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天涼了,二餅似乎更願意跟龔月朝親近了,簡單的吃了晚飯,龔月朝懶得備課,他躺在沙發上一邊消食兒一邊看電視,二餅這家夥就在他和沙發中間擠了個空,将自己胖胖的身體塞在了空隙裏,安安靜靜的,任憑龔月朝給它順毛,沒一會兒還打出了小呼嚕。

他和二餅,一人一貓,和諧共處,龔月朝年紀輕輕,生活狀态卻像年近半百的老人一樣,畢竟這種安寧的時光來之不易。其實電視播着什麽他并沒有往心裏去,甚至就跟被二餅傳染了似的,還打起了瞌睡,因為睡得不實,腦子裏過得全是亂七八糟的夢境。

突然響起來的門鈴聲,一下子把他從那夢中吓醒,他心髒劇烈跳動着,就像要從胸腔裏出來一樣,二餅被吓得炸了毛,尾巴豎着,沖着大門發起了“喵嗚”的大叫攻擊。龔月朝揉了揉二餅的腦袋,二餅就像會說話似的盯着龔月朝,眼神裏面充滿了對門外那個不速之客的控訴,很是委屈的小樣子。“好了好了。”龔月朝親了親二餅的腦門,将它抱在懷裏,心裏琢磨這個時間會是誰,帶着一腦袋的問號來到門前。

“誰?”他一邊問,一邊透過貓眼往外看。貓眼也不知怎麽了,竟然蒙上了一層霧,恍恍惚惚的,他看見門口站着一個面生的小夥子,還以為是誰走錯了門,就又問了句:“是誰?”

“龔老師,是我,秦铮铮……”

秦铮铮,是自己曾經教過的學生吧,這是一個多遙遠的名字,龔月朝對于不重要的人或事都會選擇性的遺忘,甚至已經沒辦法将這個名字與自己教過的學生的臉對上了。

他疑惑着開了門,就見一個身姿挺拔的年輕人出現在了面前,精神利落的短發,兩道劍眉下面是大大圓圓的眼睛,嘴角微微翹着在對他笑……很快的,他終于把秦铮铮這個名字具象化了起來,于是很多發生在四年前的被他刻意遺忘的事情一下子湧入了他的記憶。

二餅一向溫順親人,不管是誰來,都膩乎乎毫不客氣的湊上去求摸,但不知道怎麽了,它見到秦铮铮就變得特別暴躁以及不耐煩,“喵嗚喵嗚”直兇他。龔月朝揉了揉二餅的毛,想讓它安靜下來,可似乎不太奏效,這肉滾子竟然伸出了前爪先一步撩閑,但距離太遠,沒夠到秦铮铮,它顯然更氣了,叫得聲音都變了。“二餅,你不許不禮貌。”龔月朝看似責怪,實際上是在溫柔的安撫二餅,想把貓爪收回去,還差點兒被它撓了,于是幹脆放走了它,它站在不遠處,弓起了腰,露出一臉兇相的備戰狀态,很防備陌生人侵入它的地盤。

龔月朝抱歉地沖秦铮铮笑了笑,說:“別怕,它平時挺乖的,可能不認識你的原因。你進來吧。”說着話,從鞋櫃裏拿了雙拖鞋給他,心裏卻在想,他怎麽來了?

也不知秦铮铮怎麽了,進屋的時候被門檻還絆了一下,整個人撲進了龔月朝懷裏。還好龔月朝反應敏捷,趕緊用胳膊搪住了他,嘴裏說:“你小心着點兒。”順手把人扶穩了,就見秦铮铮臉紅了一片,嘴裏說着抱歉,龔月朝嘴上說着沒事兒,也是有些不自在,這孩子一進門就給自己行了這麽大個禮,也不知道是鬧哪出。他彎腰給秦铮铮找了雙拖鞋,秦铮铮換好了,就拘謹的站着,似乎龔月朝不讓他坐下他就不敢似的。龔月朝看他是要比高中的時候高了些,也結實了點兒,內心升騰起來些成就感。——他教了幾屆學生,回來看他的也不少,這種成就感是看見任何學生都會出現的,覺得自己作為一名老師,在他的教導下他們成熟了,也懂事了。

他對秦铮铮說:“你随便坐。”然後從保溫壺裏倒了杯溫水給他,又說:“喝水吧。”

秦铮铮接過水杯,坐在沙發上挺着脊背,顯得很規矩,遠不是他還在上高中那會兒,一到他家就站沒站相、坐沒坐相的放松了。是長大了、成熟了的樣子,也挺好。

“龔老師,好些年不見,你還好吧?”秦铮铮喝了口水,捧着那水杯,聲音有點小,似乎心裏在膽怯什麽。

“嗯,我挺好的。”龔月朝從茶幾上拿了個蘋果遞給他,“吃水果……”

“不,不用了。”秦铮铮特別見外的推拒道。

龔月朝卻沒收回手,直到他放下水杯,将那個紅蘋果接了過來,卻不咬,只在手裏捧着。

四年多未見,青澀的高中生成年了,再也不是叛逆的總故意跟他頂撞開玩笑的小孩子了。

“怎麽突然間過來了?來之前怎麽沒打個電話,萬一我不在家呢?”龔月朝給自己倒了杯水,還不等喝,二餅跳上了沙發,擠進了他懷裏,險些碰翻他的水杯,他依然警惕地看着秦铮铮,就好像怕秦铮铮欺負他似的。

秦铮铮看了會兒貓,有點想過來摸,又有點膽怯,最後似乎因為怕被撓而作罷。他說:“就……今早看見個人好像是你,然後我想起了挺多高中時候的事兒,就想着過來看看你,畢竟,畢竟好幾年沒見了,也不知道你電話換了沒。”

“哦……你見着我了?我號碼一直沒換。”龔月朝想想自己一天的行程,不過是早上去了趟郵局罷了,難道是在那兒?于是轉而問:“你大學畢業了吧,工作了嗎?”

