麽哭了啊!是不是……”他又看向張钊,态度強硬地擋在兩人中間,“是不是他兇你了!”
“啊?”張钊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疼他還來不及呢,怎麽就兇他了?這誰啊,誰家孩子?再加上中午吃飯被熊孩子鬧騰過,一副不好惹的表情就挂上了臉。
“你個小短腿兒,誰啊?”張钊問道,心裏又開始和熊孩子大戰三百回合,自己完全憑實力吊打。
“小短腿兒?”男孩兒看了一眼自己的腿,“你才短腿兒!”
“诶呀,這是蛋蛋,钊哥你別欺負人。”蘇曉原連忙解釋,“小蘇哥哥沒被人兇,是剛才學會騎自行車,所以太高興了。”
蛋蛋語氣深沉地哦了一下。“這樣……那你可要小心啊!還有,你家凱撒怎麽又不栓?我爸爸馬上就追過來了,他最怕大狗。”
“你管我栓不栓呢,吃你家大米了?”張钊仍舊對熊孩子抱有敵意,吹了個口哨,凱撒立馬豎起耳朵,跑過來趴下,“看見沒有,我家凱撒聽得懂命令,又不咬人。”
“不咬人也得栓,我爹說了,養狗栓狗是道德品質問題!”蛋蛋不肯讓步,和張钊直接杠上,“你不拴狗,我就去物業中心告狀!”
“你去物業告狀,我拿猴皮筋做彈弓崩你家玻璃!”張钊不忿,好不容易教會蘇哥騎車,倆人正感動呢,你個短腿兒熊孩子從哪樓跑出來的破壞氣氛?
“張钊你別跟蛋蛋吵架,他還小呢,你讓着他。”蘇曉原奪過狗鏈把凱撒拴上,下一秒就看到劉香。
他小步跑着追過來,身後還有個男人。
西服,領帶,背頭,一瞬間叫蘇曉原想起張钊穿西服那天的樣子,只不過沒有這麽成熟。
“爸爸,這是小蘇哥哥。”蛋蛋先開口。
劉香穿一件鵝黃色T恤,牛仔短褲,抱着好幾個快餐盒。“哦,哦……小蘇你好,我和大哥帶着蛋蛋買炸雞去啦,你吃不吃?”
诶,有點兒奇怪啊。張钊剛要說話被蘇曉原狠狠捏了一把,閉嘴。
“我們不吃,你又去買炸雞啦?”蘇曉原生怕張钊說錯,看向他身後的男人,“這位就是你大哥吧?跟你長得不像啊。”
“是,這就是我大哥,我大哥叫卞鶴軒,一點一下的那個卞字,不太常見。仙鶴的鶴字,車幹軒。”劉香拽了拽身後的冷面男人,“大哥,這個就是上回我說的大狗,這個是小蘇,那個……那個人我不認識。”
卞鶴軒雙手插兜,有種把西服當休閑裝穿的潇灑,舉手投足透出足足的沉穩。“你好,我是劉香大哥,上回聽他說了,謝謝你幫孩子的忙。”
張钊滿頭問號,豎起耳朵聽着。幫什麽忙?蘇曉原什麽時候和院裏的人交朋友了?幹,居然沒告訴自己!
