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正當龔月朝還沉浸在一種離愁別緒當中時,一個正翻着報紙的老師打斷了他的思緒,只聽她說:“你們說說,現在這世道可真是亂了。”
“怎麽講?又出什麽事兒了?”一個人好奇的接話問。
龔月朝對社會事件很是敏感,于是把卡片放回袋子,又把袋子放好,拿起桌面上的習題冊翻看,順便豎起耳朵聽着。
那位翻報紙的老師說:“你們都聽說了吧,前段時間西郊發生了一起命案,報紙上說案子破了,被害的那個據說是在洗浴中心裏按摩的小姐,晚上跟人出臺,那人是個出租車司機,拉到西郊之後,就被奸~殺了,你說說,這人得多變态,好好一個姑娘,哎……”
那個接茬的卻不以為然,說:“哎,要我說啊,也是活該,自己本身從事的就不是什麽正經職業,為了錢連自己身體都出賣,不怪別人殺她。”
這是典型的“被害者有罪論”,甚至是現代社會上一種普遍的論調。從她口中出來顯得無比坦然卻又十分冷漠,就仿佛自己永遠都不會接觸到社會上的任何傷害一樣,順便樹立自己高尚的道德情操。而殺人者的待遇就好得多,他們會被分析為什麽作案,是不是生活受了多少苦,還容易惹來一批同情的目光。由己及人,龔月朝很難不想起自己小時候被欺負的其中一條理由就是他爸爸出去玩女人被捉~奸,他因此也是個賤~種一樣,他被這樣罵得多了,不僅自卑,甚至還産生了一種交際障礙以及心理陰影,以至于這些年來都對男女之事敬而遠之,生怕走錯一步,又像小時候那樣陷入一種無法辯解的境地。有人無意從嘴裏說出一句不負責任的話,實際上會對其他人造成很大的傷害。
不過,反過來想想,龔月朝自認對于這種觀點是無立場辯駁的,因為他現在做得事情又何嘗不是如此。如果有一天他的事情蓋不住了,說出來,擺在臺面上,他注定是衆人同情的對象。他覺得話題敏感,便沒有接茬。
但是不贊同這種論調的聲音還是有的,“話也不能這麽說,我還是覺得社會治安的關系。這下半年,光咱們立夏區都發生多少起案子了,警察又破了幾個?哎,就這個還行,案發沒到一個星期,就被立夏分局破了,要不也不會上大字報啊。”那老師一邊說着話,一邊翻着報紙,發出唰啦唰啦的聲音。
這位老師不念叨倒還好,一說起來,龔月朝想起這個星期裏,相比于以往,秦铮铮确實安靜了,也沒跟他聯系過,估計是在忙這個案子的原因。
下了班,龔月朝拎着學生送給他的東西正往家裏走着,他腦子裏想着晚上吃點什麽好,可總覺得有種奇怪的感覺,他回頭向四下裏看看,又沒發現有什麽,直到他回了家,那種不好的感覺才消失。
龔月朝剛坐到沙發上,二餅便湊到他身邊好一頓膩味,待他歇過了乏,揉夠了貓,站起身來準備去翻冰箱找吃的,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兀自響了,這響聲回蕩在這空洞的屋子裏顯得有些突兀,把趴在茶幾上眯覺的二餅吓了一跳,還不等龔月朝去接,這小混球來氣了,直接用前爪把手機推到了地上,然後朝着龔月朝“喵喵”直叫來宣告自己的勝利。
“臭二餅。”龔月朝小聲責備着,彎下腰撿起自己的手機,看見屏幕上顯示出“秦铮铮”三個字來。龔月朝噗嗤笑了,指着二餅的腦門說:“你是不是認識字?我看你是真跟他有仇,那你別把火氣撒我手機上啊,下次他來你狠勁撓他。”他說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秦铮铮這家夥,估計是忙完了才想起他來?
接起來,話筒那邊傳來的那聲“喂。”顯得有些神秘了,帶着一種好似從外太空傳來的空洞與無助。“龔老師,你最近好嗎?”這一聲問好,把龔月朝從某種錯覺中喚回到現實。
“挺好的。”龔月朝說。
秦铮铮的聲音疲憊中帶着嘶啞,他說:“最近有一起案子才辦完,加班到今天早上才把報告寫完,領導讓我回家睡覺,我這才睡醒……啊……哎呀,都快六點了啊,最近都沒跟你聯系,是因為我太忙了。”他解釋着,在彌補某種無助帶來的歉意。
果然不出他所料,“我看新聞上說了。”
聽他這麽說,那頭竟然立刻來了精神,聲音裏的睡意一掃而空,“嘿,老師,你看新聞了?記者采訪的是我,我表現的還行吧?我還上鏡吧,我這睡醒覺了之後,好幾個同學都給我發微信問我這個事兒,說我怎麽不好好刮刮胡子,還有說我傻乎乎的,你覺得我傻嗎?”
