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晚餐,百裏習坐在主位,陳若坐次位,位于他身旁。
滿滿一整桌的佳肴,琳琅滿目,在水晶吊燈的照射下越發的秀色可餐,四周立着衆多傭人,手中拿着各式各樣的盤子。
她筆挺着腰,低着頭,用筷子插着肉塊玩,搗來搗去,與骨瓷碟相碰發出吱吱的響聲,一塊烤制精美的肉塊被她戳的千瘡百孔。
有專門放垃圾的小碟子,她偏偏不放,她把戳的千瘡百孔的肉塊随意的扔到玉石桌面,連帶拖出一串串的湯漬,掩蓋了玉石桌面原有的漂亮紋理。
她可真會糟蹋東西。
她裝作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是多麽的粗魯,四周的傭人禮儀教養都是及其優良,雖然不習慣,但是他們是下人,只要先生不說話,就算夫人把桌子掀了都可以。
男人皺皺眉,想開口說些什麽,最後繃着臉,還是沒說什麽,拿上筷子繼續吃飯。
她在心裏暗暗偷笑,他無非就是看不慣她的用餐禮儀,可是這男人現在脾氣倒是好了,要是以前?會怎麽樣呢?她不知道,以前她的舉止總是那麽的優雅得體,精致到讓人賞心悅目。
她胃口淡淡,随意吃了幾口,就放下餐具,潔白的燈光在瓷器的邊緣掃出淡淡的光暈,她看着那光暈走神。
“怎麽不吃了,廚子做的不好?”百裏習放下筷子,說話自然間不怒自威。
她口味寡淡,了無生趣,實話實說:“剛回來,吃不習慣。”
“白汁瓤魚挺清淡的,幫婦人盛一點”百裏習對着身邊的傭人吩咐道。
那傭人點頭,戴上薄薄的消毒殺菌手套,便給陳若盛湯,放進另外一名傭人端的盤子裏面,後,再小心翼翼的放在陳若面前。
他說:“吃了。”
她沒動,只是用筷子在裏面輕輕的攪了攪,便放下筷子,對着骨瓷碗邊折射的光暈發呆。
“不吃,拿走”她推開碟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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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裏習把碟碗再次推倒陳若面前,板着臉,只說了一個字“吃”
“我不吃,我沒長手麽?自己不會夾菜麽?”
陳若拉開嗓音,雙目向銅鈴一般瞪着百裏習,把象牙筷子一丢,砸的骨瓷碗叮當叮當
……濺起湯湯水水,直噗陳若和百裏習身上,那汁水就這樣暈染百裏習手工襯衣的胸前,好似一朵花,但又不搭調。
她站起來,還沒推開椅子,眼疾手快的傭人已經推開椅子,陳若大步走出餐廳,衣角卷起一陣微風。
百裏習氣息加重,怒氣不外露,卻漸漸黑了臉,活似包公在世。
周邊的一衆人面面相觑,心中感慨萬千,夫人的膽子實在太大,竟敢明目張膽的惹惱先生。
燈光下,百裏習想起剛剛陳若那略帶挑釁和倔強的臉,鮮明生動,幾年不見得人,一回來發脾氣,就連生氣他都覺得是那麽可愛,無奈,他對着管家僵硬的開口:“年富,你去樓上上叮囑夫人換件衣服。”
“是,先生。”管家微微向百裏習彎腰,然後走向樓梯的方向。
“把白汁瓤魚,山藥蒸木耳,冬草圓子羹裝好,待會,我帶給陳若。”百裏習對着何妙靈吩咐道。
何妙靈畢恭畢敬說:“是的先生。”
管家在門外按了下室內通話機,聲音古板也恭敬:“夫人,剛剛您的衣服被湯水濺到了,先生讓我提醒您換一身衣服。”
“知道你可以先走了。”
陳若倒是不在意衣服上的湯漬,她在茶山待了那幾年,有時候一件混雜汗水和泥土的汗衫要穿好幾天,剛剛開始受不了,後來也就習慣了。
管家面前的屏幕突然一黑,通話機也沒了聲音,管家挑挑眉毛,輕輕挂上通話機,然後下樓。
露臺,陳若仰卧在紫檀木躺椅上,兩只腳搭在舒适的靠枕上面,仰着頭,盯着遠處一方萬裏無雲的天空,眼睛迷離,回想着前半輩子的生活。
她出生于一般的富豪家庭,無情卻又濫情的的父親,麻木冷漠的母親,記憶中,父親踏入家門的次數,一只手都可以數的過來,反而在報紙的花邊娛樂新聞見到他的次數倒是挺多,拜她父親所賜,她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一大籮筐,見面也不多,就算見了面,也不一定認識。
父母“相敬如賓”,陳母不管陳父外面有養了多少女人生了多少私生子,只要她的正牌夫人位置坐的穩穩地,她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陳母燒香多年,好不容易懷了次孕,結果生下來的她卻是女孩,失望是當然的,不過這就苦了那孩子,也就是陳若。