蘇哥真他媽是個酷boy。
蘇曉原恍然大悟,兩個人的姓不一樣,這個大哥和他不是一家人。饒是這樣還對劉香好,是個大善人。“不用謝,是我家凱撒惹事在先,吓着了您弟弟,我道歉。”
“弟弟?”卞鶴軒狐疑一瞬,老辣精明的目光落在兩個高中生臉上,随即開口說道:“是,我弟怕狗,不過拴上就好了。”
畢竟是一個院裏的鄰居,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同性家庭,還領養了孩子。卞鶴軒從前可以不管不顧拉着劉香逛大街,可兒子逐漸長大,他要考慮外界的聲音對孩子的影響。有時候不說透也是一種變相保護。
蛋蛋擋在劉香腿前,胳膊支着當防護網。“爸爸,咱們趕快回家吧,我還有作業要做呢。”
劉香看了看大哥,伸手摸了車座一把。“這是你的車啊?真漂亮,我以前也有一輛自行車,會騎一點兒,後來媽不讓騎了,就鎖起來了。大哥他會騎,他騎的可好了,他也有一輛,可是和你的不一樣。”
蘇曉原眼神柔柔的。“這是……我同學送我的,今天剛學會騎。”
“剛學會啊?”劉香好奇的眼神落在車把上,又落在蘇曉原的腿上,直白地說道:“你的腿有毛病,騎車要當心,萬一摔着了你該疼了。”
張钊越聽越迷糊,這人怎麽回事兒?會不會說話。“你……”
“沒關系,我先讓同學扶着,摔不着的。”蘇曉原一把按住張钊躁動的手,再狠狠掐他一把,“這個,這個就是我同學,你大哥對你和蛋蛋真好,你們快回家吧。”
劉香眼裏閃着喜悅和對自行車的向往。“是,大哥對我可好了。對自己好的人要珍惜,我可珍惜他了。”
蘇曉原心下一動,看了看站在旁邊的張钊。“我……我也一樣。”
“你這車不便宜吧?”卞鶴軒瞄了一眼,雖然他不懂車行,可這車身一體的配件擺明一個貴字。
“還行吧,一般貴。”張钊沖動的語氣沉不下來,這什麽人啊,上來就說蘇曉原的腿有毛病,再瞧旁邊這個,一副賊有錢的架勢。
誰不會梳背頭似的。
卞鶴軒擡起眼皮子,剛好和這小子的敵視眼光撞在一起。這種感覺他挺理解的,無非就是自己在意的人有缺陷,還叫人當衆之下揪出來了。“品味不錯,挺會挑東西的。得了,你們接着騎,我帶我弟和狗蛋先回去,往後有空上家裏吃飯,狗……就別帶着了,我弟怕狗。”
劉香表現出勇敢。“還是帶着吧,只要拴着狗鏈我不怕。”再轉身和蘇曉原道別,一字一句地說,“那我們就先走了啊。等蛋蛋放暑假,我做了好吃的就給你打電話,你帶着大狗一起來,我不怕。你朋友也來吧,咱們一起吃。”
“爸,我不喜歡他,他叫我小短腿兒。”蛋蛋對劉香控訴,“還要崩咱家玻璃。”
劉香衡量了一下高度,認真教育。“可現在,你就是短啊,等你長大就長腿了。”
“行了,小男子漢磨叽什麽,你弄個猴皮筋也崩他家玻璃不就得了。”卞鶴軒扭着蛋蛋的腦袋,帶着人走了。
蘇曉原目送他們離開,長籲一口,轉而責怪起張钊,“你脾氣這麽急幹嘛啊,再吓着人家。”
“我怎麽急了我?”張钊确實急,憋不住話,嘴皮子和跑步速度有一拼,“他誰啊,你怎麽認識的?說話沒輕沒重。”
“他是我遛凱撒認識的鄰居,和你一個院的。”蘇曉原輕輕蕩着張钊的手,體育生的手都有傷,他也不例外,“你往後要是遇見劉香,說話可不許冒冒失失的。你沒發現他不對勁啊?”
張钊回頭瞧,剛好看見那位穿西裝的什麽軒,伸手拉了一把劉香。像護着一個小孩子,不像是照顧大人。然後倆人拉着的手就沒再分開。
那種十指交叉的拉手方式,不可能是大哥和弟弟。比起親人,更像是……夫妻!
幹,就是夫妻倆的感覺。爸媽以前遛彎也是這幅場景,自己在後面屁颠兒跟着。張钊心境如同經歷地震,幹,怪不得那什麽軒欲言又止,敢情他……他倆也搞基!
這是張钊頭一回遇見除自己之外的同性情侶,別說,還挺激動。
可蘇曉原沒看見,一板一眼地教育張钊:“劉香啊,反應有些慢,那麽漂漂亮亮的一個人,唉……可惜了。你冬訓時候我們認識的,我請他們吃了蛋烘糕,他請我吃過壽司。往後要是再遇見你可不準胡說,傷人的話不準說。”
“我沒說啊。”張钊想在腦門刻一個冤字,“再說我敢說嗎?那什麽軒的,一看就是兇不拉幾,還有那個小短腿兒,就差咬咱家凱撒一口。我是聽他說你的腿才急的……來,好基友,拉個手。”
“我才不當你好基友。”蘇曉原站上臺階剛好和張钊的高度對上,“钊哥,咱倆這幾天別見面了。”
張怒怒上線:“為什麽?”
