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秦铮铮……喂!秦铮铮,你琢磨什麽呢你?”
“啊?”秦铮铮聽見有人喊自己,終于從沉思中慌張的擡起了頭,周圍一陣輕笑,他紅着臉,磕磕巴巴地問:“隊,隊長,咋,咋了?”
“還咋,咋,咋了,我讓你打得那份案情分析報告呢?”隊長張英羅掐着腰看他,臉上帶了些愠色。
“哎?我沒給你嗎?”
坐在他旁邊的栗英看不過去他的蠢樣子了,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的胳膊,朝他手上使了個眼色,秦铮铮低頭一看,這才發現,案情分析報告正從自己手裏攥着呢,于是趕緊站起來,遞給了張英羅。
偌大的圓桌會議室裏四散着坐了七個人,會議室裏煙霧升騰,這是刑警隊開會時特有的場景,一張張千錘百煉造就的苦大仇深的臉,基本上每個人的眉頭中間都刻着深深的川字紋,而煙和濃茶是每個人的日常必備。于是,秦铮铮這張年輕而又陽光的臉孔就在這裏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秦铮铮懊惱坐下來,張英羅拿起那份報告看了看,繼續講區政府大秘張明峰被襲擊一案。怪不得張英羅生氣,最近這件案子因為被害人的身份敏感,是區長手下的首席大秘,所以上頭給了他太大的壓力。
栗英小聲問他:“你怎麽從一大早開始就魂不守舍的?昨晚沒睡好?”
秦铮铮不敢再走神了,眼睛盯着在前面侃侃而談的張大隊長,搖搖頭,說:“沒有,剛剛在想事情。”他一直在想龔月朝,腦子裏都是對于四年沒跟人家聯系的懊惱,這是突然産生的複雜情緒,想去見龔月朝的心思控制了他的思想,就像被什麽綁架了一樣,束手束腳的,無法掙脫。
張英羅站在白板前面分析案情,又把重點捋順了一遍:“……嫌疑人的作案時間是上個月二十八號的晚上,剛好趕上傷者所住小區電路檢修,停電一直到晚上八點多,所以附近的監控視頻失靈了。據傷者描述,那人身材高大,體型壯碩,手上戴棉紗手套,臉上戴着黑色的一次性口罩,持有兇器。現場是傷者家小區內的小樹林,那邊植物茂密,地被物較厚,事發後淩晨下了一場雨,我們趕到現場,發現現場被雨水沖刷,痕檢員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腳印來進行分析比對。至于作案工具,法醫報告指出是鐵鍬把或者棒球棍這類的鈍器,先将傷者擊暈,再對他的胸口猛打,以致他肋骨骨折,但并無生命危險。傷者說自己近幾年沒有得罪過誰,實在提供不了什麽有用線索。”張英羅說完,嘆了一口氣,又說:“這不是近期發生的唯一一起傷害案件了,而且這位傷者是區政府大秘,他爸又是市裏領導,地位不一般,在百姓之中也産生了恐慌,所以,這給咱們很大壓力啊。”
“那怎麽辦?什麽線索都沒有,拿什麽破案?”副隊長李紅兵說。“之前還有幾起襲擊還沒破,就擱着嗎?不能因為這人在政府大院有重要職位就區別對待吧。”
“我的意見兩手抓兩手都要硬,在偵破此案的同時,再分出精力搞搞別的。我也知道這快到年底了,大家壓力都挺大的,但是沒辦法,為了維護社會治安和正義,咱們還是要早日破案的。”
栗英舉了手,張英羅示意他說話,栗英說:“張隊,昨晚我想到,這起是不是能與之前那幾起并案?總感覺自打入秋以來發生的幾起案子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李紅兵則提出了相反的意見,他說:“你的想法是很好,可在沒有任何證據之前沒辦法并案。這幾起案子,據被告人所述作案者的身高體重都不一致,作案手法雖有相似之處,但并不能成為并案依據,不排除模仿作案的可能。”
張英羅點頭,“我同意李副隊的想法,咱們暫時不說并案的事兒,能破一個是一個吧,大家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衆人搖頭,張英羅見此,便布置起任務來,“那咱們就辛苦辛苦,兵分三組,一組去小區走訪,看看能不能有什麽新的發現;二組調查傷者張明峰的社會關系,深入調查看是否有與他有矛盾的人;三組去查一下未停電區域的監控視頻,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麽可疑人員。”張英羅安排完,并分好了組,秦铮铮被跟李副隊長分到了二組,不用下去走訪,相對而言輕松一些,栗英在一組,小聲抱怨了兩句:“哎,也不給人個喘氣兒的機會。”
散了會,秦铮铮正想往辦公室走,他開始琢磨是不是要去學校找龔月朝,他并不覺得龔月朝會記恨他,時間一定會沖淡那時突然産生的隔閡的。都快到辦公室門口了,李紅兵從後面把他叫住,讓他到自己辦公室,秦铮铮以為安排工作上的事兒,就去了。
李紅兵似乎并不急于安排工作,而是不緊不慢的燒水泡茶。暖壺燒水的聲音挺響的,在這樣的伴奏下,李紅兵在桌子上擺了個紙杯,倒了點兒茶葉進去,随口問他:“铮铮,你今天怎麽心不在焉的?”