這連珠炮似的提問确實挺傻的,龔月朝沒好意思直接打擊他,而是用一種更殘酷的方式敲碎了他的美夢,“我是聽同事說的,沒看電視。”
“哦……”那頭傳來一聲失落的應和,龔月朝仿佛能腦補出來茄子被霜打了之後的蔫吧,“那你看看呗,好像六點半的新聞還有重播……”秦铮铮哀求着。
龔月朝擡頭看了眼挂鐘,剛好六點,他拿起桌子上的遙控器,按開了電視,問:“哪個臺?”
“随江電視臺,六點半的随江新聞。”
“好。”龔月朝調好了臺。
“嘿……”秦铮铮先笑了,似乎聽見了話筒中傳來播廣告的聲音,然後又壓低了聲音問:“那老師,你不會因為我是警察而煩我了吧?事實上……”
“嗯?”
“哎,不開心的不說了。”秦铮铮打個岔繞了過去。“老師,你別煩我了,我是一特正直的好警察,始終以為人民服務和維護世界和平為己任。”
龔月朝恍惚了着,竟一時間答不上來。他先想起了過去的事情,又想到了陳煜生的忠告,他猶豫着,本着一種不忍心傷害秦铮铮感情的心态說:“我會盡量調整的。”
“那就好。”秦铮铮笑着說,似乎很開心的樣子,他話音剛落,龔月朝聽見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中年女性的聲音。
“铮铮,你醒了嗎?醒了的話,就出來吃晚飯了。”
“哦,好。”秦铮铮先回了對方,又跟龔月朝說:“老師,我媽喊我吃飯,我先挂了哈,有空再聊。”
“去吧。”
電話挂了,龔月朝沒心思做飯了,擎着手機翻起了該點什麽外賣。猶猶豫豫的翻了好久,等他好不容易下好了單,再擡頭,電視上正好播着秦铮铮跟他說起的那條:“我市警方偵破一起惡性強奸殺人案,目前,犯罪嫌疑人已經被刑事拘留。本臺記者報道,近日,我市立夏區西郊發生一起惡性殺人案件,被害者李某,女,23歲,錦平市新寺鄉柳樹屯村人,在某洗浴中心工作……”電視中的女主播一板一眼的用沒什麽情感的播音腔冷淡的播讀這一起新聞,電視上出現一張屬于被害人的被打了馬賽克的照片,模模糊糊中依稀能看得出這女孩子消瘦的臉頰和清俊的面容,還不等人把這照片再仔細端詳一番,畫面便切換到了一個穿着警察制服的年輕小夥子身上。他俊朗的外表,筆挺的身材,星眉劍目的,簡直就是正義的化身,想必是領導覺得他形象好,才把他從幕後推到臺前來。龔月朝也算見過刑警隊那三瓜兩棗,秦铮铮真的算是長得出色的那一個。只聽他一板一眼的用打好草稿的官話和套話介紹案情,胡子拉碴,仿佛幾天沒睡的臉上挂着頹唐的神色,倒是真的從骨子裏透出一股傻氣來。
龔月朝一邊等外賣上門,一邊從茶幾上抓了一包蒜香青豆吃,秦铮铮首次上鏡也表演完了,他把一包青豆都倒進嘴裏嚼着,正想拿起遙控器調臺,手機鈴聲又一次響起,見是陳煜生家的固話,他突然湧起一陣不好的預感,因為他和陳煜生之間的交流不是微信就是手機,陳煜生家裏那部形同虛設的電話號碼幾乎從未在他的手機上出現過,而且他每次去都不見響一次的,待他接起來,聽筒中便傳來一陣抽泣聲,“幹爸,幹爸……”
是苗苗……龔月朝趕緊問:“苗苗,你怎麽了?”
“幹爸,剛才我爸的助手給我打來電話,說我爸出車禍了,他現在人在醫院,我……我害怕……”
龔月朝心裏一緊,汗毛全都倒豎起來,又問了遍:“你說什麽?”
“我爸出車禍了,現在在市醫院,我……不知道……不知道該怎麽辦……”女孩兒抽泣着,聲音十分慌亂。
龔月朝開了外放安慰她,迅速穿好了衣服,抓起放在門口櫃子上的鑰匙,便說:“好了,苗苗,幹爸說不哭,幹爸這就去醫院,你等我電話,好不?”
“幹爸,我也想去……”
“苗苗,好好在家,等我安頓好你爸,我去你家接你,乖。”
小女孩抽泣着,嗚嗚咽咽的算是答應了。龔月朝用最快的速度下了樓,沖出小區,跑到路邊攔車,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會開車是多麽的重要。
冬日夜晚的風很冷,刀子似的刮在他的臉上,生生的疼着,有種液體順着眼角滑落,可剛滴了一滴出來,他便倔強的抹去了。
陳煜生他一定會沒事的,那個人的命頑強得跟野草似的,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不正經的人往往都活得長。
正好這時,一輛綠色的出租車停在他的面前,他拉開車門,坐上去,對司機說:“麻煩你,到市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