“因為要複習。”蘇曉原小臉苦樂,“我發現自己快要玩物喪志了。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大概形容的就是現在的蘇瘸瘸。一見着你,我根本學不下去,光想和你說話。你再帶着我騎車更別想溫書了。人真是不能說大話,我以前不懂,說天塌下來都分不了我的心,現在一見着你……心野了。”
張钊理解,可是不舍得,小心地勾一勾他的手,搭一搭他的肩。“那這幾天,我給你送完早飯就走,行嗎?”
蘇曉原扛不住他冒傻氣的深情。“那……也行,咱倆早上見一面,再各自回家複習。”
“行吧,我随時準備侍寝。”張钊語氣落寞,像零食沒給夠的孩子。
“你胡說,什麽侍寝……”蘇曉原笑彎一雙眼,“等考完試,整個暑假咱倆都在一起,只要……只要我爸不來搗亂。”
“那就看他敢不敢了。”張钊僵了一下脖子,“我等着他。”
“再說吧。”蘇曉原仍舊做好了保護媽媽和弟弟的準備,“那……我再騎兩圈,行嗎?”
“行啊,走!”張钊拉着蘇曉原一起跳臺階。
蛋蛋一手拉着一個大人,爹說的話,來來回回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
“別随便逗狗。”卞鶴軒很想把領帶拆了但晚上還有飯局,“哥說多少次了,狗能随便招嗎?那麽大一條萬一把你和咱兒子咬了呢。”
劉香認錯最快但永遠不改,拉着蛋蛋跳小水坑。“大哥你別生氣,小蘇是個好孩子,還分我吃小蛋糕。”
“哼,什麽人啊,給你吃就吃,萬一不衛生呢。”卞鶴軒微微皺眉,“說你呢,認真聽着!”
“衛生,我吃了沒肚子疼。”劉香不情不願,瞄卞鶴軒的臉色。心裏想的卻是今晚大概沒有炸雞吃了。
蛋蛋正是好玩的年齡,四處亂看,小小年齡眼睛卻尖,看到剛才那輛價格不菲的自行車換了地方,車邊有兩個人,一個穿校服,一個沒穿,好像……抱在一起說話。
這個姿勢,他見過啊,爹和香爸爸在家也這樣說話。那就等于……他們不是好朋友,不是自己和小葡萄那種關系,是爹和香爸爸的關系?
“看什麽呢?”卞鶴軒長腿一停,小心地拉了孩子一把,“小心腳底下,好好走路。”
“嗯,謝謝爹。”蛋蛋立馬不敢看了,卻什麽都沒說。鬧了半天,那兩個人是在談戀愛!
可他們還穿校服,還是學生,這是在早!戀!哇!晚上一定要把這個秘密告訴香爸爸。
這個夏天張钊格外煩躁,一個是重新跑回了體育圈,一個是蘇景龍這個幺蛾子,最大的煩躁莫過于談戀愛沒趕上好時機,最想天天見面的時候,偏偏要高考了。
接下來幾天,他只能每天早晨送一趟熱騰的早飯,倆人躲在樓道裏吃大蝦酥,擦着汗吃西瓜。他的學習成績是沖不上去了,不敢耽誤蘇曉原。好在一中的學生大部分留在本校考試,不用去踩點。
6號這天早上,張钊剛到樓下被蘇曉原一把拽進樓洞。“幹嘛啊?小心小心,我手裏的豆漿燙着你!”
