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橫行
【上】
峨無羁是這樣一種人:他的喜怒哀樂全都擺在臉上,喜歡一個人會掏心掏肺,若是惱了他還是會掏心掏肺——不過會換成了對方的。
他現在是真的惱了,磨金霸王錘勢大力沉朝着絕煞修巒轟落,那如狼似虎的架勢簡直能把膽小的人活活吓死。
黑白雙煞正欲出手相助修巒,突感一蓬無堅不摧的劍氣迫面而來。兩鬼如臨大敵,手持寂滅雙盾并肩飄立,嘿嘿怪笑道:“怎麽,你也想砸碎我們的腦袋?”
楚天搖頭道:“我不砸腦袋,我喜歡跟人講道理。”
黑煞一愣道:“講道理,什麽道理?”
“橫行霸道的道,蠻不講理的理!”楚天瞥了眼峨無羁,見他揮舞磨金霸王錘和絕煞修巒正鬥得天昏地暗。三四個月不見,這家夥的修為又有長足進步,怕已突破了圓明之境,對上修巒應該是有勝無敗,當即放下心來蒼雲元辰劍如潛龍出淵,一式“縱橫四海”直刺而出。
說來奇怪,黑白雙煞均都覺得楚天這一劍刺向的是自己,齊齊舉盾招架。
哪知蒼雲元辰劍一發即收,楚天凝拳低喝“哐哐”有聲擊打在白煞的滅惡魔盾上。
白煞低咦一聲,只覺得對方拳勁上傳來一股不可抗拒的牽引之力,猶如順水推舟一般将自己的魔盾撥向一旁,立時露出身前空門。
“嗡——”蒼雲元辰劍卷土重來,如一道亮麗白虹直貫白煞小腹。
白煞大吃一驚,趕忙橫身閃躲,左掌運足玄相夜摩神功拍向蒼雲元辰劍。
黑煞怒聲吼叫舉盾來攻,楚天身形微轉還是一記左拳打出。“哐”,黑煞的寂善魔盾不由自主往側旁偏滑,甚至身體也被楚天的拳勁帶得一個踉跄。
“這是什麽拳法忒地古怪?!”黑白雙煞詫異莫名,隐隐察覺到楚天的拳勁中蘊含一股玄妙無比的星移鬥轉之力,正是玄相夜摩神功的克星。
饒是兩鬼活了一千多年,也是不知楚天此刻使的正是日照神拳中的一式“撥雲見日”。俗話說四兩撥千斤,而以日照神拳雄渾剛猛的力量,所撥動的又豈止是千斤,怕是萬斤、十萬斤也有了。
這是楚天第一次在實戰中施展出“撥雲見日”,連自己也未曾料到居然會有此妙用。以往他私下裏總以為這式拳法論殺傷淩厲不如千瘡百孔,論出其不意不如回光返照,論大氣磅礴比起末日光照更是瞠乎其後,因此多少有點不了然。
如今他跨入聖階之境,于天道奧義有了更深領悟,這才漸漸窺見“撥雲見日”的神奇精妙之處。
這就好比同樣的一個瓦甕,在百姓家中可能只是盛水裝米的家用器物,可落到行家眼中卻成了價值連城的曠世古董。修道者的境界層次不同,對天道的觀感領會亦是不同,導致拳法劍招的威力天差地遠。
楚天和黑白雙煞交手多時,對兩鬼的招法套路已摸到門道,曉得對手的這套盾法正反向沖天衣無縫,自己恃強猛攻絕非上策,還需另辟蹊徑。他靈機一動,便想起了這招“撥雲見日”,結果牛刀小試立見奇效。
他初戰告捷精神一振,左拳如猛虎出閘氣吞萬裏,舍下拳招後半段的“見日訣”不用,只使出“撥雲訣”牽引推移,使得寂滅雙盾招式大亂無法發揮出合璧威力。
不過幾個照面,黑白雙煞便如醉漢一般身形東倒西歪立足不定。二鬼呼喝連聲,拼命揮動寂滅雙盾試圖發起反擊,沖破楚天的拳影包圍。但魔盾劈出就像陷入一團變幻莫測的漩渦中一樣,使不上一點兒勁道。
楚天心中對“撥雲見日”的領悟越來越清晰透徹,此刻只需三拳兩劍便能結果黑白雙煞。但有這難得的練拳機會,他豈肯放過?幹脆将黑白雙煞當作标靶,演練起拳中的種種氣勁、角度、火候變化。
