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今天就聊到這裏吧。”王醫生合上了搭在她腿上的本子,對龔月朝說。

室內播放着柔和的輕音樂,足夠舒緩人緊張的神經。龔月朝又在沙發上窩了會兒,王醫生這裏沙發太舒服,以至于陷進去就很難再起來了。龔月朝曾經問過王醫生這沙發的牌子,回去查了查價格,又看了看趴在他身上睡覺的二餅,想想還是作罷。這世界上再好的沙發都會毀于二餅的利爪,自己就這麽湊合着吧。

王醫生本名叫王雨柔,長相不算特別出色,卻有雙炯炯有神漂亮的眼睛,龔月朝第一次見她,就被她這雙眼睛吸引過,倒不是一見鐘情的喜歡她本人,只是在感慨這世界上為什麽會有這麽好看的一雙眸子。他是學文的,頓時從腦子裏頓時翻騰出好些句符合此情此景的詩句來,盯得久了,是也覺得唐突了些,于是才尴尬地說起了自己的情況。那時候,王醫生還披散着一頭及肩的長發,溫婉娴靜,朝他笑笑,并不介意他赤裸的目光。如今,她剪了短發,幹淨利落,舉手投足間非常有自信,是那種典型的事業女性範兒,又是另一種風情了。

王醫生除了在工作日在醫院上班,她還有一間自己的心理咨詢工作室,周末營業,工作室是一個Loft,北歐風,被她布置得跟家一樣,非常溫馨。龔月朝是不願意去醫院的,他實在是不喜歡消毒水的味道,所以一般都是趁周末的時候過來,一個月1-2次的樣子。他現在已經不需要服藥,可偶爾的心理輔導還是必要的。龔月朝還曾經開玩笑說這裏要比自家的狗窩好上很多倍,當然了,這裏最舒服的是他現在倚靠着的沙發。

“謝謝您。”龔月朝戀戀不舍地從沙發上起了身,跟她道謝,然後從衣架上把自己的灰色呢子外套摘下來穿好,突然間想起包裏還裝着送給王醫生的小禮物,于是便拿了出來。禮物被他用黑色的包裝紙裹着,上面系了條紫色的緞帶。

王雨柔指了指自己,問:“這是給我的?”

龔月朝遞給她後,穿好外套,雙手插在衣服兜裏,說:“嗯,你可以拆開看看。”

王雨柔接過來拆了緞帶蝴蝶結,又撕開包裝紙,裏面是個白色的相框,相框裏是一張二餅的照片,只見它英姿飒爽的站在桌子上,眼神裏滿是鄙夷衆生的架勢,高傲而又孤冷。

她見了,便喜歡得不得了,捧在懷裏親了半天,她以前說自己喜歡貓,卻又對貓毛過敏,于是只能雲吸,聽說龔月朝撿了個貓,最縱容龔月朝養起來的也是她。有些人表面是個女強人,骨子裏卻是不折不扣的貓奴,而且所表現出來的樣子還極其幼稚。

龔月朝覺得好笑,卻又不敢表現,便說:“前幾天給二餅拍照,就覺得這個角度拍出來挺有氣勢的,于是洗出來送給你。”

“真想不到你攝影還挺厲害的。”

龔月朝被這誇贊臊得低下了頭,揶揄道:“我算不上攝影愛好者,就是一特別業餘的,家裏有個微單,偶爾拍拍。單反和鏡頭,我都買不起。”

“真不錯。”王雨柔拿着照片找了個顯眼的地方擺好,回過身來,送龔月朝出門。

她雙手交叉垂在身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待龔月朝把一次性的鞋套脫了扔進垃圾桶,她哀嘆了一聲:“你如果不是我的病人,我可能就會主動追你了。”

這沒來由的表白,自是把龔月朝吓了一跳,王雨柔那雙漂亮的眼睛勇敢地與龔月朝的目光對撞,龔月朝眼見着她原本是認真的眼神,随後笑彎了彎,來掩蓋某種失落,她說:“瞧把你吓的,我是欣賞你,別多想。”她落落大方的拍了一下龔月朝的肩膀,裝作很不在意的樣子,不知道這話說出來是在開解他還是開解她自己。

氣氛一時間有些尴尬,龔月朝怔怔地杵在門口手腳不知道往哪裏擺。

王雨柔又說:“真的,你別誤會,我就是……嗯,怎麽說……”她的解釋顯得欲蓋彌彰,想來掩飾自己對病人産生情愫這種不專業的表現,卻又笨拙的可怕。她說雙手交握着,只好轉移了話題,說:“你不是要去你朋友那裏嗎?快走吧。下次約什麽時間,我微信告訴你。”

她的臉色又恢複了正常,眼睛裏是平常的樣子,龔月朝點點頭,說:“那我走了。”

從王雨柔那邊出來,按照之前約好的,他準備去找好友陳煜生。陳煜生家距離王雨柔的工作室不遠,坐公交用不上半小時,每次龔月朝看完心理醫生,他總會到陳煜生家裏坐會兒再回家。也不怪自己總不搭理試圖約他吃飯的秦铮铮,他是真的沒時間。