蘇曉原穿了件海軍藍的T恤,底下還是校服長褲。“你坐,你先坐。”
“幹嘛啊,這麽神秘。”張钊被拽進電梯間後面的樓梯通道,臺階鋪着新報紙,還有個大紙盒子,一看就是布置好的。
“給你過生日。”蘇曉原颠颠着跑來,小屁股扭搭着坐下了,“雖然明天咱倆就要進考場,可是該有的儀式感必須有。”
張钊心弦猛顫,有些拿勁兒地說:“你真記着呢?我還以為……你光顧得複習給忘了。”
“那指定不給忘。”蘇曉原學他的東北口音,四下無人,“就算別人都忘了,你自己也忘了,我也忘不了。你比我小13個月,6月6號的生日,今天18歲。”
天氣漸熱,太陽照射過的地表像經歷一場提前的預熱,準備進入滾燙的炎夏。但板樓的樓道永遠清爽涼快,散着水泥獨有的氣味。
兩個紅着臉的少年靠在一起,胳膊貼着胳膊,腿貼着腿。
“給我買禮物了啊?”張钊的勁兒裝不下去了,變得很狗腿,抱起蘇曉原一小片的肩膀不肯松。
至今他都不敢相信,這麽個單薄的男孩子,走路都不一定穩當,卻敢偷一把什麽都紮不透的剪刀和蘇景龍拼命。
“買了,也自己做了。”蘇曉原有些得意,“第一次給你過生日就在樓道裏,偷偷摸摸的,覺得有些委屈你。等明年吧,明年咱倆都大一,可以在外頭過。你愛吃什麽,我學着做。”
被人無條件寵着慣着的感覺太過美好,張钊喉嚨一咽。“你真願意跟我一起住啊?”
“真的啊,你可不許反悔。”蘇曉原打開紙盒,揭開雪白的蛋糕布,“我媽不是新買了一個烤箱嘛,我想着試試,和她學了幾回。你給我做過那麽多次好吃的,我這是第一回 ,不一定好吃。”
“生日蛋糕?”張钊沉不住氣奪過來看,不精致也不大的一個蛋糕坯子,連奶油都沒有,只抹了一層薄薄的巧克力醬。
還沒抹勻。
但這禮物太珍貴,張钊目不轉睛。“親手……給我做的?”
蘇曉原的笑容既真摯又無奈。“是,可我太笨,怎麽都弄不好,我媽都說我沒下廚的天賦,學了好幾天只烤出個胚子。巧克力是溫水化開的,所以抹不開,早知道不如直接買巧克力醬。明年吧,我好好努力一把,争取做出個像樣的生日蛋糕補給你。”
“不用不用,這個好,這個最棒了。”張钊只聞了聞,咽了咽口水。
“還有這個。”蘇曉原扭頭掏褲兜,圓領有些過大,露出半條細細的鎖骨,“給。”
兩塊手表,圓形表盤一個略大,一個小一號。表帶一條略粗,一條細一些。款式卻一樣,表帶都是熒光綠。
“我想着買沉穩些的顏色,黑色啊,靛藍啊,可是挑了一圈,還是覺得沉穩的顏色不适合你。”蘇曉原深吸一口氣,先自己戴上,再幫張钊戴上,“你本身就是個出挑胡鬧的人,靜不下來,還是小綠的顏色最配你。這回可不許再生氣了啊,咱倆情侶款,我心裏就只有你一個。”
張钊嗓子發幹,胸口狂震。“這也是給我的啊?”
蘇曉原坐在臺階上縮着一條腿,笑得有些傻。“給你的,咱倆帶着情侶款去高考。快吃一口嘗嘗,不一定好吃啊。”
“不行,我得拿回家貢上幾天再吃。”張钊幹脆利落地說,“不舍得。”
“不就是個蛋糕嘛,也不好看。連個蛋糕蠟燭都沒給你買。”不能給張钊大辦生日,這在蘇曉原心裏落下個遺憾。成人禮,該是多隆重的生日啊,可明天就是高考,只能勉強對付一個。
“唉,不就是生日嘛,年年有,年年過,只能說我生的時候不對,偏偏落在高考前一天了。”張钊被感動直擊心髒,竟讓他生出些自慚形穢的腼腆,生怕自己對不住這份心意。
“那咱倆就……一起加油!”蘇曉原不敢在樓下多待,小運知道倆人的關系,可媽媽這一關實在不敢開口,可能要瞞到大學畢業,“來,咱倆拉勾,明天一定能考好,然後去大學附近租房子!”
