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妹妹謝涓今年剛從小學升了初中,母親一直念叨着說讓妹妹畢業後去龔月朝教書的高中方便照顧,謝涓性格開朗,還挺纏他的,她小的時候總奶聲奶氣的叫他哥哥,讓他覺得手足無措,他與成年人相處都放不太開,更不知道怎麽去博得小孩兒的歡心了,于是笨拙的每次回來都買一堆亂七八糟的零食算是一種讨好,妹妹越長大就越會嘲笑他:“哥哥,這個零食現在都沒人吃了。”看他一臉不自在的窘态,然後她就咯咯的笑,笑過之後,就把他買的零食都藏起來,慢慢吃,這個習慣被她從小養到了大,現在還是這樣。

這次回去,龔月朝怕妹妹笑話他,便抓了他教的班級的班長問了問,得知現在什麽零食比較受歡迎,自信滿滿的去超市拎了一大袋子,按響了門鈴,聽從屋子裏面傳來“蹬蹬蹬”的跑步聲,便知是妹妹來開的門,果不其然,門開了就看見穿着件肥大校服、紮着高馬尾的的小丫頭在沖他笑,“哥,你來了……快快快,快進來!”然後一把将他拽到了室內。

大概有一個月不見了,謝涓又長高了些,青春期的她要比上次見胖了一點兒,但顯得更可愛了,她臉上有一對好看的梨渦,一笑起來甜甜的,像浸了酒心巧克力似的醉人。他把那袋子零食遞給妹妹,小丫頭接過來,嘴巴便撅了起來,“哥,我減肥,你還給我買這些!”

龔月朝滿心歡喜的以為妹妹能喜歡,誰知卻換來這樣的回應,不自覺的又習慣性的自責起來,可轉眼就看見她趿拉着拖鞋把那袋子零食一股腦全都塞進了自己的小房間,才明白這小丫頭是口是心非呢。

這時候,繼父和母親一前一後的從廚房出來,端了一大盆的河蟹放在茶幾上,北方人吃蟹哪裏那麽講究,沒什麽工具,也不蘸什麽蟹醋,全都是牙齒嗑出來肉,直接進了肚子。龔月朝還挺喜歡吃這玩意,現在又正好是蟹最肥的時候,秋風起,蟹腳癢,各個的黃滿膏滿的,讓人食指大動。

四個人圍在茶幾上坐定了,龔月朝被招呼着多吃點兒,另外三口人有說有笑的,他卻插不上什麽話,有那麽一瞬間,他又覺得自己是外人了。其實真的不是他脆弱又矯情,從小的成長環境和經歷讓他沒辦法不敏感,有時候他更願意在自己的小窩裏,揉那只比他性格還顯得親人的貓,或者說他與陳煜生在一起時也不會這麽不自在。

吃了兩只蟹,繼父像想起什麽似的,緊趕慢趕地跑去了廚房,他的母親就笑着跟他解釋說:“廚房裏炖了豬蹄,你謝叔叔說你今晚回來吃飯,特地多做點兒肉。你看看你,又瘦了。”

龔月朝點點頭,剛想說“謝謝媽”,小丫頭在一旁用手指戳了戳他胳膊,說:“哥,你手機給我……”

“幹什麽要你哥手機?”母親稍有些責備的問自己女兒,以為又要拿他的手機來玩游戲。

“我想看看二餅啊,哥,我周六去你家好不好?學習太累了,我想撸貓放松一下,順便你給我講講題……”

龔月朝從褲子口袋裏掏手機,正琢磨是答應還是拒絕,兩種想法在腦子裏打了半天的架,就在給手機解了鎖的那瞬間,他說:“好。”自己的空間習慣性的拒絕別人的入侵,卻又抵擋不住朝他不斷施以的善意的親情。

飯菜上了桌,熱氣騰騰的,香氣四溢。豬蹄被炖得又軟又糯,連皮帶筋的吮到了嘴裏,都不用嚼就都化了,和豬蹄一起炖的花生吸飽了肉汁,與原本甘甜的香味交織在一起,實在是比肉更美好的存在,舀一勺濃稠的湯汁,裏面再有幾顆被打撈上來的花生,澆在白米飯上,不僅看起來誘人,拌勻了放進嘴裏,細細的咀嚼,幸福感幾乎一下子就從內心升騰起來。但這樣吃多了會覺得膩,桌子上還有幾個小菜也是很有滋味,龔月朝最喜歡那道酸甜味道的涼拌心裏美蘿蔔,不僅顏色好看而且還開胃解膩,他中午吃得少,此時被一桌子菜勾得胃口大開,禁不住母親的勸,總說回家了要多吃些,于是吃完一碗飯之後,破天荒的又添了一碗。

他繼父這人挺幽默的,謝涓多半性格遺傳自他,他自在的用小口抿着用枸杞和紅棗泡的養生酒,說着單位裏的趣事,到興起的時候,還會比劃些誇張的動作。龔月朝聽得很認真,跟着驚訝和笑,母親的臉上挂着溫柔的笑意,這是再婚之前龔月朝很少能見到的樣子。

聊着聊着,話題不知道怎麽就轉到他的終身大事上來了,他繼父極其認真的說:“我有個老戰友,我倆關系特好,他的外甥女今年剛考上金柳街道,據說小姑娘人穩當得很,他問我有沒有合适的男孩兒介紹一下。我一聽,你和她多般配,我就應了下來,月朝,有空去見見?這周末怎麽樣?”

