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仙齊往
茫茫黃沙之上,易塵與面前堪比史前恐龍一般的九頭怪物沉默對視, 一時無言。
成為天道之後能讓兇獸對你網開一面嗎?不能。
成為天道之後能擁有鋼筋鐵骨之軀抵擋怪物頂頂好吃嘛嘛香的牙口嗎?不能。
匆匆趕來結果直面了一場宛如科幻大片一般的神奇展開, 易塵不由得陷入了沉默,一時間只能渾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動彈不得。
她腳邊趴着一個渾身是血生死未蔔的少年人, 面前是能吃下一百個她的九頭蛇怪物,彼此只能僵硬對峙,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九頭蛇怪物的九個腦袋齊齊對準了易塵的方向,不斷的試探游走, 一雙雙獸類的豎瞳定在她的身上,仿佛在等待獵物露出破綻的野獸。
讓易塵覺得很恐怖的是, 她居然能聽懂這九頭蛇怪物似有若無的嬰啼聲。
“餓……餓……”
“能吃嗎?”
“……是那個……好像不能吃。”
“可是……想吃,想吃……”
怪物的九個腦袋此起彼伏地發出了意味不明的嘤嘤哭聲, 但是落在易塵的耳中, 卻只剩下野獸即将享用美餐時的低喃。
空氣中彌漫着鐵鏽的腥氣, 易塵調整着自己的呼吸,腦海中不斷地思考着脫身的辦法。
她雖然從竹葉空間中學會了一些只需要口訣以及手印就可以發動的小法術,但是那些小法術本身只是一些具有輔助效果的小技能,能讓她跑得更快、隐身、不畏懼炎熱等等, 但是那些具有高殺傷力的法術先不說她能不能用,單單是發動那些法術的方式易塵都看不懂。
靈力什麽的, 紫府什麽的, 經脈什麽的……原諒易塵, 她是真的沒看懂。
那還能怎麽辦?跑?可是易塵剛經歷了一場臨陣托孤, 要她丢下腳邊茍延殘喘的男人逃跑,她也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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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了,跑能跑多遠?她就是在這沙漠裏跑出六親不認的蛇形路線,也比不過人家長長的九個腦袋啊。
就在易塵胡思亂想試圖讓自己冷靜一點的時候,與她沉默對視的九嬰先動了。
似乎對易塵身上那股氣息的畏懼終于超過了捕食的本能,九嬰發出了一聲又一聲刺耳的泣聲,龐大的身軀也開始緩緩後退。
易塵繃着身體,面無表情地看着九嬰逐漸退到了一個較為安全的距離,之後身軀一翻,如同神龍入海一般眨眼沒入了沙海之中,失去了蹤影。
危機暫時解除,易塵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回過神來後才想抹一把冷汗,卻發現自己衣料幹爽,連發絲都沒沾染黃沙分毫,幹淨柔順如沐新雨。
易塵……易塵覺得自己現在的這具身體奇怪極了。
來不及仔細思考,易塵趕忙蹲下去探腳邊男子的鼻息,從竹葉空間中摸出了一顆玉骨生肌丹給男子喂了下去。
這顆玉骨生肌丹是紫華送給她的丹藥,問道七仙的禮物都被易塵塞進了同一個櫃子裏,卻沒想到居然一起被收進了竹葉空間裏。
紫華的丹藥都有備注名稱,除了一些美容養顏的,就是一些易塵看不懂藥效的,不過這顆丹藥既然有“生肌”二字,想必應該有一些療效的。
療效确實是有的,易塵眼睜睜地看着面前形容狼狽的少年突然變得容光煥發的樣子,心情簡直一言難盡了。
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态的顧留只感覺到一陣讓人窒息的沉默,之後身後那股充滿壓迫性的氣息就逐漸消弭遠去,仿佛畏懼着什麽一般落荒而逃。
之後,他在這塵土飛揚的沙漠中嗅見了一絲山林草木清冽的氣息,有人掰開他的嘴,給他喂了什麽東西。
想到面前之人光憑氣勢就吓退了兇獸九嬰,顧留自認自己沒有什麽好讓一位仙尊圖謀的,故而毫不猶豫地将丹藥嚼嚼咽下。雖然有些疑惑這丹藥的味道不似傳聞中的那般清香四溢反而有着一股市井街頭老壇酸菜的味道,但他也已經沒有力氣去質疑什麽了。
丹藥吞咽入腹,顧留便感覺到身體飛快地回複了力量,這丹藥的品質絕對不低,竟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效。
顧留不敢勞煩仙尊攙扶,勉勵支起身子,正想道歉,卻突然感覺到幾股遠比九嬰還要恐怖的氣息在飛速地靠近。
兇獸被天道圍困于此,有些兇獸心懷畏怯,卻也有兇獸心懷憎惡,如今天道出現在天地爐,他們又怎能放過?
