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聊天框的記錄一直停留在那句“沒什麽”,過後時璨不回消息,溫漁心裏擰着一股勁,也不願意先低頭。加上工作忙碌,他再到診所去,已經是兩周後。

結果這次又沒見到崔時璨,溫漁懷疑他真是故意。

他拿了單子在理療室外面等,看護士經過,便問為什麽時璨不在。

“他這兩天都請假了。”護士想了想,說,“好像身體不舒服。”

“哎?”溫漁問,“他生病了嗎?”

護士說:“我也只是聽商醫生提到的,具體的不太清楚。你沒有問過他嗎?”

溫漁窘迫地說:“其實我不太……”

“沒事,你有空去看看他吧,大家都挺擔心他的。”護士笑了笑,“知道他家住在哪兒嗎?要去的話問商醫生好了。”

這天商秋沒什麽精神,推拿的力道也不如之前,以往還跟他聊天,可現在病恹恹的,不說話。溫漁被他橫着豎着搓了幾下,忍不住問:“商醫生今天也不舒服嗎?”

“嗯?有點感冒。”商秋揉了揉鼻子,“最近換季。”

“我還以為當醫生的都很在意自己身體健康啊。”溫漁說笑,“怎麽見你和時璨一個個的都動辄生病,他還勸我要多鍛煉呢。”

商秋輕笑:“他勸你?自己都不鍛煉的懶東西——我是小時候身體就不好,後來才想學的中醫,調理到現在比以前好多了。再說了,我沒比時璨大多少,情況也不同,別‘你們’‘你們’的,怎麽拿到一起比?”

溫漁暗自腹诽沒想到商秋還能在意年紀,又思及時璨說他也是,不由得多想,他會不會看出什麽,或者每次來的夏逢意,他又有什麽波動……

正想着,耳畔商秋說:“喲,你來了。”

然後他聽見夏逢意懶懶的聲音:“睡醒就過來了啊,我好累。”

“昨晚上又去泡酒吧了?你臉色真差。”商秋一邊給溫漁推拿,一邊指揮夏逢意趴到那邊診療床上去,“給他肩膀多紮兩針,記得拔罐,這傻逼好幾次躲過去了。”

夏逢意嘟囔:“拔罐了我脫衣服多難看啊——”

商秋瞪他:“那別脫,在家養着吧,天天熬夜沒幾年就得變個廢物。”

他很少這麽嚴厲地對夏逢意說話,以前并非沒罵過他傻逼,卻是多少玩鬧的心态。看不見他們的表情,溫漁埋着頭,心想他一開始的預感就沒錯。

“啊……你能不能哪怕多關心我一點嘛?”夏逢意假惺惺地哀怨,“以前念大學的時候不知道多殷勤,這會兒怎麽都是嫌棄。”

商秋手上動作輕了一些,溫漁察覺到他情緒有了波動,忍不住想要擡頭,又被按住了後頸皮,強行摁回診療床。他無可奈何,甚至有一絲想笑,可商秋這樣的反應引人浮想聯翩。

他不輕不重地按了兩下,才對夏逢意道:“你別說了。”

夏逢意似乎想到一些從前的事,一聲短促的單音節,像在笑,又像只是單純回應。他不再說話,配合地去那邊做自己的療程,這一片的空氣也靜默了。

等溫漁做完推拿,夏逢意正紮着針,時間已經到了中午,臨近休息。

溫漁有意問商秋關于崔時璨的住址在哪兒,往商秋那邊湊了湊。對方投來疑惑的眼神,溫漁便開門見山:“時璨今天請病假了嗎?”

“對啊,他說發燒了。”商秋說,懷德堂雖然名義上的老資格醫生是李槐春,許多雜事卻是商秋和另一個三十來歲的女醫生一手經辦。

溫漁問:“你有他家地址嗎?我想去看一看。”

商秋疑惑地問:“你沒有嗎?”

