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龔月朝往校長室跑了一個星期,戟姓校長都要煩死他了,才終于在他的辭職申請上簽了字,但批準的前提是他必須教完這個學期,還不許他四處聲張。戟校長這般推三阻四的,肯定不是舍不得龔月朝,而是他好面子,畢竟龔月朝這事兒做得太絕,傳出去了那就是坐實了戟校長冤枉好人,也怕自己連一個老師都留不住的事情有損他好不容易樹立起來的正面形象。龔月朝完全理解戟校長那好面子的心态,但他既然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就不在意離開學校是早還是晚了,再說他壓根也沒打算大張旗鼓的走,每天上班還多背着一個布袋子,無聲無息的每天往家裏拎點兒私人物品,等期末結束,他就可以心無挂礙地去辦離職手續,離開他奮鬥了很多年的學校了,至于舍得舍不得的,現在看起來好像不是那麽重要事情了。
趕上周末,他又像往常一樣去陳煜生家蹭飯,興致沖沖的說起這了件事,他形象地跟陳煜生學着戟校長簽字之前可以表現出來那種恨鐵不成鋼,又要把自己的責任摘出去的做派。龔月朝玩模仿秀那可是惟妙惟肖,就跟在臺上說相聲似的,連說帶比劃的,“他當時就腆着個肚子,瞪了我好幾眼,手上的簽字筆拿起了又放下,放下來又拿起來,最後也沒簽這個字兒。最開始跟我說什麽‘小龔老師,你就非得跟我對着幹嗎?’後來見勸不動我,就幹脆不勸了,開始損我,‘你可真是個擰種,我幹了這麽多年,就沒見過你這種的。’說完了,又把這筆拿了起來,行雲流水的簽好了自己的大名,然後就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眉頭鎖得死緊。哈哈哈哈……他這副做派可把我笑死了,這哪是要留我,就是面子上過不去,怕傳出去自己名聲不好,趕緊給自己找個臺階下下。”龔月朝畢竟不是專業的相聲演員,他還不等學完,自己倒先笑了場。
可捧哏選手陳煜生卻沒心思配合他,難掩傷感的情緒,對他說:“你當初高考明明有很多選擇,可你偏偏去念了個師範,你是覺得在學校當老師環境單純,學費又低,畢業了,好不容易考上了老師,我就想,大學這四年下來,你心态應該就變了,能夠安安穩穩的過完這一輩子,這多好,我也沒後悔去讀法學。可誰知你沒安靜幾年,就跟我說你要報複他們幾個,我當時就料想到會有今天這一步,但計劃真的失敗,你以後都沒辦法再當老師了,而且還要身陷囹圄。”
“也沒什麽。”龔月朝從水果盤裏拿起一塊蘋果塞進了嘴裏嚼着,味道酸酸甜甜的,噎進了嗓子裏,心髒也跟着不規律的微微顫動了起來,別看他嘴上風淡雲輕,心裏卻是像被什麽戳中了一樣,疼了一下。
“之後有什麽打算?你媽那邊你準備怎麽說?”
“沒什麽打算,或許假期閑得慌,找個培訓班先混着呗,在我看來,錢夠花了就行。至于我媽那兒就先瞞着吧,反正謝涓大了,她管女兒都管不過來,哪有心思放我身上。再者說了,當年都不把我當回事兒,現在又來管東管西,她有這個立場嗎?”提前母親,龔月朝始終有一肚子解不開的怨怼。
“好在你不跟他們一起住。”陳煜生把水果盤往龔月朝面前推了推,說:“要不等元旦,我帶你出國玩一圈吧,日本,日本怎麽樣?北海道冬天不錯的。或者去新加坡,那邊暖和。泰國也行,搞個海島游,每天躺沙灘上,看看大海多放松。”
陳煜生說得起勁兒,龔月朝聽見之後是心動了的,他腦子裏甚至根據陳煜生的設想勾畫出很多肆意美好的畫面來,他太宅了,幾乎都不太出去旅行,可是想想自己的事,又提不起興致來了,于是搖了搖頭,用水果叉子又紮了一塊蘋果吃。
“我知道你的想法,不把王雪绛解決了的話,你心裏也放不下。”
“嗯。”龔月朝應了一聲。
“說起來……最近發生了一件大事兒,不知道你聽說了沒?”陳煜生不願意戳龔月朝的痛處,就換了個話題,還賣起了關子。
這樣子欲說還休的,實在是引出了龔月朝的好奇心,便問:“什麽啊?”
陳煜生指指盤子裏的蘋果,又指指自己的嘴巴,“小朝,你喂我一口,我才說。”
龔月朝撇撇嘴,他還最不吃陳煜生這一套,直接丢了手裏的水果叉子,金屬的叉子和瓷碗碰出了脆生生的響,還挺好聽的。龔月朝一屁股坐在吧臺旁邊的高腳椅上,捧着茶杯喝了一大口甜香的水果茶。“你愛說不說,還我喂你,我怎麽看你長得這麽好呢?”
陳煜生痛心疾首的搖搖頭,滿是醋意的說:“我就說你心裏沒我,這麽一點小小的要求都不滿足,和別人出去吃烤肉吃得倒是香。哎……家花那有野花香。”
“就你,還花兒,可算了吧。我跟你說,你別跟我翻舊賬,成天嘴上沒個把門的,你們律師都是滿嘴跑火車的嗎?”