顧留被吓出了滿身冷汗,不由得将略帶期翼的目光瞥向了身旁清華無雙的仙子。
顧留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接觸仙人,也是第一次見識仙家手段,他實在很好奇,這位仙尊會如何施為,擊退這些兇獸呢?
然後顧留就看見了,一身矜貴纖塵不染的仙子朝着他伸出了一只手,那種手纖細白皙,骨肉勻亭,好看得宛如羊脂美玉一樣。
這是……叫他交東西?
顧留猶猶豫豫地還沒想出一個所以然來,易塵已經一把拽過對方的手握在手裏,另一只手飛快地掐了一個法印。
易塵給了顧留和自己一人一個禦風訣,之後便毫不猶豫地拉着顧留轉身就跑。開玩笑,不走是要留下來給兇獸填牙縫嗎?!
易塵正拽着一個少年郎奪路狂奔,而另一邊廂,情況也不甚明朗。
蒼山雲頂之上,戰火稍歇,硝煙未絕,唯有死寂一樣的沉默在不斷彌漫,仿佛劍拔弩張之時弓弦緩緩抻張的前調。
陰朔飲了一口茶水,抿了抿微微發白的唇,眼神卻冷沉得吓人。
在陰朔的對面,魔尊喬奈的面色也不好看,雖是唇角帶笑,可那笑弧怎麽看都僵硬得很。
如今天際泛白,晨光乍現,論道了一夜的兩人雖說依舊靈臺清明毫無困頓之意,但身體的強健也抵擋不住那種源自靈魂深處的疲憊感。
陰朔惱怒魔尊喬奈詭辯手段層出不窮,一個不留神只怕會被對方帶入歧途,狼子野心昭昭,簡直令人惱怒。
魔尊喬奈也覺得心裏憋屈得慌,他欲渡劍尊成魔,怎奈何劍尊陰朔道心堅毅難以動搖,還時不時拿出“易塵說”來堵他,而他竟然也被只言片語堵得啞口無言,一時間反駁不能,屢屢落到了下風。
如此幾個來回後,魔尊喬奈也忍不住認栽,他這次可能是真的撞上了克星了。
“本座——”魔尊喬奈還想搞事,那邊手持茶杯的劍尊卻已是青筋暴跳,擡手一個茶杯就砸了過來,伴随着一聲怒斥:“閉嘴!”
劍尊大人非常暴躁,驚得場中鴉雀無聲。
喬奈想生氣鬧鬧性子激得劍尊怒而拔劍引動道主出手,但是當他對上了陰朔的雙眼時,讀出陰朔心思的喬奈卻選擇了沉默。
劍尊不想殺他,只想拿起杯子堵他的嘴巴。
這種程度,丢臉,卻還無法引動道主出手,得不償失,還是算了吧。
喬奈很快就如同曬幹的鹹魚一樣癱倒在椅子上,那副坐沒坐相的樣子,看得元機手癢癢,忍不住去摸自己的法器二儀戒律尺。
雙方休歇的中途,一直不言不語居于論道壇正中央的道主卻突然睜開了雙眼,緩緩地站起了身。
道主不動則已,一動便牽連了萬千矚目的視線,所有人都心頭一凜,打起精神來注意道主的言行。
少言擡頭望了望遠方,如山巅冰雪般冰冷的眼神涼得有些吓人,仔細一看卻又仿佛藏着萬千流雲,缥缈而又高絕,似是蘊藏了一個世界的風景。
“論道暫歇。”
道主留下了四個字,擡袖一揮,手上便多出了一本書。
看見那本書,不管是端正嚴明的正道修士還是乖戾恣雎的魔修,都實打實地感到心中一寒,一股冷氣順着脊梁骨爬上了天靈。
道主身化流光,眨眼消失在蒼山雲頂,道主離開後,山頂上沉寂了足足三息,方才如沸騰的滾水一般瘋狂鼓噪了起來。
道主離開了蒼山!