自打出生,陳母就沒有再看她,更別提喂奶,倒是請了最好的奶媽,各種老師……來“雕刻”她唯一的女兒,使陳若無處不精致完美。
在她15歲時,她在她們那個階層的名媛圈中已是佼佼者。
她的人生軌跡應該是在恰當的時候商業聯姻,嫁一位青年,中年或者老年的男人。
可20歲那年,卻迷迷糊糊的嫁給了百裏習-——進入了一個他們這種富豪階層的人渴望至極的階層,更何況還是那個階層的最尖端。
她到底是怎樣嫁給百裏習的?她到現在居然都不太清楚?真是一個可笑的笑話。
她高嫁給大她10歲的百裏習,自此母親和父親待她的态度就開始變得小心翼翼,既希望陳若可以幫助陳家走上高一層的社會,也害怕陳若做出不利于陳家的事情。
沒嫁給百裏習之前,她就知道這個男人有的風流債,只是她的父親養在外面,而百裏習則光明正大理所當然的把那些女人安置在了身邊罷了。
百裏習主宅別墅周邊建了很多小別墅,有親族住,也有那些女人住,當初她也沒那麽在乎這些,只是後來--------
似乎有了些變化。
結婚後的幾年,她披着最虛僞戲子的臉譜,穿戴最精致昂貴的首飾衣物,掩飾着別人眼中完美的妻子,忍受丈夫在她眼皮底下養女人,還要給那些女人按月發錢,好好伺候。
三年前,畢淑挺着肚子,向她示威,她內心那根緊繃的導火線終于爆發,她扔下一切,逃走了,逃離了這個令她惡心的地方。
一下午,陳若吹着露臺的山風,眺望着遠山,吸着煙,胡亂的想了一大堆,天際線也就慢慢的落下帷幕,只剩下那一抹殘陽,在一簇簇的褐紅的懸霞中如血。
是夜,百裏習進了房,只見陳若背靠着兩只金絲勒花枕頭,借着落地式臺燈,翻着手裏的書,床頭櫃前是一杯冒着熱氣的玫瑰茶,蘊育着絲絲香氣,潤人心脾。
陳若頭都沒擡頭,說:“你來做什麽,這麽晚了。”
你有那麽多的溫柔鄉,都是年輕貌美,嫩的出水,找我這個老婦女做什麽。
“回自己的房間,你說我幹嘛?”
說話的瞬間百裏習已經邁着長腿走到床邊,居高俯視,猶如天神。
“這房間既然是您的,不,是你,那我換一個其他的房間。”她說着就要起身。
“你換一個房間我就進不去了?”百裏習拉住陳若的胳膊,放下陳若的書,順便給她順順了耳旁的發絲。
“放開。”
她盯着手臂上男人的手,白皙的臉撇向一邊,不耐煩地皺眉。
“瞧這眉頭太秀氣,皺起來不吓人。”百裏習勾唇笑笑,心想皺眉都是這麽可愛。
百裏習放開了陳若的手臂,擡手扶上陳若那白皙皮膚上絲絲秀眉,指腹輕輕的摩擦着。
他說:“把桌子上的夜宵吃了。”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上就幾兩肉了,再不要吃點,他天天抱着一副骨頭有什麽意思。
她一聽,馬上拉下臉,只說:“不吃”
百裏習挑眉,又問了句:“不吃?”
重複她的話做什麽,不吃就是不吃呗。
內心翻白眼,她說:“嗯。”
他冷冷一笑,說:“最好自己給吃了,不然,我捏着你下巴,給你灌下去。”
她冷哼一聲,下了床,玉足踏進羊絨地毯,幾下走到桌子旁邊,坐了下來。
她轉身冷冷瞪了百裏習一眼,然後便開始端着碗,拿着調羹,就對着嘴裏劃,也不管什麽菜,幾下,碗就見了底。
吃完,她把碗往桌面一扔,砸的啪嗒響。
她一點也沒了以前身上那種高貴雍容的氣質,動作粗鄙,連一個下人都不如,老男人最是講究了,不信百裏習見她不惡心。
百裏習凝視着她,目光深沉,卻不見臉色變化,依舊是那副泰若自然的樣子,真是讓人讨厭。
“不錯,知道聽我話,很好,以後每餐都多吃點。”
她沒出聲,坐在那椅子上不動……
……
百裏習走進她,順勢抱起陳若,男人身上獨特的氣息飄進陳若的鼻中,熟悉味道,卻讓她很厭煩。
陳若暗暗較勁,使出全身的力氣,推開百裏習,但他的胳膊像鐵夾一般,怎麽推也推不開。
她做了一番功夫,最後人沒推開,自己卻累得出了汗水,心裏惱怒,眼裏冒火,狠狠的盯着百裏習,發絲淩亂,雖然狼狽,在百裏習的眼裏卻也別有一番味道。
他的聲音自頭頂傳來:“既然知道掙不開,就不要做無用功,一頭汗,去洗個澡吧。”
他的手指抹去她臉頰的汗水,輕輕的彈了下,雖然這女人在山裏待了幾年,皮膚還是那樣嫩的掐的出水來。
他瞬間松了胳膊,讓陳若去洗澡。
陳若眼角威威眯眯,半開玩笑道:“擺脫不了你,我總得試試吧,不然,和你在一起,讓我作嘔。”
接着,她又嘴角輕輕扯動,鮮齒紅唇,“你要是看不習慣我,大可以----弄死我。”
百裏習瞳孔變暗黑,眼角上挑,嘴角微微繃,陳若和他住一起幾年,太熟悉他這表情了,這是發火的跡象,他極少動怒,但一動怒,後果卻很嚴重。
他壓低的聲音道:“弄死你?你就這麽珍惜自己的命麽?”
