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龔月朝當初因為沒錢,所以選擇很少,看了至少半個月的房,最終選了一個距離學校不遠的老房。這裏是随江建成的第一批小區,小區物業早就棄管,都是社區在管,居民大多是上了歲數的,素質也是參差不齊,有養雞的,有自己開小菜園的,有私搭亂建的,裏面亂七八糟的。但好在生活便利,人氣兒也旺。他住的屋子在五樓,卧室朝陽,45平方米左右,不大,一室一廳,一人住足夠了,明廚明衛,家裏沒什麽污濁之氣。他用繼父給的十萬塊錢辦了按揭貸款,再加上本來就有公積金,并不需要每月付出太多的房貸就可以生活得很安穩。
他當初着急住進來,家裏裝修極其簡單,除了一些必要的家具和用來收納的櫃子外,基本就沒有什麽旁的擺設了,他被母親好一頓嫌棄,鍋啊盆啊碗的給他添置了一堆,就這樣,家裏才有了些生活的氣息。直到去年養二餅,倒是買給二餅的爬貓架、玩具和廁所這類的寵物用品,家裏被這些東西占了大部分空間,才顯得繁複些,俨然二餅才是這個家的主人。他過得日子很單純,但相對于以前的生活,龔月朝已經很滿意了。
這個時候還沒來暖氣,屋子裏冷飕飕的,從外面進屋,他的心情依然沒有平複,心率很高,右手的指關節甚至還在隐隐作痛。
不等他開燈,二餅就在他腳邊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開了燈的那一刻,龔月朝覺得回魂了,他總算找回了自己,二餅在他腿中間來回繞圈蹭,龔月朝彎腰把那體型日漸肥碩的貍花貓抱起來,二餅咕嚕的聲音更響了,它似乎聞到了他手上沾着的沒洗掉的河蟹的腥氣,于是伸出粉嫩的舌頭細細舔起了他的手,舌頭上的倒刺刮得他手背很癢,龔月朝心口蒙着的冰霜瞬間就被他的貓融化了,他把臉貼在二餅柔軟的毛皮上蹭了蹭,這胖子還不要臉的舔他的臉和嘴,似乎想從他嘴巴裏掏點子蟹肉吃。
他的朋友陳煜生說,二餅的性格特別像狗,見誰都跟見到親娘似的;龔月朝的心理醫生也說,他需要這樣的夥伴來治愈他曾經受過的傷害。
二餅是個流浪貓,今年應該一歲半了,是去年夏天的時候他從小區角落裏的垃圾堆裏撿的。二餅會碰瓷,他不過是下樓丢個垃圾,這家夥就在他腳邊繞圈圈、攤肚皮,最後還厚着臉皮跟他回了家。剛開始這小東西髒不溜秋的,臉上、身上的毛都黏在了一起,發出一股股酸臭的味道,他抱着二餅去小區外面的寵物店洗澡,誰知洗幹淨了的出浴小美人不僅俘獲了寵物店的員工,還直接把他給套牢了。二餅小時候像個天使,眼睛大大的,跟琉璃珠子似的,喵喵叫的聲音又軟又嗲,直直就戳中他的心口窩。要不就養了吧,正好也有個伴兒。龔月朝這樣想。
之後,龔月朝便笨拙的去網上查詢怎麽科學養貓,他關注了很多寵物論壇和博主,又抱着小家夥去寵物醫院除蟲、打針,雖覺得有些麻煩,還要花費大部分工資給它買東西,可在有了這個伴兒之後,他覺得很幸福。
二餅這土氣的名字是陳煜生起的,這人酷愛搓麻将,人又沒個正經,他說看這貓瞪得圓圓的大眼睛,就像麻将牌裏的二餅,既然自己起不出更好的名字,索性這可愛的小貓就有了這麽個不貼譜的名字。
龔月朝換了衣服,給二餅的貓碗裏添了一把貓糧,二餅“喵嗚”了一聲表示感謝,然後擰着自己的大屁股去吃飯了。龔月朝沒什麽別的愛好,晚上大部分時間除了備課或者改卷子,就是搬個馬紮坐二餅的貓碗旁邊看二餅吃飯。有時候二餅心情好,吃完了飯就會蹦到他腿上,翻着肚皮讓他揉,這是對他極其信任的表現。龔月朝的手機裏塞滿了二餅的照片,牆上還挂了幾個裝着二餅照片的相框,他雖然救了二餅給它一個家,二餅卻填補了他內心缺失的一部分溫柔。
二餅的貓糧剛吃了一半,門口鞋櫃上放着的手機“滴”的一聲響了,龔月朝打開手機,收到的來自是他的心理醫生王雨柔的微信,裏面寫:“周六我下午三點多有空,要過來聊一下嗎?”