“不滿嘴跑火車,哪個金主願意把案子給你做?我哪有錢置辦這麽大個家?”陳煜生倒是理直氣壯的。
龔月朝給自己的杯裏填滿了水,“你剛才要說什麽,不說我就去陪苗苗寫作業去了,你自己憋着吧。”他作勢要走。
陳煜生哪裏受得了龔月朝威脅,委屈着抱怨了兩句,按住龔月朝的手,攔住了他。龔月朝太了解他,這人就這樣,八卦的心思一起,就像打開了某種閥門,自己憋不住,說:“前幾天,時沐城被警方抓了。”
“時沐城?”龔月朝乍一聽便覺得這名字耳熟,皺着眉頭重複了一遍,可還是沒想起來。對于不重要的人或者事情,他都不怎麽上心。
陳煜生趕緊解釋說:“就王雪绛那個公司的老總,沐城集團的,我之前還說帶你認識一下他呢,你說沒必要認識的那個。”
“哦哦哦。”經陳煜生這麽提醒,龔月朝一下子就想了起來,“怎麽了?你不是說他人挺好的嗎?為人還仗義什麽的,怎麽就被抓了?犯什麽事兒了?”
陳煜生見成功勾起了龔月朝的好奇心,又不怕死的去指盤子裏的蘋果,龔月朝插起來一塊,毫不溫柔的怼進陳煜生的嘴巴裏,毫不客氣地說:“吃吃吃,就知道吃。”
“真甜!”陳煜生把這口蘋果咽了,老不正經的朝龔月朝笑,才接着說:“這案子還挺複雜,上回書不是說到他想在咱們随江發展嗎?随江的領導們哪裏是吃白飯的,你過來投資,不扒你幾層皮都算好的,誰管你是什麽商業巨賈還是霸道總裁。王雪绛說他跟上層領導關系不錯,能幫着時沐城在這中間疏通,不知道時沐城是哪層關系沒打通,得罪了什麽人,反倒把自己給搭進去了。我跟你講,随江的上面……”陳煜生神神秘秘的用手指了指房頂,“領導什麽的沆瀣一氣,都跟從一個糞坑裏出來似的,黑得要命。這案子是市公安局經偵在辦的,據說涉案金額特別高。我跟你說,就抓他那天說是他人正在茶苑樓吃飯,去了幾個警察就給帶走了。”
“還有這種事兒?”
“說是行賄和貸款詐騙,具體的我也沒打聽,人警察去抓人那肯定是證據充分才去的,我們所和沐城集團的人接觸過,私底下分析是王雪绛從中搞的鬼,再加上時沐城的錢沒跟上,又或者兩個人出了什麽分歧,我跟王雪绛接觸的這段時間,我發現這人野心很大,他私底下搞走了時沐城,他的目的就是上位,笑面虎一個。”
龔月朝抓了一把吧臺上放着的鹽焗花生,剝了紅衣,一個接一個的往嘴裏面送,一邊嚼着花生,一邊說:“王雪绛是那樣的人,小學的時候,張明峰是班長,他爸當時是市委辦秘書處的主任,這種有錢有權的主子,王雪绛就跟在張明峰屁股後面惟命是從的。有天晚上放學,張明峰找了一群人在學校門口堵我,給我帶到學校後面的小胡同裏,王雪绛就在外面放風。後來有一次,你也知道,他們把我帶到個廢工廠裏,張明峰從家裏灌了一瓶子苦瓜汁,王雪绛還往裏面兌苦膽汁。王雪绛這人從來不沖鋒陷陣的主動作惡,卻特別會添油加醋,後來升了初中,他們兩個還跟我一班,王雪绛本來學習不錯,他為了捧張明峰,故意次次比張明峰考得差。後來我轉學了,也忘了聽誰說的,一次學校參加市裏的什麽比賽,就以後升入重點高中能加分的那種,王雪绛覺得張明峰的父母都有能力,于是沒再藏着掖着,直接就把張明峰給超了,張明峰因此損失了這個機會,兩個人差點因為這件事鬧掰了。人的本性本來就是壞的,誰還指望時間能夠把這個人改好嗎?”龔月朝看似平靜的說完了這一通話,實際上胳膊上的雞皮疙瘩起了一層又一層,就連剝花生紅衣的手指都跟着微微發着抖,指尖頓時變得冰涼。“這種人,他看見利益了,就會不顧一切的往前面沖,哪裏會管別人死活。”
“小朝……”陳煜生見他情緒不對,便把茶杯往龔月朝面前推了推,龔月朝攥住了,熱氣驅散了他指尖的冷意,龔月朝又捧着喝了一口,人才算平靜。
“要我說,你再騰一段時間吧,等時沐城這件事穩當了,再說……”
龔月朝心頭起了恨意,是多熱的茶水都溫暖不了的。
“呵,等時沐城的事情徹底處理完,王雪绛真要奪了權,我還好動手嗎?”
“可是警察最近也看你看得很嚴,上次你跟那個臭小子吃飯的時候,我就想說了,和他接觸不是不行,但也要保持距離,你被問話之前就還好,進去過一次了,萬一警方看準了你們兩個人之間的關系,讓他來套你的話,你這人又沒太重的心思,真栽在他的手裏得不償失。張明峰這個人睚眦必報,這次沒成功,指不定下次還有什麽幺蛾子呢。”
龔月朝點頭,說:“我知道,我是有分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