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龔月朝因為在校長那兒受了委屈打算要辭職自證清白的消息,僅僅一個下午的時間便在學校不胫而走,而且勢頭也有發酵的趨勢,說什麽的都有,但大多數都是向着龔月朝的,因為戟校長在學校的人緣和口碑都不好,辦公室來了一撥又一撥的學生,又來了十好幾個相熟的老師來勸他,龔月朝就鐵打了心腸似的,誰勸都勸不住。

戟校長大概被罵得坐不住了,又往龔月朝辦公室打電話讓他過去一趟。龔月朝這人就有這股子倔強,他直接拿好了打完了的辭職申請,簽上自己的大名,再一次敲開了那扇厚重的大門。進去之後,他不卑不亢的把辭職申請往戟校長面前一遞,說:“領導,麻煩您批一下,然後我好去辦手續。”

戟校長已然沒有上午對他那般輕慢作勢了,站起身來,極其無奈的說:“我的小龔老師,不就是找你問問事情的原委嗎?你怎麽就要辭職?還鬧得學校人盡皆知的,這好幾個校領導都過來找我問我什麽情況,還找我說情,大家都覺得是我逼你走的,我有這個意思嗎?”

“不是您逼的。”龔月朝說,還不等戟校長那肥碩的臉上露出一點喜色,又補充了一句:“是我自願走的。”

“幹什麽?幹什麽?你說這眼瞅着就要到期末了,你這一辭職,大家都以為我逼得你,是還想像前幾年那麽給我考個全市倒數第二,讓我在市教育局領導面前作檢讨嗎?”他控訴的同時,還把期末考倒數第二的鍋無端端地甩給了龔月朝,背過手在地上來回的晃悠,下巴上的肥肉也跟着晃蕩,頭頂禿了的部分被西照日頭赤得锃亮,發出一種詭異的光。

龔月朝看着他的地中海和雙下巴,差點笑出聲,但這是校長辦公室,不是他找樂子的場合,于是便忍住了,正色說:“我辭職就是不想讓學生家長覺得咱們學校有敗壞風紀的人,您最在意的就是學校的名聲了,我這也是為了學校名聲着想。我壓根就沒想到警察會上門找我,您也不用有壓力。如果您不簽,我也會去辦手續的。”

戟校長站定了,看着他,語重心長道:“我的龔老師,別鬧了行嗎?一大丁點兒的小事兒至于鬧得人盡皆知嗎,你自己又确實沒做過,不用為了賭氣連飯碗都丢了的。”

“我不是賭氣,也不是想自證清白,我是受不得冤枉。飯碗丢了我又不怕,要是說的話,我随便去個外面的培訓機構上班,收入會比現在高很多。”

“得,你還威脅上我了是吧?你可真能夠。”

“沒有。”龔月朝否認了。

“我不會批的,你走吧。”他揚揚手,下了逐客令,把那份辭職申請直接塞進了碎紙機裏,在碎紙機咔嚓咔嚓的伴奏聲中說:“我說你呀,你可真是死腦瓜骨!”

龔月朝出了校長室的門,彎嘴笑了笑,心情好多了,他把手插在外套口袋裏,晃回了辦公室。辦公室裏的姐姐阿姨們好奇死了他去校長室的結果,見他進了門,一窩蜂的沖上來問情況,龔月朝搖搖頭說:“辭職申請現在在碎紙機裏死無全屍,實在不行我只能再打一份,明天送過了。”

這幾位老師得知校長沒批龔月朝的辭職申請,均喜形于色,趕緊勸道:“行了,龔老師,我說你可別鬧脾氣了,咱們戟校長那睚眦必報的性格你還不知道嗎?指不定以後怎麽給你穿小鞋呢。哎,你看你這黑眼圈重的,等下班回家好好休息。”

龔月朝拿了一摞作業放到辦公桌上批改,低着頭說:“休息什麽,晚上還有頓應酬呢。”

