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斬業道

陰朔回來看望小一時, 自然而然地看見了面具的眼角處那顯眼無比的焦骨紅梅。

劍尊大怒,拔劍與道主大戰了三百回合,回來後氣得元嬰暴跳,還打算自己也在易塵的面具上蓋個戳。

立道之基乃是道統初成時的頓悟之物, 經由天道受洗, 成為一介道統的代表物,是為道統的立道之基。

立道之物的概念向來抽象, 有的是一本書, 有的是一個字, 有的是一隅山谷,也有可能是某些虛幻而不存在的事物。

少言和陰朔的道都很純粹,陰朔因渡劫時身沐雷劫而頓悟, 将雷劫視作劍招,只身一人與浩浩蒼天比劍, 故而“天劍”的形态是雷霆, 有伏魔之威。

少言的立道之基是一枝焦骨紅梅, 他因芸芸衆生而頓悟,返璞歸真,心性高潔,将自己對道的認知盡付雪裏一枝春, 以此面對滾滾紅塵。

立道之基對問道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少言竟然将這般珍貴的事物轉手贈出, 這一下, 即便是最遲鈍的清淮都感覺到不對勁之處了。

即便性格再如何內斂, 言辭再如何寡淡,有些情愫卻終究是藏不住的。

看着少言動不動就擺出一副要在床沿邊看到地老天荒的姿态,就像守着得到卻終究還是要失去的珍寶,看着讓人覺得怪心酸的。

雖然曾經口口聲聲說着小一喜歡上少言簡直就像跳入了火坑,但是如今那個火坑自己都柔成水了,那就實在讓人心情微妙了。

少言他,怕不是修了一個假的太上忘情道吧?

對于這段“異世戀”,身為少言和小一的友人,幾位仙尊們都不太看好。

要怎樣深厚的感情,才能在隔了一個世界的遙遠之下依舊相愛,并且能無畏地承受住一切風雨與光陰的侵蝕?

問道七仙們雖然歡喜小一的到來,但是不管是性格強勢的陰朔還是宛如稚子的紫華,都沒想過要将易塵永遠留下。

為了他們相聚的歡喜而讓小一放棄另一個世界的所有,這太過自私了。

少言和易塵之間相隔的,有近萬年的歲月,有兩個世界的遙遠,甚至還有那些彼此沒能攜手與共的漫長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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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太過漫長,相處的時間又太過短暫。

小一還這麽年輕,她如何承受得住道主綿長而又悠遠的愛戀?而生性淡漠的少言,又要如何回應少女熾熱如火卻可能昙花一現的情愫?

——簡直難解。

“少言,你該去主持仙魔大會了。”時千有些憐惜地摸了摸昏迷不醒的易塵的腦袋,眼底藏着屬于長者特有的慈和。

“你心裏有數,我也不再勸你什麽。”明明自己的容貌也不過是弱冠之年的青年,談吐卻仿佛閱盡滄桑看破世事的耄耋老人一般,“修仙問道,求的不過是一個無愧于心。你若是覺得自己承擔得起後果,那也未必不能去做。”

畢竟愛情,很多時候都需要一點不顧一切的勇氣。

聽罷時千的勸導,少言卻是緩緩搖頭,他心中思慮萬千,卻不知如何與外人而言。

古井無波的心裏甚至漸漸滋生出些許的焦躁,這是他自修道以來從未體驗過的感受,就像是心動期時難以自制的心緒波動。

少言想,原來他近萬年來的修養,在愛一個人時,與心動期的毛頭小子也沒什麽不同。

“她不能在此久留。”少言廣袖下的手指微微一動,想去牽起誰的手,“神魂離體太久終究不妥,我應該盡快送他回去。”

“此乃吾之責,亦是應為之。”

“然而……”

為什麽只要想起此事,他就隐隐感到焦躁?只想将分離到來的時間拖得更久?

此去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他從未有過這種只要一人在身邊便覺得心滿意足,卻又因未來的分別而焦慮不安的感受。

仿佛如今擁有的一切都是偷來的。

時千看着已經有些沉不住氣息的少言,不由得微微啞然。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時千輕輕摁住了少言的肩膀,淡聲道,“有朝一日能看見你這般模樣,我心甚慰,但是,少言——”

“別逼她,也別吓着她,她溫柔又心軟,你不能讓她總是為你妥協。你年紀終究比她大,是你該包容她才對。”

時千沒有多言,因為他知道,少言終究是少言,他終究會想通的。

拿得起,放得下,方才是大丈夫之所為。

少言沉默良久,最終卻是伸手将昏睡的少女抱起,淡漠地道:“我送她回去。”

時千:“欸……”

勸解別人時說得雲淡風輕,輪到時千自己了,卻又因此橫生萬千的不舍,一時難決。

畢竟,這一朝分別,今生可能就再也不能相見。

無怪乎少言會因此而不舍,只要想到這個可能,即便是他都有些放不了手。

“小一如果是此世之人,就好了。”

易塵再次睜開雙眼時,看見的就是灰蒙蒙的天花板,被窗簾柔化的陽光散在雪白的牆面上,像萬花筒的光斑,晃得人眼花。

易塵在床上足足恍惚了十五分鐘,才逐漸回過神來。

她眼裏還藏着恍如隔世般的茫然,目光移到床頭櫃上的香爐,卻發現裏頭的插香已經焚盡了,就連空氣中的氣味都被淡化得接近消散。

“是……”易塵懵了好一會兒,才失落地道,“是夢嗎?”

