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親了你一下?”陳千說,把剛喝完的可樂罐子捏得“咯拉”一聲響,“然後因為這事,我說你也來,他就發高燒去醫院了?用不用這麽刺激?”

“啊。”溫漁翻着白眼,無力地靠在KTV沙發裏,“不全是,他應該也……阿嚏!”

背景音裏易景行的鬼哭狼嚎停了一拍,他拿着話筒,聲音嗡嗡地傳來:“不是我說,前天那麽大的雨,你倆從體育館跑到公交站,沒打傘,不感冒才是奇跡。”

溫漁拿一團衛生紙扔他,易景行“嗷”地一聲,側身躲開了。

假期前的大雨,公交車上顧左右而言他尬聊了一路,分別時他和崔時璨都如釋重負。溫漁腦子亂了一宿,第二天便因為淋雨感冒。

陳千打電話來喊他出門玩時,溫漁心裏一萬個不情願。但比起自己待在家胡思亂想,或許和同學聚聚稍微能緩解,何況還有個早戀經驗豐富——也就比他們豐富一點兒——的許清嘉破天荒地出門,他便裹在一件衛衣裏來到KTV。

結果才知道陳千也喊了時璨,對方說發燒了,在醫院吊水。

溫漁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地說:“他發燒完全……情有可原啊,那天校服光包着我腦袋了,他淋得跟個落水狗似的。”

紀月坐在一邊玩手游,聞言笑了幾聲:“璨哥牛逼。”

“我到現在都沒想清楚他怎麽突然來那一下,後來他說是那天打籃球太興奮了,有點兒……無從發洩吧。反正他一直,一驚一乍的。”溫漁說,煩躁地擡起下巴,“能不能把空調關掉啊,這麽熱的天,開暖氣,瘋啦?”

許清嘉:“顧忌你感冒。”

溫漁說我沒事,又扯了張紙擤鼻涕。

見他那副可憐樣,易景行撒開話筒,接了杯熱水推到溫漁面前,摸了摸額頭:“還好,沒發燒,不然就把你送去和崔時璨一起吊水。”

溫漁:“不要,我現在不想看到他。”

“不至于吧。”易景行拍了下他,挨着溫漁坐,偏着頭看了半晌他的表情,發現溫漁的确有點蔫兒,腳搭上茶幾,“真的,別想太多了,他肯定就太激動。再說親一下又沒什麽,我和陳千經常親來親去啊!來寶貝兒,麽麽麽——”

“滾開!”陳千笑着推他湊過去的臉。

“我也覺得。”紀月也幫腔,“時璨那個人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現在雖說好不少了,初中時候什麽德行你親眼見過的。換以前,別說親了,瘋玩上頭當場能把人扛起來。”

溫漁正要說話,喉嚨發癢就是一陣咳嗽,他連忙捂住嘴,擺手示意保持沉默。

他們的言辭都有道理,可他總覺得不是這樣。起碼比起被突然襲擊,溫漁寧願讓時璨扛着繞操場一周,就算丢臉也沒這麽……尴尬。

就算了嗎?好像不太甘心。

可他還能說什麽呢?

他都不明白自己糾結的點在哪。

如果只是被親了一下,如果是陳千他們其中某個人,或許踹對方一腳,罵幾句,這事過去了也會被逐漸淡忘,頂多想起來惡心一下,權當被狗啃了。

偏偏那人是崔時璨。

手指在因為感冒變得滾燙的嘴唇上按了一下,模拟不出下雨天公交站臺時璨親上來的觸感,更涼也更輕,就像一滴水不經意拂過嘴唇,還沒意識到就結束了。

惡心嗎,反感嗎?

溫漁扪心自問,也沒有。

KTV裏易景行拿着話筒撺掇許清嘉唱情歌,後者一直往紀月背後躲,歡聲笑語淹沒在放大的背景音樂中,溫漁只覺得頭疼。

他縮在角落,眼皮沉沉地耷下來,把那杯熱水一飲而盡,直接拿過不知道誰的包擋住臉。昏昏沉沉,溫漁閉着眼,呼吸有點紊亂,不耐煩地皺起眉頭。

歌單唱到最後一首。

“我再點幾首!”易景行坐在高腳凳上,轉頭看許清嘉,“清嘉,你真不來?”

“你們小聲點兒,溫漁睡了。”紀月看一眼溫漁,貼心地拿過許清嘉脫下的外套給他罩在身上,提醒陳千兩個唱歌別太鬧,“我剛發消息給時璨,他還在醫院呢。”

陳千新開了一罐可樂:“要去探病嗎?”