秦铮铮一大早就跑到張英羅那兒去請示換班的事兒,張英羅正捧着杯食堂打來的豆漿喝着,想必是覺得不夠甜,就又往裏面加了半包糖,用勺子攪和攪和,抿了一口,這才心滿意足的喝了大半杯。

見他進門就一臉緊張還興沖沖的樣子,張英羅放下手裏拿着的保溫杯,上下打量了他好一會兒,問:“晚上有事兒?”畢竟秦铮铮自從上班開始就兢兢業業的,讓加班加班,很少請假,沒有怨言,對于工作特別有熱情,試問哪個領導不喜歡這樣的孩子?

秦铮铮猛點頭。

張英羅有意打趣他問:“相親去啊?還是去約會啊?”張英羅平時很嚴肅,很少和手下的人開玩笑,他似乎被秦铮铮感染了似的,難得逗起了人。

秦铮铮趕緊否認,“沒有,沒有,領導,我還沒搞對象呢。”

張英羅也不是特別八卦,就沒往深裏面問,說:“行吧,你自己安排好值班,就去呗,反正手裏的案子沒有一個有頭緒的,暫時不需要加班。”

秦铮铮連聲道謝,出去找張展換班了。張展挺痛快就答應了,因為他酷愛值班,因為晚上在這裏呆着,沒人管沒人問的,還能湊個牌局打牌,張展工作能力一般,但是鬥地主、趕牛、二十一點這種帶點賭博性質的活動對于他來說就特別擅長,據說他家有點什麽實在親戚在上面當領導,隊裏的領導都不太管他,反正別作出禍來就萬事大吉,給他塞在刑警隊倒不是因為他能力卓著,只是覺得這邊紀律更嚴,能有人管管這孩子,但實際上效果不大,本來就沒什麽責任心的家夥,能耐着性子上班就好不錯了。

晚上值班的事情安排好了,秦铮铮也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的勁頭,這幹了一天的活效率特別高,一到下班時間,他趕緊收拾包就往外跑,正好撞上了剛從外面辦事兒回來的張英羅,他匆匆跟張英羅道了聲歉,撒丫子不見人了。張英羅回身看就像被火燎了屁股的秦铮铮,嘟囔道:“這孩子怎麽騙人呢?這麽興沖沖的還說不是去約會,一定是背着我們搞對象了。”

張隊長的話秦铮铮自然沒聽見,出了大門,他原本打算開車,可他考慮到五高中門口這個時間的堵車情況,還是決定步行過去,然後再和龔月朝一起回單位拿車。

他到的時候,五高中剛拉了下課鈴,放學鈴聲是優雅的薩克斯風《回家》,也就半分鐘的功夫,就已經有零零星星的學生往外走了。音樂的伴奏下,孩子們在操場跑着,鬧着,肆意揮灑着他們飛揚的青春,有那麽一秒鐘,秦铮铮突然覺得回到了校園中,還是他們中間的一員。籃球場上有他投籃的身影,操場上有他跑步時的矯健,與要好的同學勾肩搭背的,很是親密,如今他們都長大了,校園是回不去的過往。青春很短,有苦有甜,走過了這段路,再回首卻發現自己真是冒着傻氣的可愛。

他和許多過來接孩子的家長一起伸長了脖子等在門口,生怕錯過了龔月朝。可等了好一會兒,學生都走得差不多了,也不見龔月朝出來,他以為龔月朝把這事兒忘了,便掏出手機給他發信息,沒一會兒便收到了回複,“我在開小會,再等我一下。”原來他沒忘,秦铮铮覺得自己以死皮賴臉的方式贏了這場戰鬥。他甚至覺得龔月朝發給他的微信,語氣都是溫溫柔柔的那種,腦補起來真是讓人覺得開心。秦铮铮希望重新獲得一點點龔月朝的關注,維持那僅僅幾個月的師生情誼,他現在越發覺得龔月朝是對他很重要的人,幾年後再見了,他不會像當初那般堵着氣了,他甚至還帶着點兒讨好的情緒在其中,當年的幼稚、自負,總覺得自己需要的那份關注沒被尊重,就必須別人主動跟自己解釋、道歉。但是時間是個好老師,它教會了秦铮铮很多,讓他忘卻心底的悲傷擡頭大步向前,讓他不再像以前跟個孩子似的不懂事……