那一段身臨其境的經歷驚險卻又刺激,簡直讓修身養性多年的易塵熱血滾燙,但是如今細細回想起來,記憶還在,卻好像隔了非常久遠的時光。

這種感覺太過奇怪,明明是自己親身經歷過的事情,但一覺醒來,易塵卻有些懷疑那不過是一個太過真實的夢境了。

莊生曉夢迷蝴蝶,夢見自己變成蝴蝶的莊生,是否也是這般悵然而又迷茫,分不清現實與虛幻?

易塵抱着枕頭躺在床上,一時間有些迷糊了。

她忍不住擡起手,看着自己手腕上系着的竹節鏈子,學着夢境中的自己那樣将竹節鏈摁在自己的眉心,卻什麽都沒有發生。

易塵爬起身,順了順自己的長發,心底的失落幾乎是控制不住地翻湧而上,噎得她喉嚨微微發堵,險些紅了眼眶。

她明明還記得……記得少言那雙冰雪消融的眼眸,溫柔得幾乎要将人溺斃其中。

夢裏的少言隔着面具,親吻她的眉心……明明沒有任何皮膚的接觸,但那個吻卻仿佛落在了她的心髒上,讓那塊血肉重重地一跳。

可是現在……居然都是假的嗎?

易塵揉了揉眼睛,嘆了一口氣,她希望自己能看開一點,不要沉浸在虛幻的愛戀之中,但又控制不住內心的沮喪。

也是,少言怎麽可能會喜歡她呢?

那一位伫立衆生之巅的道主,那一位看透俗世塵緣又漠然放下的仙尊,怎麽可能會喜歡她呢?

易塵心中的少言,就是道的化身,又高又遠,比山頂的雪蓮花還要遙不可及,是她心中所有的憧憬與明光。

對道有多憧憬,就有多憧憬少言。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事态一再地惡化,怨不得別人,不過是因為她管不住自己的心罷了。

易塵摸出了手機,登錄飛雲後有些失神地看着跳動不停的聊天群提示,一時間鼻子微微發酸。

正胡思亂想着,一條特別關注的消息提示蹦跶了出來,易塵下意識地點開,卻恰好看見群裏刷出了這樣的一條消息。

【管理員】少言:斬業殺劫道,可立。

咦?

易塵翻身坐起,拇指飛快的滑動,将聊天記錄不停地往上翻。

少言開口說話之前的大段聊天記錄,都是苦蘊魔尊喬奈與儀師元機之間的交鋒,兩人針對殺破之道進行了一番深入的讨論,連佛子都下場闡述了自己對殺破道的一二見解,一時間形成了三方鼎立的局面。

有趣的是,魔尊喬奈提出了一個全新的道統,驚得滿場嘩然。

【苦蘊魔尊】喬奈:世有造化,命數天定,本是半點不由人。然而七情六欲于身必将橫生出無數劫難,三災九難皆因此而生。造化纏身之人必有殺劫,或是殺人或是殺己,環環相扣,因果輪回,必将形成無數劫難,最終牽連成滔天殺劫。

【苦蘊魔尊】喬奈:故而依我所見,與其破邪顯正,不若身化應劫之人,斬去造化業障,斷卻因果牽系,渡人渡己,方成大道。

魔尊喬奈提出的道統,在座之人聞所未聞,世道有因必有果,可造下了因卻不想償還果,這如何有可能?

如果說七情六欲皆是業障,那身生父母、道侶夫妻、兒女子嗣,豈非都算作是造化纏身之人?

若是抛卻七情六欲,連至親之人皆可殺之,如此違背本心,又不修仁善,豈不是道不成道,魔不成魔?

【儀師】元機:荒謬!身負造化便斬業?非魔非道,成何體統?

【苦蘊魔尊】喬奈:儀師老祖說得不錯,正是非魔非道。

喬奈此言一出,衆人皆愣。

【苦蘊魔尊】喬奈:不修本心,不修本我,修行此道之人應當将自身也完全舍棄,僅修大道之本,無牽無挂,無情,亦無心。

【儀師】元機:……荒唐!這簡直是邪魔外道!

面對天下之師的駁斥,魔尊喬奈卻相當淡然,反而點頭承認道。

【苦蘊魔尊】喬奈:大道三千,小道無數,有正有奇。我等所行之路本就并非堂皇正道,自然演練萬千,百家争鳴。

【苦蘊魔尊】喬奈:此道,當歸于殺破道之道統,本座為此而來,不知道主有何高見?

心思各異的論道壇上,手持天書裁決道統的道主給出了答案。

【管理員】少言:斬業殺劫道,可立。

【管理員】少言:汝可自立道統,易殺破道而改之,不妥。

道統可以立,但作業要自己寫,搶別人的道統偷梁換柱,就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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