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南柯夢
再次結束了一天的論道之後, 回過神來的易塵整個人在床上攤得扁扁的, 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說好了衆人皆醉我獨醒,絕不跟風捧奧斯卡獎杯的, 結果一個沒忍住, 她居然又入戲了。
想到這裏, 易塵忍不住翻開聊天記錄, 對元機那簡簡單單卻又嚴肅得可怕的“速來”兩字看了又看,實在沒琢磨清楚對方的用意。
是……不期望劇情變成原著的樣子, 但是為了維護人物設定而不能插手劇情的發展嗎?
易塵實在不明白元機這個舉動的深意,但是元機的性格又不是坦率的類型,冒然詢問只怕是不一定能得到答案。
易塵放下了手機,伸了個懶腰, 随手從抽屜的香盒中取出了一支香點燃,便仰躺在床上, 讓自己在香氣的陪伴中沉入夢鄉。
合香不同于香水, 沒有酒精的揮發,香材的氣味溢散得不會那麽快, 甚至要靠得很近才能嗅到明顯的香氣, 味道會逐漸淡在房間裏。
易塵常年調香,身上自然也帶上了香材的氣息, 但是那是一種許多氣味摻雜在一起卻又發乎自然的香氣,聞起來并不駁雜沖鼻, 反而有種山林草木的氣息。
易塵愛香, 卻并沒有長情地鐘愛某一種香料, 反而更樂于挖掘不同香材之間搭配起來的味道——手裏掂量得久了,香自然就透了骨。
易塵點的這一支香,名為“夢生”。
這支香的氣味是易塵的父親所鐘愛的味道,父親去世後,易塵也多次嘗試過還原父親的香方,只是味道一直都不太理想。
直到前陣子得到了陰朔寄來的一款香材,易塵才終于還原出了“夢生”的味道,說實在的,這款香的味道太沉了,幾乎讓人有種歲月悠久的錯覺,并不适合作為日常香來使用,也不知曉父親為何如此鐘愛它。但是雖然味道沉重,卻有着如檀香一般靜心安神的功效,在夜裏點上一支,倒是不錯的。
易塵并不知道,她這一覺,睡了很久很久,久得仿佛一夢南柯,游園驚夢一樣。
第三日,正魔兩道的修士再次齊聚蒼山,對于這種日出而論日落而息的論道方式,正魔兩道的修士都适應良好。
雖然說修真不論年月,但一旦天色暗了,人總會屈就于本能想到應當休憩了,就連論道都提不起勁,更別說旁聽了。
論道第三日,蒼山上的人依舊不見少,畢竟能來到這裏的無一不是各大門派中的佼佼者,即便自己不論道,聽聽他人的争辯也是受益匪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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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今日有些不同,不少名門弟子剛入席,眼神就忍不住四處張望,掃過問道七仙的席位,又掃過佛門那邊一水的蒲團,愣是沒能找出一些易塵上仙的蹤跡來。
他們對這位新出爐的問道第八仙實在好奇得不行,畢竟這樣一位硬生生将佛子從魔道那邊拽回來的修士,他們以往怎的從未聽過她的名號呢。
要知道,“問道”的前綴從來都不是能随便冊封的,一方面是對七位尊上實力的認可,另一方面也是對他們的付出發自內心地欽服。
問道七仙之中,道主少言身化天柱,儀師元機教化蒼生,劍尊陰朔斬妖除魔,上君清淮鎮守神州邊境,醫仙與藥神懸壺濟世,聖賢時千更是幾度窺得天機,助世人安渡大劫。除此以外,七位尊上多多少少都背負着一個或多個道統,他們本身也立下過全新的道途。
相比之下,這位不知從何處而來的第八仙卻是籍籍無名,神秘無比,他們只知曉第八仙的道號,卻不知曉對方修習的道途,更不知曉對方背負的道統。
倒也有比較受寵愛的晚輩想去老祖面前賣乖讨巧一番打聽點消息,但是平日胡鬧也就算了,提起易塵上仙,老祖們的說法就開始自相矛盾了。
“我道侶。”劍尊陰朔最為直白,一句話打發了宗門裏的小輩,顯然不是第一次做這件事了,而天劍宗十餘名弟子看起來也是深信不疑的模樣,一方面是因為劍尊陰朔的性子強勢霸道,從不說謊也不屑說謊;另一方面則是他們也想不到,這世上還有誰能拒絕自家老祖的示好。
陰朔說得理直氣壯,但一旁的紫華聽不得這些,陰朔也好清淮也好,誰的态度暧昧了一點模棱兩可了些許,他就要拍桌子鬧。
在這樣的插科打诨之下,如今外界修士對于易塵上仙的真實身份依舊是一頭霧水,但大部分人都覺得,易塵上仙應當是道主的道侶了。
雖然對道主并不了解,但是參加過前幾次仙魔大會的修士都知道,道主是個即便被人指着鼻子罵祖宗都無動于衷的人,哪像這次一般,他人話音未落便出手懲制,這可當真是讓人大跌眼鏡了,畢竟那是無情無欲的道主,可不是正處于心動期的毛頭小子。
