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秦铮铮推門進了辦公室,發現偌大個屋子一個人都沒有,出去接水,逮着個別的屋的人問了一下,才知道他們一個小時之前全都出現場去了。想必是領導覺得他的車被盜這件事沒處理完,不好脫身就沒找他,他沒多想,也是樂得清閑,掏了手機琢磨着打一盤游戲,誰知道,剛把手機掏出來,鈴聲就響了,是高中同學楊清源的電話。楊清源本科畢業之後繼續留在張州讀研究生,兩人時常聯系,但是不常見面,秦铮铮一旦去張州,必然會找楊清源聚一下,關系還不錯。

他接起了電話,楊清源也沒跟他客套,開門見山就問他:“我聽說龔老師要辭職,你知道不?”

秦铮铮不知道楊清源從哪兒聽說的,但這無可辯駁的成了事實,畢竟那天晚上吃完飯,回家的路上秦铮铮不怕死的又跟龔月朝确認過,龔月朝的确是去意已決的樣子,于是便對楊清源說:“知道的,你聽誰說的?”

“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我表哥也在咱們母校當老師呢,是他跟我說的,我就琢磨着你曾經和龔老師關系好,雖說不聯系了,就告訴你一聲。我說铮铮啊,你可別擰了,找人家道個歉,人家曾經多幫你啊。”楊清源語重心長道。

秦铮铮曾經在高中畢業之後,跟好友控訴過龔月朝對他突然的冷淡,但是楊清源是個明白人,戳着他腦袋批評他沒良心,當時他還一門心思的覺着自己沒錯,可現在想想當初聽好朋友的,如今也不會這麽尴尬了。

秦铮铮趕緊解釋說:“當年是我不懂事,這我都跟他道過謙了,就前幾天,我們還一起還吃了飯,你就放心吧。”

“那就行,你可終于想明白了。等我過年放假回家的,咱們倆再請老師吃一頓飯。”

秦铮铮咧嘴笑笑,因為又有借口找龔月朝吃飯了,便開心得不行。

他還想跟楊清源扯扯別的,李紅兵推門走了進來,秦铮铮見他臉色不好,便趕緊跟好友道了別,挂掉電話,立刻換好了一副備戰的狀态。

李紅兵這一臉喪氣的樣子,肯定是發生了什麽不好的大事。

“铮铮,你來了?事情處理完了?”李紅兵問這話時,笑都沒笑。

秦铮铮應了一聲,“嗯。”愣是沒敢跟領導吐槽現在膽子特別大的賊。

“別人還沒回來呢?”

秦铮铮點點頭,說:“沒呢。”

李紅兵勾勾手,說:“走吧,去會議室開會。”

秦铮铮見這架勢哪敢怠慢,三步并了兩步跟去了會議室。

人陸續回了,又坐滿了一屋子,會議是李紅兵主持的,他戳在白板前面,對大家說:“今天上午我局接到報警稱西郊發生了一起命案,我們迅速組織人員去了現場,經過調查後發現,被害人是一名女性,渾身赤~裸,有被性~侵的跡象,我們的痕檢員在現場取證得到了一些證據,另外經過走訪附近的居民,同時也拿到比較擁有比較重要的證言。栗英他現在去戶籍查被害人資料了,估計等會兒就能上來了,法醫正在對對屍體進行解剖,還需要一定的時間,趁現在,我們針對現場得到的證據和線索,再結合證人的證言來分析一下案情……”

會議大概持續了一個小時,讨論很激烈,火花四濺,但是成果是喜人的。不過中午飯就錯了過去,張英羅嫌棄食堂的飯冷,掏錢讓張展訂外賣,張展拿着錢樂颠颠的走了,他酷愛這種跑腿打雜的活,還能中飽私囊,撈着點兒好處。

秦铮铮收拾東西剛要走,李紅兵卻把他給留下了,等一屋子的人都陸續離開,才開口對他說起了他和張英羅那次商議後要跟他說的話。

秦铮铮聽完,心中沒了前幾日一直保持的亢奮,他低着頭,沉默着,甚至不知道用什麽來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我和張隊都理解你對于龔月朝的師生情,不過你也要顧全大局,上頭給了張隊多大的壓力啊,三天一小問五天一大問的,你和涉案人員甚至有可能是将來的嫌疑人走得太近,會落人話柄的。咱們隊裏,我和張隊,還有你英哥都是你爸的老戰友了,自然都是站在你這邊為你着想的,但是其他人不一樣,年輕就意味着以後有競争。明年咱們副局退休,張隊是有步的,等他上去了,那有些東西就從暗裏轉到了明面上。的确,你年紀輕,來局裏時間短,升遷什麽的可能暫時還輪不到你,但是你如果不謹言慎行的話,我跟你說,有些事情就是話柄,以後什麽都沒你的份。”李紅兵語氣铿锵,不容辯駁,他把事情分析得很透徹,這其中的利害關系,人際交往中的大事小情全都包含在內,是一個父輩對晚輩誠心誠意的教誨。

秦铮铮上班這段時間還沒經歷過這樣的貶損,他始終認為自己做得不錯,但聽見這番話,便忍不住反省起自己到底有沒有說錯話辦錯了事兒。可反省着,又覺得不對了,龔月朝不是排除了嫌疑了嗎?怎麽又往他腦袋上扣屎盆子了?他這麽想的,于是就這麽問的。