溫漁:“……”

他錯開目光,不知從何開始解釋,想找借口又徒勞無功。好在商秋看出了不對勁,沒有多說什麽,理解似的一點頭,報出一串地址,是個拗口的小區名,溫漁不知道在哪,拿出手機搜,只搜出一排老舊的自建房。

“這裏?”他把屏幕給商秋看,得到肯定回答後眉頭皺的越發緊,“怎麽住這兒啊……”

商秋笑了一下,剛要說話,診療室的門被敲了敲,一個護士探頭進來:“商醫生!雲川哥過來給你送飯啦!等在樓下呢。”

她話裏滿滿都是笑意,其他正閑着的護士聽到這句,都不自覺地起哄,鬧得商秋耳背一紅。他四面瞪了一圈,手上還有活兒,只好說:“讓他上來呗,我在走廊裏吃。”

又是一陣起哄,溫漁眨了眨眼,感覺自己好像趕上了什麽不得了的事。

臨近中午,診所的理療師要休息,但眼下還有幾個人沒弄完,氣氛卻已經輕松了不少。溫漁叼着個紙杯,靠在診療床邊,目不轉睛地看向剛來的人。

三十左右,看着和韓墨差不多,個兒挺高,快有一米九,卻并不顯得壯,寬肩窄腰,夏天的寬大T恤罩在身上還有點單薄的紙片感。溫漁審美落後,也能敏銳地覺得這可能就是小姑娘最喜歡的那種。眉眼柔和,笑容懶散,帶着說不出的熟悉。

他靠着門框,手裏提了個三層的飯盒,喊商秋的名字。

“馬上。”商秋說,快步走過去,“今天吃什麽?”

“魚香茄子,苦瓜炒蛋,白菜湯。”那人說,擋住商秋要掀蓋子的動作,輕拍他手背,“洗手了再吃,你還沒忙完吧?”

商秋回頭看了眼,笑起來:“快啦。”

情緒突然變得很高漲,剛才的有氣無力一掃而空,絕不只是因為快要吃飯。溫漁看得奇怪,忍不住在商秋靠過來時問:“誰呀,你哥哥?”

“他嗎?”商秋指了下門口的男人,得到肯定答複後說,“何雲川,我男朋友——你以後要買花的話找他,給你打折。”

看着何雲川的身高,溫漁一個顫抖:“腿給我打折嗎?”

商秋先愣了,随後哈哈大笑,說沒這回事,又讓溫漁如果真有需要再聯系。他腳步都輕快,站在夏逢意的床位旁側邊替他拔針邊哼歌。

這麽活潑的商秋,溫漁嘆為觀止。

身邊還有小護士西子捧心感嘆:“商醫生和雲川哥真是太甜了……”

這話一字不落地聽進夏逢意耳中,後背被螞蟻啃的刺痛感突兀地閃現,他還沒反應過來,商秋帶着點無奈說:“叫你別動了,怎麽回事,都出血——”

手忙腳亂地替他擦,夏逢意卻悶聲開口:“你去吃飯吧,喊別人來弄。”

“不用。”商秋說,他手腳快,不多時替夏逢意把針拔了,再看一眼挂鐘,拍了拍他的後背,放下衣裳,“你起來吧,下午再推拿,去吃點東西,忙嗎?”

夏逢意坐起身,搓了搓臉:“不忙。”

商秋又囑咐了幾句才走,門口的何雲川一直等他,兩個人離開時他攬了下商秋的肩,動作和表情都熟稔得仿佛排練過千萬次。

夏逢意望着他們離開的方向,半晌沒有動作。

溫漁問他:“吃飯嗎?”

他猛地驚醒似的,垂着頭找自己的鞋,臉色比剛來的時候還要差:“走吧。”

診所邊的小餐廳是居民區裏多年紮根的老字號,環境欠佳,手藝卻極好。但這天兩個食客都心不在焉,飯菜誘人,吃起來如同嚼蠟。

“我和商秋念大學的時候……他低我一級,算學弟吧。”夏逢意突然說,聲音沙啞,他清了清嗓子,盡量讓語氣顯得不那麽頹廢,“他在醫學院,我在藝術學院,不是一個校區,學校有次辦十大歌手,我跑去後臺幫忙,他是陪同學來參加,就認識了。”

這段相遇溫漁是第一次聽,他不說話,只做個合格的聽衆。

夏逢意想了想,說:“後來他就老往我們這邊跑,騎着個小電瓶,我同學都認識他了,以為小學弟喜歡哪個學姐,成天逗他開心。

“我也逗他,他那時候不像現在,一逗就臉紅,臉紅了就說不出話,可好玩兒了。反正那麽好幾年吧,從大二到我畢業,他就像個跟屁蟲,我有什麽事也帶他一起,闖禍,玩兒。他偶爾喊我陪他泡圖書館,我去了也是睡覺……現在想起來,他真的挺用功。

“不過畢業後發生了一點事,我去國外進修,其實就是玩了兩年,沒聯系了。去年偶然也是陪朋友看病,才在診所裏遇見他,變化挺大的,差點兒沒敢認。”