天氣有點冷,秦铮铮走來走去的活動身體,順便四下裏張望,生怕錯過了龔月朝,這時候,從他身後傳來一陣呼喊,“喂,小夥子……”

秦铮铮回頭瞅了一眼,見校門口值班室的窗戶被拉開了,從裏面探出來一個腦袋,這時一個頭發花白的大爺正沖他笑着,秦铮铮瞪圓了眼睛指指自己,問是不是在喊他,老大爺招招手,秦铮铮三步并作兩步走了過去,問:“大爺,有事兒找我?”

“你來。”大爺招了招手,就把窗戶關上了,随後值班室的大門被打開了。

秦铮铮進了室內,才認出了這正是他念書時的那位打更大爺,他頭發比以前花白了許多,眼角、嘴角的皺紋都增多了,老人家坐在床邊,笑着拍了拍旁邊的位置,說:“小夥子,快坐。等人啊?”

“您還記得我啊?”秦铮铮沒客氣,趕緊坐了過去。

“怎麽不認得,那天下的大雨,你跑到我這兒來打電話,哭得可憐兮兮的。哎……轉眼,都過去好幾年了。”

老人家并無惡意的提起了他父親過世時的情景,秦铮铮也不那麽介懷了,高中時的記憶一股腦湧了出來,他現在已經能平和的面對了,“是啊,都過去很久了。”

“小夥子,畢業了吧,在哪兒工作呢?今天回來找人?”老人家一股腦的抛出好幾個問題。

秦铮铮點點頭,按部就班的回答道:“今年畢業的,在附近的立夏區公安分局上班,我回來找龔老師。”

“哎呀,出息了,真不錯。那你進去找啊。”

“不用了,他說在開會,等會兒就出來了。”

“那你就在屋裏暖和暖和。”大爺把油酊往他們這邊拉了拉,嘆了口氣說,:“開會估計也是要辭職的事兒。”

“辭職?”秦铮铮不自覺把聲音提高了。

老大爺感嘆道,“是啊,今天他把這學校鬧得是沸沸揚揚的,這孩子呀,也真是擰,不服個軟,就一門心思的跟那個校長對着幹。你都不知道……”老人家特意把聲音壓低了,神神秘秘的對他說:“前兩年新換的那個戟校長,人品可不怎麽樣,這去年年初我就住了半個月的院,就要把我攆回家裏去,讓他自己家的農村親戚過來接我的活……”

秦铮铮完全沒聽見老人家後面的抱怨,思緒停留在了龔月朝要辭職這件事上,于是抓着老大爺的胳膊問:“您說什麽?龔老師要辭職?為什麽啊?”

“哎?你不是警察嗎?你不知道嗎?今天上午就說他昨天犯事兒進局子了,被校長揪着罵了,下午就鬧着要辭職,自證清白。”

秦铮铮慌了,在老大爺遞出這話的那一刻他就明白是這個原因了。他前一秒還喜滋滋的幻想今晚點菜要點幾盤肉,一定要讓龔老師多吃點兒,他實在是太瘦了,這會兒卻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中,因為去找龔月朝調查是他提出來的,他本意就是想還龔月朝一個清白,誰知卻真的讓他陷入了麻煩。其實他也知道,要是自己不提,還會有別人去提,這畢竟是調查的程序,可是……這事情的始作俑者還是他啊。

龔月朝本來就不喜歡警察,這回,更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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