黑白雙煞猶如一對牽線木偶,在楚天的拳勢擺布之下身不由己地趔趄搖晃,兩面魔盾不住的“哐哐”激撞,不僅無法傷到對手,反而震得自己氣血浮動郁悶難當。
轉眼又過二十餘個回合,楚天見火候已到,不需再和黑白雙煞繼續耗下去,猛地吐氣揚聲崩出左拳,就聽“嗚嗚”呼嘯寂滅雙盾脫手激飛。
黑白雙煞鬼臉變色,再也不敢逞強,向着勾漏幽淵方向飄離逃遁。
“唰!”蒼雲元辰劍金雲激蕩,仿似飛龍在天疾掠而出,從兩鬼的腰間抹過。
黑白雙煞的身形登時分成四段,兀自在往幽淵裏狂奔。卻沒逃出二十米,身上“喀喇喀喇”亮起一道道耀眼白光,被蒼雲元辰劍氣切割得四分五裂,收入氣吞如虎印中貯藏煉化。
楚天揚手召回蒼雲元辰劍,轉頭朝峨無羁那邊望去,差點一筋鬥摔落下來。
只見峨無羁雙臂如鐵箍般死死鎖住絕煞修巒的軀體,張嘴咬在對方的脖頸上,正大口吮吸精魄。絕煞苦修兩千餘年的精氣陰魄化為一束銀芒,不斷從體內抽取出來,注入峨無羁的身體裏。
與此同時他身上的各處傷口迅速愈合,恢複之快令人瞠目結舌。
峨無羁雙目閃爍狂野兇悍的精光,全身肌肉有一種大理石的堅硬感,高高鼓脹流動着紅色光暈,宛若紋理絲絲波動。
轉瞬之間絕煞便化為烏有,兩千餘年的精氣陰魄全部成為峨無羁的滋補上品。
他心滿意足地咂咂嘴,拍拍滾圓的肚皮道:“他娘的好飽。”
楚天對此無語,這家夥的野蠻兇橫如此,連鬼也自嘆不如,更教人不敢恭維。
峨無羁肌膚表面的紅光徐徐褪淡收入體內,興奮地奔過來道:“小楚,你到了鬼城怎地不來找我,太不夠兄弟。”
楚天微笑道:“我是北冥神府懸賞捉拿的要犯。”
“狗屁要犯!”峨無羁不以為然道:“你的事我也聽說了,誰他媽吃飽了撐的造謠污蔑?小楚,哪兒也別去,就留在這裏。我罩着你,看誰敢動你一根毫毛!”
忽聽有個老家夥哼哼道:“吹吧吹吧,也不怕風大扇了舌頭。”
峨無羁勃然大怒,四處張望道:“哪裏來的老王八蛋?有種你別鬼鬼祟祟說風涼話。出來,讓老子看看你是誰!”
“峨無羁,大笨驢!”元辰寶珠中青影一閃,洞天機從虛境裏穿越出來。沒等峨無羁看清楚面前站的是誰,脖子已被人不由分說伸手叉住舉了起來。
“老東西,快放下你爺爺!”峨無羁剛要掄錘砸那人的腦袋,就感一股無可抗拒的氣勁透入經脈,全身一陣酸麻動彈不得。
洞天機倒也不是真生氣,他就是覺得峨無羁笨得有特點,有心鬧着玩玩。
他右臂高舉只用一根手指頭頂住峨無羁的腰眼,手腕一抖後者壯碩的身軀便似陀螺一樣轉動了起來。
他越轉越快,興高采烈道:“你是誰爺爺,要不要咱們先比比年紀,輸了的那個就學狗叫。”
峨無羁已經開始哇哇大叫,一陣陣的天旋地轉頭暈眼花,只覺得骨頭也要散架。
“老洞,再不停下你這輩子都別想知道自個兒的墳頭在哪兒。”
楚天曉得洞天機喜歡開玩笑,只是這種玩笑恐怕峨無羁不會喜歡。
這句話比天王老子的聖旨谕令還靈光,洞天機立即住手,将峨無羁往身邊一杵,怏怏道:“稀罕,有種你小子就把這秘密爛在肚子裏。”
楚天暗笑,伸出手扶住暈暈乎乎的峨無羁。
峨無羁的脾性雖然火爆,但也很有自知之明。遇到比自己更強更橫的,這家夥絕不會傻乎乎地拿雞蛋碰石頭。
他瞪大眼睛打量洞天機,問道:“小楚,這老……老爺爺是何方高人?”
“他就是六百年前和劍魔寒料峭決戰風雲山巅的禹餘天前掌門洞天機。”
“洞天機——”峨無羁倒吸一口冷氣,不相信地盯着洞天機道:“你不是早就死了麽?”