龔月朝正要夾燒茄子的筷子停在半空中,想都沒想就收了回去,他把筷子放在桌子上,幾乎條件反射的想要拒絕,誰知他母親在一旁勸道:“你謝叔叔說,女孩兒今年23歲,屬兔子的,比你小兩歲,我就琢磨着好。”

繼父又說:“我看過照片的,戴個眼鏡,雖不算高,但也不胖,父母都有工作,老實本分的人家,她本人工作也好,去見見。”

連環夾擊使得龔月朝無從反駁,就連謝涓都在幫腔,沒辦法,他只好應了下來。

随江城市小,基礎設施建設比較差,公交系統更是薄弱,公交車車次少,收班還早,他不敢在母親那邊多做停留,吃了飯就告辭了,繼父母親稍作挽留,見他執意也就不再強求。臨走前,繼父去廚房給他拎出來個袋子,裏面裝着三個保鮮飯盒,一盒是河蟹,一盒炖豬蹄,剩下一盒就是他今晚極其偏愛的酸甜的涼拌心裏美蘿蔔。沉甸甸的,滿滿都是心意,他道了謝,剛換好鞋子,繼父又囑托了幾句相親的事情,龔月朝只好說好,拜托繼父幫着約時間,這才成功出門。

從樓裏出來,剛好起了北風,小區裏面的樹被風吹得傳來了“沙沙”的聲音,龔月朝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加快了腳步到公交站等回家的公交車。

龔月朝算不上環保主義者,主要是心理醫生不建議他開車,怕他控制不住情緒,龔月朝自己又不太喜歡,所以連個駕照都沒考,誰勸他,他不說實情,就敷衍而過,被勸得多了,便自始至終用“不喜歡”這套說辭來敷衍。現在的人就這樣,他覺得必備的技能就人人都得會,不會或是不願意學,便苦口婆心的勸,也不顧慮被勸者是什麽心情。

到了這個季節,又是晚上,所以公交車并不擠,他找了後面靠窗的位置坐着。到了一站,上來兩個人,原本還親親密密的說着話,可眨眼間就吵了起來,他們并不管這公交車是不是公共場合,形象什麽的似乎也不那麽重要,問候對方父母問候得不亦樂乎。龔月朝本來不太願意管閑事,司機似乎也不想惹麻煩,有的乘客去勸了兩句,被那個暴躁的男人罵了回去,便再無人吱聲。龔月朝嫌煩,從大衣口袋裏拿出耳機塞耳朵,還沒等把手機裏的歌打開,那個男的竟然對女的動了手,先是用侮辱性的語言戳他腦門,後來便狂拍了那女人幾下後腦勺,緊接着連扇了她幾個嘴巴,連損帶罵嘴巴裏沒有一句人話,那個女人被打得抱着頭蹲地上哭,男的見此覺得不解恨,下了力氣,猛踹那女人幾腳。

基于這男人先前的暴力行為,乘客幾乎全在冷眼旁觀,生怕多說幾句自己也被連累,龔月朝見了,心髒跳動的節奏明顯加快,腦子被泵入的血液沖得一片空白,他有一瞬間就像失了理智似的站起了身……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把那個暴力的男人一拳揍倒在地板上,随後補踹的兩腳似乎正中他的要害,只見他捂着臉在地上打滾哀嚎。龔月朝分明聽見周圍傳來稀稀拉拉的鼓掌聲,那個抽泣的女人半跪在地板上用顫顫巍巍的語氣在感謝他。

他有些慌張,還有些茫然,他踉踉跄跄地走到駕駛位那裏對司機說:“師傅,我,我想下車……”他覺得自己的聲音陌生得就好像是從別人的嗓子裏發出來似的,但司機并沒有什麽反應,他又重複了一遍:“麻煩您停車,我想下車。”

“等到站?”司機看着他,為難的提議道,“我們有規定……”

龔月朝卻仿佛沒聽清似的繼續重複,“我要下車,謝謝。”

司機以為見義勇為的他怕被人報複,又或者是怕他太沖動,還是違規在半路給他停了下來,龔月朝連聲道謝後,不管不顧的從前門下了車。

風似乎又大了,身上的外套并不起什麽作用,他發着抖,僅剩的理智告訴他趕緊回家,于是随手攔了輛出租車,等上去了,告訴那位司機自己的家在哪兒,他才覺得有某種安全感重新回到了身體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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