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溫漁和崔時璨追上大部隊時,許清嘉已經在等吃了。

“這家是什麽?”溫漁看了眼冰櫃裏的,“……啊,這是我最喜歡的西米露嗎?”

“對啊。”許清嘉摸了摸鼻子,“以前推車賣的。”

溫漁頓時雀躍了。

高中後門外的擺攤設點因為市容建設被一掃而光,個別深受學生喜愛的商家盤下附近的鋪面,不少的還登上了當地的公衆號變成網紅美食。

比如這家西米露,還有旁邊的炸串串,都是他們放學後打發時間的地方。以前只能站着,或者提着外帶食品去奶茶店裏沒皮沒臉地坐到天黑,現在可算有了個能坐下來的位置——即便只是幾張矮桌和塑料小凳。

剛下課,他們坐的位置可以看見中午放學一湧而出的少年少女。

青春氣息撲面,溫漁這才直觀地感覺到他的确畢業太久。許清嘉顯然和他有差不多的想法,感慨說:“你看人家,多年輕。”

“我現在也很年輕好不好?”紀月笑着拍他。

“老夫老妻注意點。”易景行慢悠悠地說,“大庭廣衆,影響不好。”

許清嘉和紀月一起:“滾!”

他們互相打趣,惟獨崔時璨坐在旁邊安靜得很。溫漁要的雙皮奶端上來,沒有加紅豆的,他往崔時璨那邊推:“來點嗎?”

“嗯。”時璨說,拿着塑料勺子将水果都拌在一起,只嘗了一口就還給溫漁。

“太懂我了,就喜歡這麽吃。”溫漁給他鼓掌。

紀月看了眼那碗被拌得亂七八糟的雙皮奶,大呼惡心。溫漁叼着勺子,得意洋洋地朝她甩眼色,他十來歲的時候就這麽吃,朋友裏絕大多數理解不了,後來遇到一樣吃法的崔時璨,瞬間就建立了革命感情。

能吃到一起去,那是太難得了。

校門外的小店做的都是學生生意,價格實惠。不一會兒,他們周圍的幾張桌子就坐滿了,最靠近那張桌邊六七個人都是校服,素面朝天,大聲喊老板點單。

炸串也端上來,他們沒打算把這頓當做正餐,點的都是些招牌,純緬懷青春。

蘑菇,土豆,花菜,鳳尾,切成薄片串在一起的五花肉,膝軟骨,泡過滋味十足的鹵水再下的鹽水油鍋,表面炸得金黃酥脆,再撒上一把辣椒和孜然,叫人食指大動。

大盤剛放到桌面,幾雙筷子便齊刷刷地伸過去。

“哎。”溫漁看到的蘑菇被撲了個空,忍不住皺眉喊了聲,而快人一步的易景行朝他晃了晃手裏的串,故意吃得很香。

“過分吧!”紀月笑着說,知道他們都沒把剛才的矛盾往心裏去。

溫漁一撇嘴認栽,而盤子裏被夾進來幾塊蘑菇和脆骨。他訝異地扭頭,崔時璨把菜和肉從竹簽撸下來,一臉事不關己地又放進他盤子裏。

溫漁一雙眼彎起來:“對我這麽好?”

時璨甚至不看他:“話很多啊。”

那碗雙皮奶最終是兩個人分着吃完的,溫漁每次都吵得厲害,等真開始吃,飯量跟貓似的,兩口就喊吃不下,只能崔時璨接過去。

店面不大,隔壁桌說話的聲音他們能聽得很清晰。

有個戴帽子的男生抱怨着某老師上課講得太快,筆記還沒寫完,PPT就翻到了下一頁,引來一群人附和。他們聊作業,運動會,還有班裏的小八卦。

“我看他就是喜歡那個妹子啊……可惜人家瞧不上他。”

“真慘,天天獻殷勤,我看着都好心疼。”

言罷幾個人一陣唉聲嘆氣,仿佛他們才是當事人,身體力行地覺得可惜。這些話一字不落地被溫漁他們聽見,他喝了口水,去看許清嘉。

對方不為所動,淡定地替紀月扒掉皮皮蝦的殼:“幹什麽?”