“行!”張钊伸出大手,勾着那根又白又細,指節處被鉛字摸出薄繭的尾指,使勁拉上勾,“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明天拼出個未來!”
“嗯!”臉上火辣辣的燙,“咱倆……一百年不許變。”
張揚為了堂弟的高考特意回家來住。進屋看到張钊盯着桌上的蛋糕在發呆。
“幹嘛呢?明天就進考場了,不複習啊?”張揚比當事人還緊張,無奈張钊這個二逼是一點不緊張,“你自己買的蛋糕?”
張钊扭過臉,冷漠的臉變得神在在的。“你不給我買,我家大寶貝兒就不能給我做一個了?我現在可是有男朋友的貴族,和你這種萬年單身狗有本質區別。”
“蛋糕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兒,你多大?成年人了,還要蛋糕。”張揚支着桌邊準備下手,“做這麽難看?讓我嘗嘗。”
“別!”張钊一把給擋下了,護犢子似的護着它,“你讓我放幾天再吃,這現在是我精神支柱,最起碼高考完再吃。你不懂。”
“嘚瑟吧你。”張揚脫掉外衣往裏走,“晚上你爸來,說帶咱倆吃飯,禮物等着你放暑假再補。今晚可得早點休息,奮鬥這麽久,明後天最後一哆嗦。”
“知道知道了,你真貧。”張钊百無聊賴地說。等張揚關上洗手間的門,他又把目光挪回了蛋糕,看了半天,最後從書包掏出錢包,打開。
從高一那年冬訓之後,一直不敢把媽媽照片夾在錢包裏。
“媽。”現在他對照片裏的媽媽笑道,明媚如夏,眼睛裏有小太陽,“兒子今天成年了,放心啊,明天一定好好考,必上北體大。看見了吧?現在……有人替你疼我,放心。我往後……一定好好的。我牛逼着呢!”
第二天,6月7日,高考第一天。
張钊被張平川送到學校門口,拎着一個透明的考試筆袋。
“怎麽還不進去啊?”張平川緊張得一夜沒怎麽睡,拍拍兒子的後背勸道,“放輕松,心态好就沒問題。”
“我心态挺好的啊,你心态不好了?”張钊不明白為什麽所有人都緊張,直到看到被媽媽弟弟護送來的蘇曉原,朝張平川一揮手,“爸,我進去了啊!你別在門口等,中午也不用接,你兒子雖然學習不行吧,但指定努力考。”
蘇曉原也看見了張钊,和小運媽媽道過別,倆人一前一後走到和區一中的大鐵門前,給張叔兒亮準考證。
“嚯,總覺得你小子還是初一爬牆頭呢,轉眼都高考了。”老張記不清這是自己送走的多少屆考生,滿懷着期望,“你倆加油啊,冷靜答卷,認真檢查。須知少時淩雲志,曾許人間第一流。”
“謝謝張叔兒。”蘇曉原緊跟着張钊的腳步,追上來說,“那是你爸爸啊,長得真帥。”
“那必須帥,他不帥,你老公能這麽帥嘛。”倆人不在一個考場,張钊護送他上3層,“算你傻缺弟弟有良心,還知道送你。”
教學樓裏都是老師,分外森嚴,蘇曉原不敢多說話,上樓梯上得格外緩慢。“你別這麽說小運,他就是嘴上刻薄。我爸不知道什麽時候會來,他怕打擾我高考,非要跟着我媽來送我呢。”
“諒他也不敢來,否則今天他必死。”張钊扶着他上到3樓,又有送小仙鶴起飛上跑道的感覺了,“去吧,好好考,亂七八糟的別多想,有張跑跑呢!”
“嗯,你也好好考,也別多想。”蘇曉原朝他晃晃手,腕上一圈活潑的熒光綠色,“一百年,不許變!”
“不變!”張钊也亮了亮手腕,轉身,自己也該上跑道了,準備起飛。
語文、數學、文綜、英語,6月8日下午17:00分,收卷鈴聲打響,蘇曉原最後檢查了一眼答題卡,放開了手中的仙鶴鋼筆。
呼!考完了!塵埃落定,靜候佳音。
走出和區一中的大鐵門,蘇曉原竟然舍不得這個地方了。想到剛開學那天自己的一千萬個不樂意,真是風水輪流轉。這個學校不大,設備不算精細,硬件也差點兒意思。可它又是那樣特殊,給了蘇曉原做夢一般的高三回憶。
“小運!”蘇曉原一眼認出弟弟,“等多久了?”