“今日,易塵上仙可會下場?”有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默認了易塵乃是跟自家老祖一輩的,也對這位第八仙的思想觀念感興趣極了。
說句實在話,這位問道第八仙的思想觀念并不完全是正道該有的思想,反而有種亦正亦邪的中正,但卻意外地能讓人立住本心。
她沒有一昧天真地認為人性本善,卻也沒有偏激地認為是惡既斬。
她既不勸佛子普渡衆生,也不勸佛子順從本心,反而告訴佛子要好好活下去,做好自己。
這世上的人千千萬萬,有的人自私,有的人崇善。而那個人的思想,既照顧了自私的人性,又引導了他人向善。
若是易塵上仙有意傳道,想必随者為衆,也更能将那些還未踏入歧途的人拉回正道。
不少人都是這麽想的。
魔道修士入席後,所有人都忍不住望向論道壇,道主依舊坐在上首,無喜無悲的姿态一如道觀裏的神像。
喬奈和弑九星剛踏入道場,便看見了那宛如天道化身一般的道主。弑九星忍不住冷哼一聲,喬奈卻神情淡淡,仿佛已經将昨日的不愉快忘得一幹二淨了。
入席後,便有修士下場論道,依舊是正道那邊的道統相争,只可惜最終沒能辯過元機老祖,反而被說得心悅誠服。
等到場中的氣氛被炒熱了,魔尊喬奈才看準時機下了場。
前幾次仙魔大會,魔道對争奪道統之事興致寥寥,即便是下場論道也大部分是沖着找茬挑事來的,所以喬奈一坐直,衆人就知道重頭戲來了。
只見那慣來坐沒坐相的魔尊伸了個懶腰,一雙迷離如絲的猩紅眼眸滴溜溜地一轉,眼底仿佛漣漪般地泛起了笑意,竟有幾分天真純粹的味道。
喬奈的目光落在了對面抱着劍閉目養神的陰朔身上。
他換了一張溫文有禮的笑靥,實際上也無人知曉他到底有幾張虛僞的面具,即便是魔道修士,大多也捉摸不透這位魔尊的本性。
“劍尊閣下,可願與在下論道一二呢?”
陰朔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她閉目養神,眼底卻依舊一派清明,此時擡眼一掃,依舊有如匣藏秋水的絕世寶劍一般,靈光湛然,鋒銳無比。
陰朔目光冷冷地看向喬奈,那目下無塵的模樣有種格外迫人的威懾力,絲毫不為喬奈的笑靥所惑。
“你不習劍,何談論道?”
喬奈心中輕“噫”了一聲,實在想不明白弑九星那傻缺怎麽會看上這樣的一個女人,難道是嫌自己的被褥太軟和了所以要娶柄劍回去當護腰板嗎?
心裏腹诽不停,面上卻依舊輕柔帶笑:“劍尊與在下皆為紅塵問道者,即便不習劍,亦有相通之處,若是非要習劍方可與劍尊論道,那在下昨日與易塵上仙的争論豈非毫無意義?畢竟我等二人可皆非佛修,佛子面前說佛,豈不是班門弄斧,贻笑大方了?”
喬奈笑意盈盈,旁觀的人卻忍不住暗罵魔道中人果真不要臉,昨日還與易塵上仙吵得不可開交,今日就這般理直氣壯地拿別人做筏子,當真無恥。
無恥歸無恥,效果卻是稱得上出類拔萃的。喬奈剛剛搬出易塵,那邊廂陰朔的眼神就不對了,雖然依舊冰冷,但裏頭分明染上了殺氣。
喬奈又想“噫”了,但是陰朔卻不願意跟他在這裏話裏含針地你來我往,只是猛一拂袖,就已經跳下了論道壇。
衣袂破空的聲音有些刺耳,但這一切都被一聲清越的劍鳴蓋過,劍尊皓白的玉腕搭在劍柄上,衣袂翩然,劍氣凜冽。
劍尊劍未出鞘卻已氣勢驚人,喬奈看着對方那一臉“你給我過來啊我現在就打死你”的殘酷神情,忍不住幹巴巴地笑了笑。
“咳,在下願同劍尊論道,乃是因為在下聽說過劍尊懲惡揚善的美名,故而在下今日願以‘殺’為題,與劍尊共論善惡是非,應與不應。”
說到這裏,魔尊喬念不知想到了什麽,勉強找回了自己的底氣,微微眯起一雙猩紅的眼眸,神神秘秘地道:“以‘公正’為名。”
易塵覺得身體變得很輕很輕,仿佛躺在綿軟的雲上,又好似自己化作了煙縷。
她的靈魂好像離開了凡人的血肉之軀,輕飄飄地往上飛,因為無處着依,讓人覺得很不安心,讓她處于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态之中。
仿佛有自遠古而來的頌唱聲在耳邊萦繞,那不知其意的歌謠透着古拙神秘的滄桑,引領着她的靈魂一直飄往那個方向。
突然,易塵感覺到自己的靈魂突然多出了重量,強烈的失重感襲來,她在下墜,仿佛落入了無底深淵一般。
易塵心底一震,慌忙之際忍不住伸出了手想要拽住什麽支撐物,淬不及防之下卻抓得滿手涼意,仿佛絲綢一樣。
易塵茫然地睜開了眼睛,卻發現自己手裏握着一角墨色的衣袍,那衣袍上紋着銀色暗紋,似是竹葉飄零的模樣,顯得沉穩而又低調。
易塵還沒回過神來,那衣袍卻突然往外抽,易塵下意識地攥緊了手指,抓着那衣袂不放。
光影朦胧之間,易塵只模模糊糊地看見了一個黑色的身影,想要抽走衣袂的人見她不放手,也放棄了,就這麽任由她抓着一角的衣袂,轉頭冷聲說道:
“本座讓你召請的是天道,你就抓這麽個凡人來糊弄本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