龔月朝原本想要預約這周末,王雨柔之前說怕有事,晚點再回他,今天給了他消息,龔月朝幾乎想都沒想的就回了個“好。”
王雨柔是那種性格開朗的女孩子,治療過程中會給他帶來異常多的收獲,就是平時偶爾發微信聊聊天,她并不會覺得厭煩,而是從一個心理醫生的角度幫他解開各種心結。今天晚上發生的這個意外的小插曲,讓他突然間覺得自己确實還要繼續治療的。
“有二餅新照片嗎?”王雨柔在線乞讨,末了還給他發了一個可憐兮兮的表情過來。
龔月朝對着吃得正香的二餅拍了段視頻發給王醫生,王醫生吸完了貓,回給他一個開心的笑,說:“看在二餅的面子上,周六的治療給你打個五折。”
“嚯,你的面子可真大。”龔月朝放下手機,揉揉二餅的腦袋,對它說。這家夥不滿意被他打斷吃飯這件重要的事,用前爪狠狠的拍了他兩下。沒良心的家夥,龔月朝念叨着,胳膊肘撐在腿上,托着腮幫子,繼續看着他的胖貓嚼貓糧。
童年的噩夢已經伴随了龔月朝十幾年,每次醒來都是一身的冷汗,近幾年看了心理醫生有所好轉,尤其是現在養了二餅,有時候醒來,貓就在他身邊窩着,讓他有種安全感。大概因為昨晚情緒起伏得太厲害,久違的噩夢又侵襲了他,醒來的時候天還黑着,後背一身冷汗,龔月朝瞪了一會兒天花板,像床鋪四周摸摸,二餅沒在,“二餅。”他扯着嗓子喊了一聲,不出半分鐘,一個胖墩墩的肉球蹦上了床,他揉了會兒二餅柔軟而又厚實的毛,把二餅鬧得不耐煩直接扇了他兩下後,他才微笑着又睡着了。養貓的人果然都欠虐,龔月朝這樣想。
第二天的早餐是一碗清粥和熱好的速凍饅頭,把飯端上了桌,他才猛地想起從母親那邊打包回來的菜全都忘在了公交車上,實在是可惜,他湊合吃了點飯,臨走前,給二餅填好了貓糧,站在門口想了想,把已經準備的那個裝着照片并且貼好郵票的信封裝在包裏,這才出了門。
昨天的北風起了一定的降溫作用,今天早上要更冷一點。随江的秋冬很漫長,不僅幹燥還特別的冷,龔月朝上班早,就只穿了一件襯衫和一件夾克,剛一出門便被一陣北風打了個透。他擡頭看了眼天,幾朵雲飄着,天氣倒是很清朗,估計等太陽完全出來,就能暖和一點了。他特地繞了個遠,來到一個郵局門口,此時,郵局還沒開門,他把那信封從包裏拿出來,塞進郵筒裏,便快步離開了。在這個快遞極其發達的年代,大家都追求效率,很少還有人用郵局寄信,既沒有安全保障,又不能确認對方是否能夠收到,可好處在于不用登記姓名和身份證號,能很好的保護寄信人的隐私。當他把那信封脫手的一瞬間,聽見“咚”的一聲,卻有種無法言喻的愉悅感。
到學校,龔月朝例行給自己倒了杯水晾着,準備好要上課的東西,早自習的鈴聲剛結束,高一三班的語文課代表就來他這裏拿作業了。小姑娘梳着一個俏生生的馬尾巴,戴着一副眼鏡,朝他問了聲好,然後從校服口袋裏拿出個紅彤彤的蘋果遞給他:“小朝老師,給你個蘋果。”
龔月朝笑着跟她說謝謝,心裏卻是無奈,不僅家人愛這麽叫他,現在的學生們也總這麽喊他。他把蘋果接了過來,他覺得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真是跟這蘋果一樣可愛。
他沒什麽架子,又很紳士,不忍心小姑娘累着,于是每次都會和課代表兩個人一人抱一摞作業。他講課的時候,簡直跟他平時的沉悶截然相反,風趣而又幽默,很多典故信手拈來,講到文言詩詞之類的,總能給學生們說出很多相關的小故事,這樣的課堂氣氛很好,學生也不會覺得枯燥,成績自然就還不錯。
有時候他也無法參透自己為什麽會有如此反差的兩面性,卻又覺得不算什麽矛盾的事情,他在上課時,講臺便是一個施展能力的舞臺,他願意去表現,如果只是一味的壓抑自己,可能早就被過往的事逼得瘋掉。他之所以還沒瘋,還沒抑郁,甚至還能很好的工作、生活,就是完全憑借自己不斷地努力來擺脫過去的束縛。
教室裏的學生們已經坐好,班長喊了一聲起立,龔月朝露出自認為最陽光自信的笑容對這些朝氣蓬勃的臉說:“同學們好。”
相應的,同學們脆生生的聲音回答:“老師好。”
他擺擺手,示意他們坐下,然後說:“今天我們來講第六課《鴻門宴》。”轉過身,在黑板上寫了三個大字,他的字很好看,是專門練過的行書,行雲流水、大氣磅礴,某年學校舉辦板書大賽,他還拿過一等獎。寫好了板書,再翻開自己的教案,擡起頭來對着他的學生們,說:“現在打開課本第22頁。首先,我來帶着大家讀一遍……沛公軍霸上,未得與項羽相見……”
下面響起了朗朗書聲,散出來美好的青春洋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