秦铮铮面露尴尬的神色,“早上去吃早餐,在郵局門口看見個寄信的人,想着是你。”秦铮铮又喝了口水,小心翼翼的偷瞄他,繼續回答他的問題:“我工作了,九月份上的班,就在離這不遠的立夏公安分局。”

龔月朝稍愣了下,他以為自己很防備了,沒想到竟然被秦铮铮看見了。他裝作若無其事的說:“哦,我那是給朋友寄明信片去了。嗯,所以你到底當警察了?夢想實現了,恭喜你。”他說這話時,前面刻意的解釋都顯得生硬,就好像在與外人對話。

龔月朝因為小時候的事情,一向不喜歡警察,甚至可以說是抱着一種仇恨,正是因為他們在其中和稀泥不作為,才讓他陷入那種格外悲慘的境地,後來噩夢伴随了他二十幾年,心理問題一直也在糾纏,怕苦味、有輕微的幽閉恐懼症、恐高、遇見暴力現象會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等等等等,他自己都不願意去數。當年幫秦铮铮不過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對秦铮铮這個孩子本身是沒有任何意見的,相處下來覺得他是個挺正直的小夥子,可後來聽秦铮铮說他想當一名警察,他內心就已經與秦铮铮疏離了,待他成功考上了警校,他甚至根本不想理他。

龔月朝能懂因為自己的疏離,所以秦铮铮幾年不與他聯系,更不想責怪他,可他沒覺得哪裏有遺憾,甚至時間久了,他都已經快忘了這個學生。教師就是這樣一種職業,迎來送往一屆屆的學生,直到退休老去,大概都不會有幾個人能夠記得自己,那些所謂蠟燭燃燒自己照亮他人的比喻的确在理,他所做得不過是忠于自己的職業而已。

聽見他說恭喜的話,秦铮铮腼腆笑笑,揚起臉,對他說:“老師,改天我請你吃飯吧。”

“……為什麽?”龔月朝內心的抵觸使他并不想與做警察的保持太頻繁的聯系,就是自己曾經教過的學生都不行,又不好直接拒絕,只是頓了頓問了句。

可能秦铮铮根本沒想到他會問他為什麽,他似乎也懂成年人的沒直接答複便是拒絕,整個人都顯得有些僵硬,磕磕巴巴的說:“啊……就、就是當年您幫我那麽多,我、我始終都沒來得及說聲謝謝,所、所以,想謝謝您。”天知道,他考警察的面試都沒這麽緊張過。

“哦……那也沒必要。”龔月朝的拒絕脫口而出,也意識到自己實在是不夠委婉,便又補充道:“這是做老師應該的,不用跟我太客氣。”

秦铮铮聽他這麽說,一朵鮮靈的花頓時蔫兒了,他變得手足無措起來,大腦裏應該在飛速的轉着怎麽才能給自己一個臺階下才不顯得尴尬,“老,老師,我沒別的意思……就……”秦铮铮努力組織語言想要解釋什麽來挽尊。

龔月朝接過話茬,說:“謝謝你的好意了,我對你這個人沒有任何意見,你是個很好的孩子,有理想,你能實現是靠你自己的努力,我根本也沒做什麽,這飯我受之有愧。另外,我不太喜歡警察這個職業,就是存有偏見的不喜歡,我心理會抵觸的那種,所以……”“請你離我遠一點。”這種話他沒說。

秦铮铮聽見這話,顯然是意外的,他本來就圓圓的大眼睛這會兒瞪得更圓了,他似乎根本沒想到自己從小的夢想的職業竟然是他恩師最厭惡的,還直言表述告訴他,所以那時候才會可以疏遠他嗎?早知道……可是已經沒有早知道了……

事實上,秦铮铮被他拒絕邀約之後顯然也失去了繼續與他聊天的興致了,沒說幾句話便找了個借口告辭,倉皇間還順走了他家裏的一個蘋果。

憤怒的二餅在秦铮铮走後終于安靜了下來,趴在他懷裏,懶洋洋的眯着眼睛,顯然剛剛的示威消耗了它太多的體力,連咕嚕咕嚕的聲音都顯得有氣無力的。龔月朝揉着二餅柔軟的皮毛,躺在沙發上枕着胳膊望天花板,看得久了,眼睛竟然又酸又澀,手機新的消息提示将他從一片空白中拉回到現實中,拿過手機,發現竟然有個新的好友提示。

“老師,你好,我是秦铮铮。”

龔月朝後悔用手機號作為微信號了,本來不想通過,又覺得自己這樣顯得太沒人情味兒,還是加了他的好友。

“謝謝老師。”秦铮铮發來一句話,後面加了個可愛笑的表情。

龔月朝沒回他,繼續躺着,不知怎麽就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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