李紅兵聽見了,并沒有生氣,然而語氣已經有些不耐煩了:“铮铮,我告訴你的都是好話,你別不聽。這事兒就這麽過去了,隊裏還有別的安排,現在我們的首要任務是先破了這起女屍案再說,你別的就別多想了。”

“哦,知道了。”秦铮铮垂着頭走出了會議室,可端起桌子上放着的水喝了一口,又覺得,他本就不信龔月朝是那種人,不管別人說什麽,他都必須堅信這一點。他不能再一次的因為某種原因,失掉好不容易挽回的師生情。

高一三班的教室位于走廊的盡頭,上午十點多,正是一天中最好的時候,陽光透過窗子撒進屋子裏,曬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教室的正中央,站着一位身材高瘦的男老師,他面目清朗,棱角分明,一雙眉眼深邃而又溫柔,他的聲音铿锵有力,還不乏職業性的耐心——

“……這道題是問這段話想要表達的意圖,而不是讓咱們歸納中心思想,出題人是想讓大家找出作者隐藏在文中的意思,這次考試中,這道題的正确率不高,顯然是沒讀懂題目要求造成的,這類題型很常見,也有一定難度,所以考試時千萬不能疏忽了。下面咱們來看看題:互聯網已經成為現代人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再往下面看,但是網絡的監管依然存在疏漏。找到了這個關鍵點,那麽我們可以看出作者是想要怎麽樣?對,加強網絡的監督和立法,而不是直截了當的說網絡不安全。所以呢,這道題選擇什麽?對,沒錯,4D。”龔月朝講完這道題,便放下手中拿着的試卷,向四周環視了一圈,他想看看誰沒聽懂,卻發現就連坐在最後一排平時上課不是睡覺就是搗亂的那個學生都在認認真真的聽他講課,露出一副求知若渴的表情,龔月朝十分欣慰,還是問了一句:“同學們,聽懂了嗎?”

“聽懂了。”如若往常,這種問題只有點頭回應或者零星的幾個回答罷了,今天卻齊刷刷的全在回應他。

“那我們講下一道題。”龔月朝再次舉起了試卷,“這道題是一道排序題,首先,我們應該找到什麽?對……”

随着下課鈴的響起,龔月朝剛好講完了這次考試的試卷分析,他道了聲“下課”,便回到講臺上整理東西。幾個學生湊過來,為首的是這個班級的學習委員,他瘦高的個子,戴了一副黑框眼鏡,齊齊的劉海遮住了眉毛,一看就是那種很乖的男生。

“徐逸,有事嗎?”龔月朝把撸起來的毛衣袖子放下,問道。

站在徐逸身後的男生捅了捅他,小聲催促道:“你快點兒說啊。”

徐逸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男生,然後把手裏拎着的一個紙袋子放在了講臺上,“小朝老師,您的事兒,我們都聽說了……這是咱們班同學的一點點心意,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請您一定要收下。”

紙袋子是灰色格子的,上面系了個粉紅色的蝴蝶結,兩個顏色搭配着倒是好看,龔月朝看看東西,又看看他們,推拒道:“你們都還是學生,為什麽要花錢買這些?這個我不能收。”

幾個小孩兒倔強的搖了搖頭,然後徐逸就被其他的人扯走了,他擡頭看見教室裏坐着滿滿當當的人,這些下課都沒出去的學生們正用一種特別不舍的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

“老師,您就收下吧。”學生們幾乎哀求的聲音四起,龔月朝本來就是一個性情中人,聽見這些,他完全受不住了,當即便從心口湧起一股酸澀來。原本對于辭職這件事他不舍的是這些年對于老師這份職業的尊重以及付出,今天有了這麽一幕師生深情,他才懂得原來自己放不下的還有這些學生。除去那年教過幾個月的高三之後,他再也沒有帶過畢業班的學生,所以離別這種東西對于他來說本是淡漠的,可真的經歷了,卻發現是這樣的心酸與悲傷。

“行,謝謝你們。”他強忍着即将流下來的眼淚,露出一個自認為很燦爛的笑容,拎起了這個袋子,有些狼狽地離開了教室。

回了辦公室,他放下了東西,先去洗了一把臉,冷水的作用下,他成功壓制住了體內那股異樣的情緒,再回辦公室時,他又是如往常一樣的龔月朝老師了。

有老師注意到了他桌子上的袋子,便問:“學生送的?”

龔月朝無意隐瞞,點了點頭,他拆開拴在上面的蝴蝶結,打開來後,裏面有一張和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他沒去碰那盒子,而是先打開了卡片,上面是極其娟秀的字,這樣寫:“老師,一份小小的禮物送給您,感謝您對我們的教導,您要保重好自己,身體健康,工作順利。”

孩子們的祝願樸實而又誠懇,他用手指摩挲着這飄散着香氣的紙卡,剛才明明被壓制住的情緒再一次湧了上來,如果辦公室沒有別的人,他很有可能就哭了出來。禮物是什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站在這講臺上付出的努力沒有白費,至少交換到了學生們誠摯的心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