洞天機看到峨無羁驚駭的表情心中大爽,嘿嘿笑道:“誰說我老人家死了,不過是找地方打了個盹兒而已。”
楚天跟洞天機鬥嘴慣了,立馬補上一句道:“六百年,這個盹兒打得真舒坦。”
峨無羁不知端底,滿臉崇仰道:“好厲害,一個盹兒六百年,不愧是前輩高人!”
眼前青光一閃,洞天機懶得回應他,元神一晃又鑽進元辰寶珠裏去了。
峨無羁詫異道:“老爺爺怎麽話也不說就走了?”
楚天忍住笑道:“他要回去睡覺。”
峨無羁深以為然道:“嗯,我媽也經常這樣,最喜歡打瞌睡。”
洞天機元神上的三道封印解開,已經能将話音傳出元辰虛境,聞言不由得好奇道:“你媽是誰?”
峨無羁回答道:“我媽是雲中仙啊。不過她現在是僵屍,就睡在亂離火泊底下的一口大棺材裏。”
楚天體會到洞天機此刻郁悶難當的心情,大笑道:“咱們別耽誤老洞睡覺,先解決了幽淵鬼尊再說。”
峨無羁一省道:“不錯,老子就是來找它算賬的!”
【下】
當下楚天和峨無羁長驅直入殺進勾漏幽淵。淵中紫氣騰騰,凄厲可怖的叫嚣哭嚎聲此起彼伏,卻不知是從哪裏傳來。
楚天有菩提鏡月印護持,并不畏懼淵中濃烈的鬼霧遮蔽,靈臺上将四周的景狀一一映射出來,哪怕微到毫末的一粒塵埃從身邊飄過,也難逃他的靈覺籠罩。
一路之上有不少冤魂厲魄借助鬼霧的掩護悄無聲息地潛近二人企圖渾水摸魚,自是被楚天和峨無羁毫不留情地斬殺。
峨無羁一邊往前沖一邊扯開嗓門吼道:“幽淵老鬼,再不出來老子就砸了你的鬼窩!”手中磨金霸王錘掄得嗚嗚直響,淵中紫霧如驚鴻般翩飛。
就在這時候,濃霧中響起一記陰冷笑聲道:“小畜生,死到臨頭還敢在老夫的地盤上撒野。也好,就讓你們再蹦達一會兒。很快你們就會明白,在勾漏幽淵裏,我殺你們比用手指捏死兩只蚱蜢還容易!”
楚天冷笑聲道:“說大話誰不會,有種你就滾出來!”蒼雲元辰劍倏地向後劈出,劍鋒祥雲吞吐如滔天怒浪洶湧狂飙,身後紫霧翻滾消融,生生辟出一條百米長的金光大道。
一條淡紫色的鬼影從濃霧之後顯現出來,手握一支烏黑發亮的魔鑒向前點指,只見烏芒閃爍與金雲迎頭激撞,砰的悶響爆開一團奪目光瀾。
澎湃的罡風炸裂開來,震得楚天與那條鬼影均自一晃。
峨無羁勃然大怒道:“他娘的,原來你躲在老子身後想偷襲咱們。”
楚天收住蒼雲元辰劍凝目打量,就看到這老鬼竟長了三顆腦袋,中間的一顆面容蒼老,左右兩顆卻分別是中年與少年形狀。
“這鬼東西修煉的是‘五魁首’,你現在只看到兩顆腦袋,還有兩顆腦袋多半已煉成分身藏在了暗處。”洞天機熱心道:“小楚,要不要我老人家幫忙?”
楚天好整以暇道:“不必了,你放心睡覺就是。”
峨無羁瞪視紫色鬼影道:“你就是幽淵老鬼?敢打我老娘主意,也不撒泡尿照照!”
紫色鬼影嘿嘿低笑道:“區區一個雲中仙算得了什麽?實話告訴你們,玄世家、陰世家、閻世家、哥舒世家和我們鬼城聯軍已訂立盟約,明晚同時發動突襲攻上法岩峰,到時候倪世家、幽世家還有你們峨世家統統完蛋,連幽冥郡主倪珞珈也會成為玄龍馭的暖床侍妾。”
楚天心頭一震,他一直在奇怪幽淵鬼尊何以敢招惹峨無羁母子,似乎絲毫不怕峨世家的報複。原來一場針對倪、幽、峨三大世家的陰謀正在醞釀發酵,而且連鬼城的勢力也參與到了其中!
他的眸中殺機閃動,已被幽淵鬼尊最後的一句話深深激怒,心裏強烈湧起踹爆玄世家家主玄龍馭下體的沖動。
——想讓珞珈成為他的暖床侍妾?我要他這輩子都用不着上床,直接睡進土裏!
那邊峨無羁更狠,徑自揮動磨金霸王錘沖了過去:“你娘的去死,老子先拿你來暖腳熱屁股!”
