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苗苗全名叫陳苗,本是陳煜生堂哥家的女兒,陳煜生堂哥堂嫂早年出車禍去世了,他大伯和伯母又重男輕女的,說孫女是掃把星,非要把剛七歲的她送去孤兒院,要不就送人。陳煜生想不通都是骨血為什麽能做到這般冷漠,實在看不過去眼,他又喜歡這靈巧的丫頭,于是剛大學畢業就不顧自己父母的反對把陳苗接到家裏當女兒養着,陳苗也是剛,直接改口管陳煜生叫了爸,過年過節都不去看她爺爺奶奶一眼,硬是做了仇。

陳煜生也因此一直單身,以前是姑娘們聽說他未婚有個女兒都不願意跟他談,現在他有錢了,是争着搶着給陳苗當後媽。但他似乎并不急着結婚,平時一副浪蕩公子的樣兒,龔月朝讓他正經點兒的時候,他就一臉不正經的調戲龔月朝:“我就相中你了,你還不理我。”

龔月朝對此行為表面嗤之以鼻,內心也猜測他說這話時有幾分真假,可他自己心中有所思量,不回應便只能一笑而過,畢竟十幾年的朋友,總不能因為一、兩句調戲而變質。陳煜生哪管他的不回應,繼續死皮賴臉的說些半真半假的話,就是咬準了龔月朝不能把他怎麽樣。

陳煜生聽見好友數落他,辯解道:“是苗苗抛棄我好吧,她嫌我在家煩人,那我還不如去打麻将,至少我牌友不嫌棄我。”陳煜生橫掃牌桌好幾年,靠着打麻将結下不少實在關系,與其說他去打牌,不如說他在社交。

龔月朝聽他這套嫌棄論直笑,“自己閨女都煩你,你說說你人緣吧。”龔月朝沒輕沒重的損他,陳煜生聽見就嘿嘿一笑不往心裏去,他脾氣躁,卻只服氣龔月朝,龔月朝打他罵他都沒事兒,換個人可不行,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炸毛貓。

“你還說我,我看你對那個王醫生有點兒意思?”

陳煜生這問話酸得就像從山西老陳醋裏撈出來似的,不禁讓龔月朝想起從王雨柔那兒出來時的接收到半真半假的表白,趕緊否認道:“你別瞎說,我對誰都沒興趣。”

“嘁,信你才有鬼,你年紀也不小了,真的不找對象嗎?”說着話,車就陳煜生的家門口了。

龔月朝說:“你還不知道我為什麽不找對象嗎?前段時間謝叔叔還介紹了一個給我,見了一面我覺得實在是不合适,推了之後,老爺子還挺不樂意的。”

“哎,小朝……”陳煜生嬉皮笑臉的看向他。

龔月朝知道他要說什麽,趕緊擺擺手,先一步下了車。

陳煜生現在住得是三百多個平方的二層樓,今年新買的,有車庫有小院兒,他養了條二哈在院子裏當主人,狗叫八條,又憨又蠢,見到誰都像親人。陳煜生将車停進車庫,兩個人直接從車庫的側門進了屋子,八條見自家主子回來了,就從院子裏亂叫,陳煜生把它放進屋裏來,八條站在客廳裏甩着尾巴看看他又看看龔月朝,先一步撲在了龔月朝身上,把陳煜生氣得直罵人:“你個傻叉,誰是你親主人你不知道啊?”假模假式的踢了八條一腳,還換來八條一記白眼。八條把自己身上從外面作的土全都蹭在了龔月朝的呢子大衣上,又附贈了自己身上的毛,這才去親近陳煜生,龔月朝也踢了八條一腳,說:“這家夥是把我當抹布呢。”

苗苗聽見聲音就從樓上下來了,對着陳煜生喊了一聲爸,又喊龔月朝叫幹爸,轉身進廚房給龔月朝洗水果去了,沒一會兒,端出來一大盤子水靈靈的青提擺在龔月朝面前,說:“幹爸,吃提子。”然後坐在了龔月朝身邊,小聲說:“幹爸,等會兒幫我講幾道題呗?”

龔月朝點頭應了,小丫頭一臉開心的樣子,揪了個提子特地喂進他嘴裏。

陳煜生在一旁吃起幹醋,說:“苗苗,我又不是不會,你為什麽不問我?”

苗苗說:“你沒個正經的,不如我幹爸講得好。”

“你這孩子就是頭發長見識短,想當年念書,你爸我可比你幹爸成績好。”

“你那是想當年,現在我幹爸才是老師。”苗苗朝陳煜生癟癟嘴,嫌棄着說。

龔月朝聽着父女倆鬥嘴,不自禁想起高中時候的事兒,當年陳煜生可是理科全能,他說自己的理想是學建築建樓,陳煜生的成績始終是年組前二十的水平,而他只在百名榜內外徘徊。高考結束,龔月朝去學校報志願,發現陳煜生填了一水兒的政法大學。龔月朝當時就問陳煜生為什麽不報建築系,陳煜生卻跟他說:“你既然放不下過去,我就選個以後能幫你的職業。要是沒有你,前程對我來說又是什麽?”他說這話的時候就像在說一件與他無關的事情。