直走到公交站,龔月朝心裏又被什麽硌着了似的,他甩甩頭,努力的将剛剛發生的插曲忘掉。這時來了輛公交,他上去了,發現車載電視在播貓和老鼠,很快,龔月朝注意力便被那只蠢貓吸引了去,也不再想這些擾人心神的事情了。

這個周末,他約好是去陳煜生家裏吃晚飯談事情,快到站了他打了電話過去,就聽見電話那頭傳來嘩啦啦的搓麻将的聲音,他心想這人還真是不靠譜,不管什麽時候都能組上局。陳煜生曾經還試圖拉他入麻壇,但是龔月朝抵死不從,他放松的方式有很多種,搓麻這種休閑方式他沒興趣,有空寧可和二餅玩。

不過好在陳煜生并不會因為打麻将而耽誤正經事,接了他的電話便馬上散了局,等龔月朝下車之後,陳煜生就已經在小區門口等了。

陳煜生是龔月朝在初中轉學之後交到的朋友,事實上,龔月朝被人欺負一直延續到升入初中,在他父親死後,那些人并不顧慮他的傷悲,反而因為年齡的增長所施加的手段更加變本加厲。母親再婚,他轉了學才真正得以解脫。

被欺辱了很多年的龔月朝初來乍到,為了避免和過去同樣的境遇再次發生,他立刻給自己罩上了一團保護色,他為了保護自己,就盡量表現出習慣性的謹小慎微和自卑,很少說話,規規矩矩,甚至不遠結交與他示好的同學。

陳煜生是他轉學後的第一個同桌,怎麽都沒想到,自己僅剩的殘存善意卻施與了他。

那時候,陳煜生生得瘦小,發育比同齡人遲緩,變聲也晚,說話聲音又尖又細,并不那麽陽剛。随江當地話有個極具侮辱色彩的詞彙“二椅子”是用來形容不男不女的那種人,也不知道誰先開的頭,班裏的同學便将這個詞用在了陳煜生身上。他很隐忍,卻因為經歷相同,便對陳煜生出一點同情來。

一次放學時,他見陳煜生被班裏的同學欺負,一時熱血上了頭,站出來與他一同反抗,他的行為在陳煜生眼裏就顯得格外特別爺們兒。龔月朝沒料到自己習慣性的反抗手段能夠震懾住這些混小子,班裏的男生也沒想到新來的轉學生竟然這麽強硬,又因為互相不夠了解,不免忌憚和收斂。陳煜生也因為龔月朝的幫助與他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陳煜生也是那時候唯一一個知道龔月朝全部秘密的人。

“真沒想到你比我還慘。”陳煜生聽完龔月朝的故事之後,這麽對他說。

龔月朝垂着頭不說話,攥緊了拳頭,豆大的眼淚掉在地上摔成了幾瓣。

“等以後長大了,我幫你收拾他們。”陳煜生見此,趕緊安慰他。

龔月朝看着他那張極認真的臉,又看看他幹瘦的身材,“噗嗤”一聲笑了,“就憑你,還是算了吧。”

誰會想,這種童言童語,竟一語成谶。

陳煜生長大後果然是出息了,至少龔月朝覺得陳煜生是比他有出息的多。他現在是當地一家律所的合夥人,年紀輕輕便在這個行業中具有非常好的口碑,財富也随着名聲接踵而至。

只是他兒時的陰柔帶到了如今,再加上職業使然,這種陰柔竟成了一種讓人摸不透猜不懂的神秘感。

不過成年的他,在龔月朝眼裏就只配得上三個字——“不正經”。

今天,陳煜生開了一輛他新換的白色“霸道”,遠遠見了龔月朝就把車窗搖下來與他揮手,抛給他一個極其風騷的眉眼,龔月朝抖落一身雞皮疙瘩,朝他露出一個為難的笑,打開車門上了車。

陳煜生穿着件深紫色的外套,頭發被他用定型産品抓得一縷一縷,右手無名指戴着一個碩大的複古寶石戒指,鼻梁上架着副墨鏡……就這造型,誰能想到是去摸麻将的。

龔月朝不願看陳煜生這辣眼睛的形象,幹脆誇起了他的車:“新車不錯呀。”

“那你看,好幾十萬啊。”陳煜生臭顯擺,熟練地打了個轉向,把車駛進小區裏,滿不在乎的點了根煙,抽了一口,說:“你說你也不去考個駕照,哥們兒那奧迪直接給你開了,我處理着還怪麻煩的。”

陳煜生雖然有錢,可龔月朝并不圖他恩惠。不久之前,他還嫌棄龔月朝的房子破,硬是要把自己換下來的房子給他住,也被龔月朝拒了。

“王醫生不建議我考。”龔月朝把王雨柔的話供出來擋災,然後便數落起他來:“你成天就知道玩麻将,也不管管苗苗,她人呢?又被你抛棄了?”龔月朝見了陳煜生,就抖落開了話匣子,什麽嫌棄的話都往外冒,跟換了個人似的,畢竟十幾年的友誼不是開玩笑的。

別看陳煜生在外面叱咤風雲、呼風喚雨,誰想到了龔月朝跟前就慫的一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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