蘇運熱得一頭汗,不耐煩地說:“剛來,你這破學校可真要命,門口就這麽一畝兩分地,連個站的地方都沒有。”
“你別這麽說我們一中,一中可好了。”蘇曉原往門口張望,沒看到張钊,卻看到薛業。
很高,一個人孤零零的站着看校門,像等着誰。
沒有家長來接他嗎?蘇曉原看不過去,走過去找他:“你怎麽在這兒啊?”心裏想的卻是,千萬不要在等祝傑啊。
“你出來這麽快?”薛業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身上特別香,說了個最壞的答案,“我等傑哥呢。可他好像……已經走了。”
“什麽?”蘇曉原氣到揚起眉毛,義憤填膺,“他幹嘛不等你啊,他這人……怎麽這樣!你把他手機號給我,我罵他!”
薛業對自己這個下場早有預感,淡然地說:“不怪他。我表白了,傑哥說……他嫌同性戀惡心。”
蘇曉原拽着薛業往小運的方向走。“你千萬別瞎想,他那個人……算了,那你幹嘛還等着他?”
“我說,要是還能做普通朋友,考完英語就在學校門口等等我。”薛業的嗓音沙啞,“傑哥他……不要我了。”
“他不要我要!”蘇曉原恨不得打祝傑一頓替薛業出氣,遠遠跑來三個男生,帶頭的那個就是張钊。
“等半天了吧?”張钊倍感輕松,終于考完了,他現在已經是高考過的成年人了。就是小仙鶴拉着薛業的手這個事,讓他略微不爽。
“我也剛出來,沒等多久。”蘇曉原把你們考得怎麽樣這句話咽下去,“咱們終于考完了!”
“可不是嘛,咱們這就算徹底解放了!”陶文昌笑得合不攏嘴,“走走走,吃一頓去!”
“走吧,吃一頓慶祝!”張钊興奮難耐,朝張叔兒揮了揮手,“走了啊,往後常回來看您!請您撸串兒!您可別他媽把我張钊忘了!”
老張笑意深沉地望着這幾個孩子,做了個快滾吧的手勢。唉,又是一批畢業生,從初一看到高三,自己又看着一批孩子長大了。
陶文昌神采飛揚,一看就是考得比較滿意,指着前頭的路口喊:“這一頓可得吃好的,要不咱們幾個跑過去,誰最後一個誰請客!”
“那不行!”何安一臉迷茫,“咱們幾個就算了,蘇曉原沒法跑,你這不是拐彎抹角讓人請客嘛。”
“誰說他跑不了的?”張钊直接蹲下,“來,寶貝兒上來,我背着你跑照樣第一!咱們不請客!”
6月份的陽光算不上炙熱,洋洋灑灑落在路面,把每一片綠葉曬成綠油油的。蘇曉原站在一中門口,看着男朋友的後背進退兩難。“你別鬧,你們跑吧,我走過去。”
“那不行,說背着你就背着你!”張钊聳聳肩膀,催促道:“快!大家都是自己人,害什麽臊啊!你看周圍這圈人,哪個不知道你跟我談戀愛呢!”
“你胡說,我弟……我弟還在呢!”蘇曉原氣得直跺腳,又不願意在薛業面前秀恩愛。無奈陶文昌和何安一起起哄,只好半推半就爬上了張钊的後背。
蘇運看不下去,低頭玩兒手機。挺想問問張钊上回來家裏吃蛋糕,巨能吃的那個女生微信。但轉念一想,他肯定不說,算了。
薛業看着他們熱鬧,轉身要走,永遠不合群。“你們去吧,我回家。”
張钊背着蘇曉原正在轉圈,冷不丁一愣。從前吧,看薛業是各種不順眼,跑步不行,愛打小報告,成天就知道追星。可自從自己談上戀愛,貌似開始有了感同身受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