龔月朝對陳煜生“正經”的記憶就定格于此了,後來陳煜生跑去南方念書,他和陳煜生見面時間少了,也不知道大學四年究竟發生了什麽,此後的陳煜生性格就跑偏了,從那個膽小怯懦的瘦弱男生變成了一個滿嘴跑火車的律師,就像一直被龔月朝拽着的風筝,突然被剪斷了繩子,四處瞎亂飛。

陳煜生言行雖然不正經,但做一手好飯菜,陳煜生說他爺爺是廚子,他爸是司機,他說自己完美了遺傳祖上的優點并發揚光大,也經常用一句話來形容自己——不會開貨車的廚子不是一個好律師。他的确也是個好律師,不然怎麽可能年紀輕輕的就可以成就這麽一番事業。

苗苗在享受完龔月朝如沐春風的輔導之後,便在客廳看動畫片,龔月朝就在廚房裏陪着陳大廚做飯,他的那點走到哪兒都被嫌棄的廚藝自然是拿不上臺面的,只能給他打打下手,就這還被陳煜生嫌棄土豆絲切得太粗,肉片切得太厚。龔月朝幹脆撂挑子不幹了,捧了一盆冬棗咔吧咔吧的嚼,順便看這位技藝娴熟的大廚表演颠大勺。

油煙機開得很響,但并不妨礙他們言語上的交流,陳煜生一邊切菜一邊對龔月朝說:“小朝,不是哥們不提醒你,之前你做得那些雖然滴水不漏的,但是王雪绛我勸你就別動手了。警方現在盯這案子盯得太嚴了,前段時間我去立夏分局辦事情,可聽說之前的案子都有眉目了,他們一旦查出這幾個人之間的聯系,目标很快就會鎖定在你身上的。”陳煜生去他家吃飯別的沒學會,倒把自己小名從小叫到了大,他反抗無用,反正這人死皮賴臉的不正經。

“我既然下決心做了,就沒打算全身而退,王雪绛不能例外。”龔月朝嚼着冬棗,把棗核吐在手心裏攥着,一臉的無所畏懼。他始終忘不掉王雪绛那幫人曾經對他做過的事兒,事實上,那些人的肮髒手段一直是他的噩夢。想起這些,他的眼神突然變得淩厲起來,張明峰、趙淵、錢思維、孫雨、周立和、吳一、王雪绛……有一個算一個,他是恨不得将他們淩遲的,之前的那些小小的懲罰簡直微不足道。

陳煜生停下手裏的活計,擡起頭來看着龔月朝,見龔月朝的眼睛裏充滿了仇恨,便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些不舍和難過,“這我知道,可我舍不得你,你又何苦犧牲你自己……不是有句話說:不信擡頭看,蒼天饒過誰。那些惡人,老天都會收拾他們的。”

不正經的人難得正了經,就顯得特別真誠,龔月朝不忍再傳遞什麽負面情緒給好友,在瞬間便斂住自己的仇恨,硬是将嘴角彎出一個弧度,似是在安慰陳煜生,可能也是在安慰自己,他說:“我覺得老天不僅沒有收拾他們,還挺偏向他們的,他們一個個的活得何等光鮮。煜生,你舍棄自己的夢想肯幫我,我就挺謝謝你的了。”

陳煜生用手拍了拍龔月朝的肩膀,說:“當年要是沒有你,我可能就是現在的你,你還跟我客氣什麽?”他頓了頓,又說:“我知道勸你沒用,那就說說你之前托我打聽的王雪绛吧。他在張州大學畢業之後就留在了張州,他所在沐城集團是張州的一家大型企業,近幾年該公司的高層看準了随江的市場和發展潛力,便有意擴展随江的版圖,王雪绛總跟時沐城說自己在随江這邊有人脈,時沐城也很信任他,就一直是帶他或者委托他過來談生意,我們律所之前跟他們接觸過,是想接他們在随江分公司的法律顧問,畢竟是大公司,有賺頭的。後來我發現這裏面水太深,牽扯又很多,搞不好弄得自己一身騷。就單純說王雪绛這個人吧,我從你那裏知道他上學的時候就挺壞的,人的本質就如此,長大了也不會有什麽根本性的改變,所以我對他是有所防備的,這期間我接觸過幾次,當時就覺得這個人城府挺深的,之後再找人查了查他,發現他又跟市政府和立夏區政府的人牽扯不清。不過說回來,他對我倒是還行,偶爾會通電話找我問事情,一來二去的就熟了。”陳煜生說罷,就去開炖湯的鍋蓋嘗味道,他吹散了勺子上飄出來的水汽,抿了一小口,皺着眉品了品,說:“淡了。”便加了些鹽進去,做完了這些,才說:“跟沐城集團的人接觸了一段時間之後,發現他們老板時沐城真的是個好人,講義氣,夠朋友,等什麽時候我介紹你認識一下。”

龔月朝說:“我認識他幹什麽,我就一老師。”

“說不定以後用得着。”陳煜生說。

龔月朝不以為然,他的生活圈子簡單極了,不像陳煜生需要結交各個階層的人來豐富自己的業務範圍,做律師這行,不僅是做生意,也是賣人氣。年齡資歷和社會交際圈都是他這行業必備的資源。

龔月朝卻不需要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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