是誰!到底是誰這麽不怕死?!居然讓道主祭出了天書?天書一出,道統抹除,究竟是誰倒黴至此?
魔尊喬奈的面色難看到了極點,他想到了一個可能,可是他不願意承認。
不會的,老大僅僅只是召請天道,又不是要殘害天道,雖有些劍走偏鋒,但應當不會驚動道主才是。
喬奈面前端住了架子,可問道七仙那邊卻沒有像他一樣熟視無睹。
時千在茶案上劃了又劃,卻什麽都沒能算出來。最後,還是擡手解開了覆蓋在眼上的白綢,緩緩睜開了一雙如九天豔陽般金黃璀璨的眼眸。
——三道目,天眼。
天眼的宿主生來便無法像常人一樣正常視物,因為天眼只能看見天機,卻無法倒映出人世的景象。
只是,窺伺天機終究需要付出代價,為了不沾因果,時千方才以白綢遮眼,擋住了這雙被天道所鐘愛的神目。
坐席中的幾位仙尊都凝視着時千,見他眼神渙散了半晌,忍不住出聲喚道:“發生了何事?”
時千面色微微發白,他一語不發地看完了眼前的景象,方才猛然閉眼,出聲道:“陰朔!”
“小一……出事了!”
時千本想窺探一下足以驚動道主少言的大事是兇是吉,卻沒想到竟看見了一身青衣面對着無數兇獸的小一。
天眼能知世事,時千雖然沒見過易塵,但他知道,景象裏的少女就是他們的小一。
時千此言一出,衆人皆驚。
“小一在天地爐!陰朔!”時千雙目劇痛,卻還惦記着如今生死未蔔的易塵,他們不知曉易塵修為如何,但年過二十的孩子,又怎能一個人抵過千軍萬馬,戰勝那些即便天道出手也無法泯滅的兇獸?
不等時千催促,陰朔已是拍案而起,她拔劍出鞘,渾身劍氣凜冽,劍光在她身側環繞,下一秒,她便也身化流光遠遁而去。
幾人将少言突然離開以及易塵出事的前因後果聯系了一番,都不難得出了答案。
“你們魔道好生無恥,論道比不過,就要對小……易塵出手了嗎!”紫華氣得面皮發紅,身為道主的少言不會輕易離開蒼山,但是一旦道主離開了蒼山,就必然有人違反了天規。偏偏小一最近什麽都沒做,就只是得罪了魔道而已。
“閑話休提!事後再算!”清淮翩然而起,身周墨意翻騰,一眨眼間那墨色就凝聚成了一條威儀昂揚的巨龍,發出了響徹雲霄的龍鳴。
素問攙扶起雙目劇痛的時千,擡手喚出一艘雲舟,清淮喚出黑龍後,一腳踏上了自己的坐騎,黑龍甩尾,頓時便直入雲霄,遁出百裏。
眼看着友人們各顯神通,紫華擡手喚出了畢天鼎,一蹲身就鑽了進去,他費勁地綴在黑龍的身後,對着清淮喊道:“帶我一個!帶我一個啊!”
清淮衣衫獵獵,面容冷肅,端的是好一番君臨天下的氣場,聽見紫華的呼喊,卻是冷酷無情地道:“帶不動,太蠢了。”
紫華氣得在鼎裏拼命地搖晃,如同一只從紙箱裏冒頭的奶貓一樣大聲喊道:“你不帶我我就告訴小一!扣你零食!削你禮物!以後你跟小一論道我就搗亂!小一最疼我了!”
于是黑龍的龍角之間便多了一個愚蠢的鼎。
蒼山雲頂,眼睜睜地看着問道七仙跑得只剩下儀師一人,喬奈只覺得心急如焚,忍不住敷衍地笑道:“既然論道暫歇,那在下便……”
告辭的話語還含在舌尖,那邊廂一身神清骨秀的道童卻姿态端方地站起身來,那毫無溫度的眼神冷冷掃來,仿佛在看一個死人。
“苦蘊魔尊擅于論道,實在讓本尊見獵心喜,今日不如便劃下道來,我等不提道統,只論輸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