“就覺得你們那時候也挺幸運的。”溫漁飛快地說,“也不是誰都能修成正果。”

“那是。”許清嘉一點也不謙虛。

“不過我們以前好像不太有這樣的機會,像他們。”溫漁用筷子點了下旁邊,壓低聲音說,“中午只能吃食堂,一放學就各自溜了,倒是很少一起吃飯。”

許清嘉說:“現在也不晚。”

崔時璨在旁邊笑,他吃飽了,單手撐着臉,玩弱智愛消除。時璨玩游戲用主機和電腦的時候多些,最近幾年風靡一時的王者榮耀他反而不太願意去玩,也許開一盤花的時間有點久,溫漁上次問,他說手機電量撐不起。

溫漁伸着脖子去看時璨打游戲,已經玩到一千四百多關,也不知道玩了多久。

學校讓他們的時間無限趨近停止,夏日行将結束,空氣中黏膩的濕熱被涼爽秋風取代。周遭喧鬧的小吃攤,穿着校服人頭攢動的少年,味道數年如一日的雙皮奶。

溫漁擦掉嘴角一點水果殘渣,久違地卸下一身重擔。

他不必去猜測崔時璨的心思了,也不用小心翼翼地照顧時璨的自尊,熟悉的環境中他們都能暫時舍棄當下——至少時璨笑起來很坦誠。

是讓他最初心動的樣子。

下午他們在校外一家奶茶店坐,店主是一對中年夫婦,不知道送走了多少屆學生。

玩撲克,喝檸檬養樂多,點一份鱿魚須分着吃,閑适時光。

期間老板過來與他們閑聊,易景行不嫌事大地指着許清嘉說他是校狀元,老板娘與有榮焉,又給他們沏了一大壺自家特制的花果茶。

他們聊很多事,過去的,現在的,溫漁問易景行他的女朋友,對方高深莫測地笑,打了半天太極也不正面回答。倒是許清嘉,毫不留情地戳穿。

“他有個屁的女朋友。”許清嘉說,“追他的學妹倒是挺多,前段時間不還有個嗎?——哦,加四,景行你看着辦。”

“勸退了。”易景行把一張牌扔在桌上,“我也加四,時璨,不好意思啦。”

崔時璨無辜被牽連,摸了一手的牌,眼看打不完。他苦哈哈地望向溫漁,把滿手的功能牌和數字牌都給他看:“小漁,他們合夥欺負我啊。”

溫漁坐他下家,手頭只有兩張牌了,于心不忍,想替他出加四,看崔時璨手裏又沒牌,只好仗着自己贏面大,無奈說:“你随便摸吧,我不為難你。”

紀月起哄:“這還不是真愛?璨璨可以了,我宣布你倆當場鎖死,鑰匙扔進噴水池。”

這一局不出意外地,崔時璨死得毫無反抗之力,他抓着一大把哀嚎,說許清嘉和易景行聯合整人,那兩個沒良心,還幹了個杯。

他們沒有輸贏面——因為老板娘嚴禁賭博——輸了的人要在臉上貼紙條,崔時璨因為手氣不好又被整蠱,眼下已經是滿臉白條了。

紀月狗腿地替溫漁準備了便利貼,溫漁哭笑不得,艱難地找了個空白的地方。

他把紙條貼在時璨的下颌,像一條滑稽的胡子。

崔時璨認命:“哎,我就不該和學霸玩牌。”

曾經存在于禁忌詞庫的某個形容如今被他這樣輕松愉快地說出來,溫漁看了時璨一眼,不知為何,總覺得他很委屈,于是心頭一軟叫停:“不想玩了,我們一會兒找個地方吃飯吧,上次時璨和我去的有家店……”

易景行笑了聲,沒拆穿他生硬的轉折。

周末沒人加班就很愉快,晚飯吃得也舒服。結束後紀月開車,送易景行回家,他們在飯店門口告別,錯覺下一次在很久以後。

“下次把陳千叫上吧。”溫漁誠懇地說,“他不在,總覺得缺了什麽。”

“今天應該把他照片擺在那邊,和他視頻。”易景行按着手機說。

“視頻哪有真人好玩。”溫漁笑,“我送時璨,走了啊。”

許清嘉:“路上注意安全。”

易景行壞笑:“回去了也要注意‘安全’。”

意味深長的腔調,溫漁在電光石火間明白過來,翻白眼喊他滾。他指尖挂着車鑰匙,招呼時璨一起,兩人一前一後地鑽進車,又搖下窗和他們作別。

開出一段路,崔時璨靠在副駕駛上玩安全帶,忽然說:“他們倆真有意思,叫一個女孩兒開車。”

“月姐嫌棄清嘉技術不行,易景行這人又懶得要命。”溫漁簡單說,“你考駕照了嗎?”

“下次讓你看看我的車。”時璨說,把手伸出車窗縫隙,像抓住了風。

溫漁說好啊,他調大了車載音樂的音量,放着時璨以前喜歡的樂隊。從那年開始他也常聽,偶爾跟着哼兩句,正開心着,旁邊時璨也低低地唱。

溫漁收聲,等紅綠燈時看向他。

他不在意溫漁聽着,繼續把歌唱下去了。

夜色中燈光迷離,時璨半張側臉攏在陰影中,眼睛裏映出前方道路兩側的盞盞昏黃。他唱歌很好聽,聲音低沉,吐字含糊,能把所有的節奏都唱得撩人心弦。

他唱完一首《知足》,車停在了單元樓下。

“謝啦。”時璨說,開車後被一股冷風吹得肩膀一抖。

溫漁卻沒發動車子,他朝副駕的窗邊靠:“不請我上去坐一會兒嗎?”