他接着說:“幾年前,你一聲不吭沒有任何理由就不見了,為了躲誰?我?跑到那種荒郊窮野,看看你現在的自己,你自己照照鏡子看看。”
他掌權多年,老臉到底沒拉下來,本還想說:你看我哪裏不對,對我說,我改,只要別再和他鬧離家出走,他吃不消。
“我看鏡子,我漂亮也年輕。”
她刻意加重了“年輕”這個詞的語氣,暗示百裏習對她是老牛吃嫩草。
她的臉因為和他争吵而顯得紅彤彤的,和小兔子一樣,即使嘴裏說着罵人的話,他聽着卻不覺得生氣。
百裏習忽視她的小心思,板正她的臉,皺着眉說:“以後有哪裏看不順眼的和我說,你說了,我——”
我改
……
卡在了喉嚨裏。
“你什麽,你什麽,你說啊!說不出口了吧,既然是那種人,何必又裝什麽人呢?”陳若輕輕的開口,明明語氣是那麽輕巧,神情卻是十足的憤怒。
明明你是一個花心大蘿蔔,為什麽總給她他很在乎她的感覺呢?處于他這種地位,女人多些,最是正常不過了,她的父親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她本來就不該有不該有的想法,不是嗎?他們相敬如賓不是最好的相處方式麽?
“聽話,別鬧。”
她扯起嘴角,譏諷:“你是百裏習,你說讓我乖乖的,我當然聽你的,我肯定天天乖給你看的。”
去你made的乖,你真當我是給你舔鞋的狗呢,你不是女人多麽,我天天讓你雞犬不靈。
這一刻,他頭有點疼,這小丫頭還真是得理不饒人,皺皺眉,語氣不耐:“去洗澡吧,一身的汗。”
又稍稍帶着家長命令小孩的口氣說:“洗幹淨了,知道嗎?”
“你出去吧。”
陳若不願意與他多講。
百裏習看陳若巴不得他立馬走的表情,頓時來了逗她的心思。
百裏習勾勾嘴角,整個面容瞬間變得柔和,一個老男人,也就在這時候最迷人了,沒有上位者壓人的威嚴,沒有任何的深沉狠辣心思。
“我留下來給你搓背。”
“你,你.....不,我習慣了一人洗澡,不用勞煩您。”
他要是給她擦背,她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循循善誘:“我不怕麻煩,來脫衣服。”
百裏習伸手就要給陳若解開外衣,她迅速的躲開,站好後,百裏習仔細看她那嫩的掐出水的臉,出現微微的紅暈,讓人可愛的想好好的撫摸一番。
她惱羞成怒道:“出去,不然我不洗了,反正這點黏糊的感覺我還是可以忍受的。”
百裏習捏捏她的嫩的出水的臉,無奈笑笑,道:“這麽跟我急幹嘛,以前不是天天和我一起洗,怎麽現在害羞了?”
“你也知道的以前,以前,那是以前的事。”
多麽久遠的事情,她已經記得不太清楚。
“我出去,你好好洗吧。”百裏習眼神暗了暗,臉色未變,轉身帶上玻璃門出去。
陳若按上按鈕,合上了浴室的門簾。
這間主屋最大的特點就是每個附屬小房間都有一整面臨山的玻璃牆面,山間的天地如同山水畫呈現在那面玻璃牆面,這間浴室也不列外。
鑲嵌在紫檀木地板中的大浴池,與暗褐色的天花板相互呼應,勾懸的水晶挂燈,繁瑣的花紋雕花,靜靜的在浴池的水中浮現出倒影,她腳尖輕輕踏出去,掀起水面一圈又一圈的波紋,最後,如同漢白玉一般的胴體沒入水中,最後只剩下一顆黑溜溜的腦袋在水面。
果然,沒了百裏習的打擾,她的澡還是相當舒服的。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