紀月笑:“他估計會覺得丢人吧……”

這些對話朦胧地傳入耳朵,溫漁哼哼兩聲,側着身子靠上沙發。他徘徊在意識不清的邊緣,那種失重感又襲來了。

夢裏斷斷續續地出現很多人,有老爸,老媽,春節時來串門的一大幫親戚,鞭炮聲,重重的關門聲,嘈雜的話語……

驚雷滾過,一陣瓢潑大雨,敲門。

砰砰砰。

他壓抑着滿腔委屈打開那扇門,時璨帶着雨水的臉出現。

“是我啊。”

眼前亮光如驚鴻一閃,煙味散開,溫漁猛地驚醒了。

他咳了兩聲,确定剛才聽到的真是打火機的聲音,眯着眼睛看向周圍,頓時失笑。

夢中的煙味不是錯覺,陳千正叼着一根,細細長長,薄荷味很濃。他吸了一口立刻被嗆得死去活來,紀月邊拍手邊大笑,嘲諷他沒出息,幾個好學生被不良少女帶着挨個嘗試新鮮事,沒誰能堅持住平時的一本正經。

“你們幾個吧……還是太菜了。”紀月叼着根煙笑,一口白氣吐向許清嘉。

“這有什麽啊!”不知道誰不服輸地哼了一句,“多練練呗,能難過數學題?”

立時又是哄堂大笑,溫漁揩掉眼角一點睡夢後的生理性淚水,跟着他們捧腹。

是吧,他對自己說,這有什麽啊。

小插曲仿佛随着那場四月初的大雨就此消散,再次返校遇見崔時璨,他把校服包得嚴嚴實實,要死不活地睡過了整個晚自習。

不知道哪個校領導吹了校長的耳旁風,說隔壁國際學校的孩子都要上晚自習,我們學校只讓高三自修,有失偏頗,而且養成習慣要趁早,不如一視同仁,大家一起學到九點再下課。這違背傳統的提議一經出臺,立刻遭到了重點班以外所有人的抵制。

然而抵制并沒有任何作用,隔了一天教育局的批示就下來了,大家氣得吹胡子瞪眼,卻不得不每晚開始靜坐以示抗議。

溫漁倒是沒覺得多煩人,作業沒變少,呆在學校和家裏都一樣。他本來以為時璨會就此發表一大通歪理邪說,結果他閉着嘴,往桌上一倒,開始休眠。

“我病了。”他悶悶地說。

“我也病了。”溫漁應和他,兩包感冒沖劑放在面前。

似乎有弦外之音。

這場感冒持續到四月中,崔時璨方才重新生龍活虎。而同學們也被老餘千叮呤萬囑咐的“高三近在眼前”和每晚枯燥的自修課溫水煮青蛙,逐漸不再動彈。

下課鈴打響,一些人站起身接點水,也有不少小情侶趁機去操場上透個氣。

紀月把墨水筆往桌邊一扔,踩着運動鞋腳步輕快地走了。不一會兒,坐在後排角落的許清嘉像有所感應,心不在焉地拿了一本單詞書往兜裏一揣,也悄無聲息摸出了門。

“哎。”溫漁感覺後背被推了一下,時璨趴上前,“走走?”

溫漁不想動:“懶。”

時璨踢他的椅子橫杠:“走走吧,走走,你都坐一整天了——”

軟磨硬泡,威逼利誘,從擔心他變成烏龜到強調坐下去遲早肌肉萎縮,溫漁被時璨說得心煩意亂,嗯嗯啊啊地應了,跟在他身後出了教室。

因為不在體育運動時間,操場上被戲稱為“探照燈”的照明只開了最邊緣的一盞。半邊陰影,半邊籠罩在白晝似的光裏,溫漁和時璨兜了半圈,突然被他拉住胳膊,接着那人神神秘秘湊過來:“你瞧。”

“什麽?”溫漁說,不太習慣地想抽手,卻未果。

“許清嘉和月姐。”時璨指着遠處兩個影影綽綽的人給他看,像他們那次無意中發現了來自實驗樓一層熒光色書包的秘密。

溫漁笑着推他:“我行我素呗,這老餘知道還不得氣死。”

時璨說:“生氣也沒用。”

他們路過乒乓球臺,最邊緣是一棵兩層樓高的大榕樹,與幾個單杠、雙杠之類的健身器材。正巧在光與暗的交界處,時璨走了兩步,把住雙杠兩手一撐,熟練地翻上去坐在邊緣,他拍拍旁邊:“來。”

“不來。”溫漁果斷拒絕,倒不是因為爬不上去。

“你現在肯定夠得着。”崔時璨信誓旦旦地說,“你都到我下巴了,真跟老餘說的,寒假吃什麽長這麽長一截!”

溫漁雙手插在校褲兜裏:“吃飯。”

時璨愣了一秒,意識到他認真回答自己的問題後差點笑得從雙杠掉下來。

紙盒觸碰的聲響輕輕的一聲,時璨重新坐好後,掏出個方正的盒子。拇指在邊緣一掀,旋即露出裏面細長的煙來,他抖了抖,叼了一根在唇齒間。

“打火機。”他對溫漁說,“我知道你有。”

溫漁掏褲兜,真給了他一個,小賣部最常見的款,綠色塑料殼,印着詭異的電話號碼,像随手拿的那種。時璨接過時碰到他的指尖,竟也仿佛擦起一團火花。

嚓,眼底閃爍的火焰轉瞬即逝。

還是那股薄荷味,溫漁靠在雙杠上,朝後仰起頭:“還是以前那個啊?”

“不是。”時璨低頭看他,聲音低低的,接着衣料一陣摩擦,他反手将只抽了一口的煙遞到溫漁嘴邊,“你試試,是新的。”

“這不好吧。”他一邊笑,看周圍有沒有巡視的老師,“離上課也沒幾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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