車門還沒關,崔時璨俯下身和他隔着一團頂燈光芒對視。他臉上的笑容和輕松神态漸漸消弭,與平時見面無差,又開始消沉而頹喪。

他用了一天的時間撐出高中時代明朗的少年輪廓,卻在一句話後被擊碎了全部僞裝。

“去坐什麽?”崔時璨說,嘴角緊繃,帶着明顯的警惕。

“随便。”溫漁熄了火,拔出鑰匙後開門下車按下鎖,“我都走到這兒了,去喝杯水,看看電視,再和你聊一聊……不可以嗎?”

隔着一輛車,他們對視,良久時璨像洩氣了——也許不想和他把好不容易緩和的關系鬧得太僵——擡腳就往單元樓裏走。

“你要來就來,反正我沒收拾。”

“以前你家也不收拾,我還不是住了幾天。”溫漁假模假樣地抱怨,連忙跟上去。

樓道裏的燈質量欠佳,時璨拿手機照明,也不提醒他注意腳下,大步上樓的速度極快,仿佛巴不得溫漁因為跟不上而罷休。哪知溫漁在這方面有着難以妥協的堅持,一路連跑帶走,氣喘籲籲,卻緊緊地跟在他身後。

時璨掏鑰匙開門時,溫漁說:“這個鎖,好像不太安全。”

“還行。”時璨敷衍地說,随手開了燈。

客廳的一切展露出來,溫漁走進門,随意地四處看。他忽然無從遁形,拿起櫃子上的垃圾袋走了兩步,扔到了廚房角落。屋子沒那麽亂,可時璨左看右看,哪裏都是毛病。

不夠整潔,家具不夠新,燈光都不夠清晰。

他把這樣的自己暴露在溫漁面前了。

“挺好的啊。”溫漁說,繞着客廳走了兩步,看樣子想去陽臺,可最終停在了小沙發前,他随意地坐下,摸着面前的玻璃杯,“你平時很忙吧?兩班倒。”

時璨沒來由地松了口氣,他仍站着:“一般。”

溫漁不看他,杯子裏有早上沒喝光的水,映出頭頂的日光燈:“酒吧的工作,你打算做到什麽時候,考慮過……換一個嗎?”

他不喜歡時璨在那種地方待到半夜,尤其親眼見過,更加渾身都寫滿了拒絕。只是溫漁說得委婉,時璨笑了一聲:“換到哪兒去?”

溫漁:“……”

“我,高中學歷。”崔時璨反而沒那麽緊張了,“能做的事有限,不像你,家裏能給這麽好的事業起點,也不像易景行,高材生,随便去哪兒都搶手。你以為我想在那兒被摸來摸去的?可我能做什麽呢?溫漁,你還是那麽天真。”

“可不是個辦法啊。”溫漁說,“既然你也不喜歡,為什麽不換?”

“不喜歡算什麽?”時璨差點被他逗笑了,“你不懂,就不要總是問。”

溫漁若有所思。

他想給溫漁倒一杯水,但沒買飲水機還得現燒。電熱水壺剛坐上底座,客廳裏的溫漁站起身:“要不我還是走吧,感覺你不自在。”

崔時璨背對着他,在客套兩句和禮貌送客中左右為難,溫漁又說:“你真不記得了嗎?”

“……”他轉過身,那人表情居然很失落。

九月初,他心裏的确記着這個日期,可他沒有動作。時璨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只朝溫漁走了兩步,擡手揉了把他的頭。

溫漁眼睛有點紅:“今天是我生日。”

他話音剛落,重心突然不穩,跌入一個懷抱,吞沒了所有後續的言語。

耳畔是時璨的呼吸,有點急促,他貼着時璨的胸口,這不同于任何一次樓肩膀或是把他護在懷中,是個結結實實的擁抱。崔時璨抱得很緊,手掌護在肩胛骨,臉頰與他的太陽穴相貼,沒有任何距離感了。

“我沒忘,一直都記得。”他聽見崔時璨深吸一口氣,“但我沒有給你準備禮物——”

“這樣就可以。”溫漁說,猶猶豫豫地擡起手,抓住了他後背的衣服。

他聽見時璨的心跳,也很快。

作者有話說:

怎麽進展這麽慢!快點給我上床(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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