“無知小輩,老夫強忍到現在才出手,就是為了引誘你們深入幽淵好施展勾漏夜宴陣。可笑你們踏入我精心布下的陷阱,還洋洋得意渾然不覺!”幽淵鬼尊哈哈大笑,手中的勾漏令一擺,四方紫霧霍然卷蕩彙聚将它的身影湮沒。
峨無羁慢了半拍,磨金霸王錘砰然砸落,卻轟在了空處。
忽地四周響起喧嚣的樂聲,鑼鼓、洞簫、琵琶、長笛、編鐘、琴筝……五花八門的樂器交織在一起,演奏出的樂曲卻充滿了陰森鬼氣,讓人心中油然生出一股說不出的詭谲陰森之感。
“娘的,莫非這老鬼曉得命不久長,提早給自己排練起了道場?”峨無羁運轉僵屍神功,試圖堵住在耳畔鼓噪的樂曲聲,然而收效甚微。這鼓樂之聲便如同無孔不入的水銀瀉落,攪得他心頭一陣煩亂。
楚天沒說話,擡手取出曉風殘月簫湊到唇邊,凝神運氣徐徐吹奏起來。
一縷蒼涼虬勁的簫聲緩緩在紫霧中響起,如夕陽悲歌意境悠遠,說不清的離愁別緒,吐不盡的人世滄桑,仿佛全都熔煉在這袅袅簫曲裏,将沸反盈天的鼓樂不着痕跡地壓制下去。
峨無羁的耳畔頓時一清,心神卻不由自主沉浸在楚天的這首《百魂斬》簫曲之中。曲韻忽而落寞蕭索,忽而慷慨激昂,讓人眼前情不自禁地湧現出一幅幅富有質感的畫面。
長亭送別,天涯飄零;金戈鐵馬,血沃神陸……無限的激壯,無限的悲怆,教人忍不住仰天長嘯灑淚長空。
峨無羁回過神來,曉得若非楚天用簫曲鎮壓,自己剛才差點兒被那古怪的樂聲擾亂的神智。他怒不可遏道:“你個王八蛋,看我的!”提氣運功放開嗓門,放聲高唱道:“天大地大老子最大,見到閻王都不怕;今個兒敢把天捅塌,明朝宰光你全家,啦啦啦啦,啊——啦啦啦啦……”
他的嗓音粗啞難聞,而且黃腔走板毫無韻律可言,實為人間第一不忍卒聽之仙樂神曲。
沒幾下,四周彈奏吹拉的鑼鼓、洞簫、琵琶、長笛、編鐘、琴筝等等等等,轉眼間就被峨無羁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絕唱帶跑了調,咿咿呀呀不知所雲。
原本陰森詭異的氛圍,立刻成了令人忍俊不住的鬧場。
楚天索性收起曉風殘月簫,聽任這個焚琴煮鶴的家夥盡情發揮。同時警告自己,往後莫要在峨無羁面前吹簫。
“唿——”幽淵驀然亮起來,先是一盞盞此起彼伏的華貴宮燈湧現出來,散發出炫目強光将濃烈的紫霧驅散;随即盛裝妖嬈的舞女歌姬、酒酣高呼的賓客、吹拉彈唱的樂師、穿梭往來的侍女家仆、威風凜凜的金甲護衛一一粉墨登場。
霎那之間,楚天和峨無羁已置身于一座奢華香豔的夜宴大廳中央。而在高踞正座的赫然便是幽淵鬼尊!
面對突如其來的異變楚天鎮定自若功凝雙目,察覺到這些舞女歌姬、賓客樂師、侍女家仆還有伫立在廳門兩側的金甲護衛全都是冤魂厲魄所化。它們的意識乃至記憶俱都被幽淵鬼尊煉化,完全淪為傀儡,随着勾漏夜宴陣的陣意而運轉變化。
峨無羁卻沒楚天這麽能沉得住氣。這家夥跟楚天是徹底的兩個極端,猛打猛沖不撞南牆不回頭。不過話說他老爹是峨世家的家老,撞牆的機會無疑少之又少。畢竟不是誰都像峨日照那樣不通人情。
“哈哈,老鬼你在這裏!”峨無羁二話不說,掄起磨金霸王錘甩手擲向幽淵鬼尊。
幽淵鬼尊端坐不動,獰笑道:“臭小子,你還不曉得勾漏夜宴陣的厲害!我就将你們兩人的魂魄煉化,融入其中,讓夜宴大陣從此之後威力大增!”
話音中數十名花枝招展的舞女齊齊飛起,姣好的面容驟然化作猙獰兇狠的靛藍鬼臉,長袖揮舞層層疊疊如滔天巨浪拍向磨金霸王錘。
“轟”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