秦铮铮搖搖頭,随口扯了個謊,說:“李叔,我沒事兒,可能昨晚值班沒睡好。”
李紅兵怕他見外,便說:“我跟你爸是老同事了,你有什麽困難就直說。你來之前我還說給你安排個輕巧點兒的活,誰知道領導說學刑偵的不到刑警隊難道還去戶籍科啊,正好咱們這缺人。”
這話,秦铮铮自打來了立夏分局就已經聽了好幾遍,畢竟這是自己父親曾經奮鬥過的崗位,幾乎局裏每個人都對他的父親心存敬畏,明裏暗裏讓着他照顧他,誰都把他當晚輩,生怕他吃一點兒虧。搞刑偵的人脾氣普遍不太好,今天隊長在會上當衆點他名還是頭一遭,所以副隊長馬上就來關心他。秦铮铮享受這種照顧,卻又想真的做出點成績,開會走神确實不對,但又不能說原因,只能乖乖挨罵。
茶葉泡好了,味道很香濃,秦铮铮接過來,小心翼翼的一只手捏着杯口,另一只手拖着杯底,“李叔,咱們怎麽開始調查?他是區裏秘書,人際關系肯定挺複雜的,又不好明目張膽的去區政府吧……這活也不輕巧……”他心裏有些抵觸政府大院,跟着隊長去那兒開過兩次會,走了沒幾步路,擡頭見領導低頭見領導,誰都是領導。
李紅兵卻不太在意,說:“你李叔我在區裏混了這麽長時間,這事兒交給我就完了,到時候我縷出個名單來,你負責寫報告就行了。”
“嗯。”秦铮铮點點頭,也在恨自己,又是什麽忙都幫不上的一天。
直到下班,出去走訪調查的兩組人都還沒回來,他坐在辦公室很是無聊,李紅兵給他一份材料,對他說:“你把它打完就先回去吧,明天咱們再好好分析。”
就只一頁半的紙,秦铮铮不用十分鐘就打完了,他跟李紅兵道了別,背着包離開了辦公室。
秋風瑟瑟的,把人身上的水份都抽幹了,覺得自己的心情就像四處亂飄的枯葉似的,非常不安穩。他揉了揉皺巴巴的臉,順着人行步道往家走。自從今天早上看見了龔月朝,他已經沉默了一天了,就好像那人把自己的魂都勾走了一樣,腦子裏總是出現那個高瘦的身影。
秦铮铮工作的立夏區公安分局離母校不遠,離龔月朝家也很近,鬼使神差的,他順着路來到了母校門口。随江市第五高級中學的大理石牌子還是他念書時候的那塊,風吹雨打的,表面已經斑駁了很多,上面浮了一層的灰。操場後面便是教學樓了,窗口透出來星星點點的燈光是正在上晚自習的教室,他站在圍欄外面看了一會兒,很多記憶不住的往腦子裏面湧,有開心的,也有失落的,心情很是複雜,他帶着這種情緒又繞到了學校後門,再往前走幾百米,便是龔月朝住得那個老小區了。
老小區總是有種魔力,盡管哪裏看起來都是破破的,可卻是最有生活和煙火氣息的地方,以前秦铮铮來龔月朝家裏總會嫌棄這裏老土,可工作了之後,拿現在來說,卻像改變了心境似的,覺得格外親切。
他已經四年多沒見過龔月朝了,龔月朝的家對于他來說卻是熟門熟路的,他告訴自己就過去看兩眼,在樓下發現五樓屬于龔月朝家的那盞燈竟然亮着,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還住在這裏。秦铮铮問自己,這樣上樓是不是太突兀了,可是他那被勾走的已經飄到樓上的魂兒卻在他耳邊念叨着:快上去吧,去見見那個人就好了。
高中畢業之後,他連句謝謝都沒跟對方說過,就只記得堵了四年的氣,以前沒見的時候不知道自己心裏這麽在意,今天見了就放不下了也真是奇怪。也可能是他的反射弧足夠長,長到能繞着地球好些圈。待幾年後回憶起來,大概喜歡龔月朝的那顆種子就是在那個氣溫突降的早上深深埋下的。
他順着樓梯往上爬,到了五樓已經是氣喘籲籲的了,站在了貼着“福”字防盜門前,按響門鈴的那一刻,他不知道是緊張還是爬樓累得,心髒跟擂鼓似的狂跳。
門那頭傳來一聲親切的回應:“誰?”緊接着便是腳步聲,腳步聲近了,那頭又問了句:“是誰?”
原來他沒搬家,真好。
“龔老師,是我,秦铮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