溫漁托着腮:“可以想象,我和時璨也……差點兒沒敢認。”

“不一樣。”夏逢意說到這兒,喝了口苦荞茶,沒頭沒尾地說,“我今天才知道他原來有男朋友了啊,真是,他都不告訴我……他男朋友什麽樣?剛才沒看見。”

“開花店的,整個人就浪漫又體貼。”溫漁想到這兒忽然笑笑,“真沒想到商秋會喜歡這種類型。”

夏逢意良久沉默,意味不明地低聲說:“你不知道,他一直都喜歡這種。”

那時溫漁滿心自己的事,沒留意到夏逢意言語中諸多感慨。他們差着幾歲,聊的天也不多,對他突如其來的嘆息,溫漁并不能十分感同身受,後來再想起,才發覺其中苦澀并非三言兩語可以說清。

當天下班後,溫漁按商秋給的地址去到時璨住的地方。

他聽說崔時璨是發燒了,心想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多注意,肯定悶頭大睡,總要吃點東西,于是請小林去南區某家飯店打包了一份雞湯,現買的保溫飯盒裝好,往車上一放,暖融融地提到目的地。

從前髒亂差、治安也不好的城北随着火車站重修而逐漸整改,反觀高樓林立之間的城中村成了更加一言難盡的地方。

溫漁找到停車位,改用手機看導航,提着保溫壺的樣子在大熱天有點傻。此時夕陽西下,可曬了一天的柏油馬路仍然灼熱難耐,清風微拂,驅散不了的煩躁。

這片“小區”沒有嚴格的物業管理,早些年拆遷後的自建房,勉強形成了規模,雖然房租便宜,不論采光還是安全都比不上其他住宅區,甚至不如崔時璨家以前所在的單位老房子。溫漁皺着眉,不明白他怎麽搬到了這麽個地方。

商秋給的地址太模糊,就算有樓號,溫漁環顧一周,卻不知從何下手。他想着要麽找個人問問,四面轉了一圈,眼前忽然亮了。

該說他運氣太好,不遠處一棵大榕樹邊的底層鋪面修了個超市,崔時璨正拎着一袋東西走出來——沒精打采,步子緩慢。

“時璨!”他大聲喊,對方應聲停了一下,回過頭。

看見溫漁時,崔時璨并未如他預料中露出驚喜的表情,反而皺起眉,不耐煩地嘴角下垂,待到溫漁跑近了,他劈頭蓋臉地說:“你怎麽會知道我住這兒?”

“我……我問商秋了。”溫漁縮了下脖子,随後立刻想起自己有理有據,立刻振振有詞了,“你今天沒去,他說你發燒,我——”

“我沒生病。”崔時璨生硬地說。

“騙鬼吧,你鼻子都擰紅了,總不能剛哭過。”溫漁見他要反駁,立刻把保溫壺碰到面前,獻寶似的拿給時璨,“給你送點雞湯來,自己記得吃藥啊。”

時璨眉心一皺:“你自己熬的?”

溫漁擺手:“買的,你放心喝吧,沒有毒。”

因這話,崔時璨唇角微不可見地輕輕一翹,随後被他自己繃直了,接過保溫壺。入手還溫熱,他低頭看了眼,一句簡單的“謝謝”已經到嘴邊,就是說不出來,眼睛眨了眨,開口軟化不少:“知道了……你以後別再這樣。”

溫漁站着不動,也沒答應他。

兩人在單元樓門口僵持,時璨首先妥協,他愣愣地說:“我回去了。”

“好。”溫漁說。

“你也回去吧。”時璨說。

“我看你回去了再走。”溫漁朝他笑。

崔時璨如鲠在喉,他因為感冒而帶上濃重鼻音,看着溫漁滿眼真誠,挑不出一絲一毫的毛病,忽地擡手捏了一下他的臉,下手沒個輕重,給留了紅色的印子。

“回去吧。”時璨又說,加重了語氣。

“……哦,那你記得喝啊!”溫漁不舍地說。他揉了揉被他掐過的地方,肩膀有點垮,乖乖地轉頭走。

沒兩步他就回了頭,夕照下,他的影子很長,一直延伸到崔時璨的腳底。時璨站在原處,抱着他新買的保溫壺,目光有點悲哀。

溫漁沒來由地覺得他很難過,卻猜不出時璨這次又為了什麽。

作者有話說:

寫到了這個大三角,不過不是啥紅白玫瑰啦,就是夏逢意的獨角戲(惹.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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