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龔月朝笑着,握住了小夥子那有些冰涼的手,他也沒想到,這手竟然如此有力氣,握住他的便不願意松開似的,還暗中跟他較起了勁,力道很大,似乎狠了心想把他手骨捏碎一般,不僅像在試探他,還充滿了敵意。龔月朝無視他的敵意,或許因為他的長相是那種沒有攻擊性的無害,外加他在學校養成的随和性格,韋江遠并沒有在簡短的交流中探尋出什麽值得他介懷的地方,這才放松下來,松開了他的手。龔月朝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被攥住的部分都已經泛紅了。心裏感慨,這孩子手勁兒可真大,估計平時還挺愛健身的。

此時置身事外的陳煜生并沒有發現他與韋江遠之間的暗湧,沒心沒肺的躺在床上,也不管是不是有外人在,死皮賴臉地跟龔月朝撒起了嬌,說:“小朝,我想吃橙子,你下去給我買點兒呗?”

不等龔月朝回答,韋江遠倒是搶先了一步說:“主任,我去給你買。”

陳煜生使勁兒的給韋江遠使眼色,卻被龔月朝敏銳地捕捉到了,陳煜生是想背着他跟韋江遠說事情,而且還是很明顯不願意讓他參與進來的那種,那他得識相的閃人,于是龔月朝緊了緊外衣,說:“成天就你事兒多,我這就去給你買去。”

陳煜生擺擺手,說:“小朝,記得買最貴的,回來我給你報銷!”

從恒溫且溫暖的病房出來,呼吸兩口外面冷冽的空氣,龔月朝懸着的那顆心終于放下了。他逛到醫院附近的水果超市,這裏價格要比市場貴些,但好在新鮮,龔月朝在裏面逛了一圈,出來時,他的手裏就已經拎了三個塑料口袋了,分別裝着橙子、提子和一整個白蘭瓜,他又順便到附近的超市買了些住院必備的日用品,還去粥店打包了些晚餐,見陳煜生沒什麽大事兒,這時候人也放松下來,胃就開始給大腦傳輸餓這個信號了,他想着病房裏的兩個人都沒吃晚飯,還給他們帶了份兒。

他搭乘電梯上樓,和他一起進電梯的還有幾個警察,一種生理性的厭惡感又起了,雞皮疙瘩順着手臂爬上了身體,他能與秦铮铮一起吃飯,但不代表能适應一切穿這種制服的人。他特地和這幾個穿制服的保持了很遠的距離,幾乎是貼在了電梯壁上。警察們在低聲探讨着什麽,龔月朝沒太聽清,随後到了他的樓層,龔月朝先行一步,誰想到這幾個人與他一起下了電梯,緊接着又和他一起進了病房。

他這才知道,這些警察竟是來調查陳煜生的車禍來了,給他錄口供。

詢問差不多進行了半個小時,陳煜生又把剛才跟他講過的事情講了一遍,龔月朝在一旁忍着難受,安靜的聽着,等一切結束了,警察囑咐陳煜生安心養病,陳煜生随口問了句什麽時候有結果,那幾個警察含含混混的說不出來,只是說要他等通知。

是韋江遠送他們出去的,龔月朝坐床邊給殘疾人喂飯,随口說:“你要是着急的話,我找秦铮铮問問,雖然說不是一個局在管,但好歹一個系統的,他多少能知道些。”随後塞了一大勺溫熱的香菇滑雞粥送進了陳煜生的嘴裏。

陳煜生嚼了兩下便把粥咽了下去,說:“就你那學生?可算了,小屁孩兒一個,找領導問這事兒,估計得吓尿褲子。”

“哈……你這嘴可真損。”龔月朝腦補了陳煜生的生動描繪,只能說這畫面太美,不能細想。

“不是我嘴損,我要是想知道,渠道多得是,還用得着你幫我問嗎?小朝,我說你是不是懷疑我的能力啊,想我陳煜生叱咤公檢法這麽多年,連這點兒人脈都沒有,那還怎麽在律師界混!哎,就是可憐我這腿,傷筋動骨一百天,等我出院了去開庭,就得坐輪椅或者拄拐,不僅影響我形象,還阻礙我發揮。”

“反正年底了,趁這時候休息一下,你不還有那個小助理嗎?看你對他贊許有加的,好好栽培栽培。”

陳煜生怕人進來,便小聲說:“那孩子真不錯,有禮有節。”說完,伸出了大拇指。

陳煜生一向自視甚高,除了自己,龔月朝便很少能從他嘴裏聽見對于他人的誇贊,韋江遠是第一個。龔月朝默默在心裏說了句:小夥子加油,快點收了這個老不正經的家夥。

陳煜生吃了幾口就嚷嚷着飽了說要吃橙子,龔月朝又老媽子似的給這祖宗扒橙子,扒完了,還要掰開,一瓣瓣的送進他嘴裏。陳煜生吃得是津津有味,連聲稱贊好吃,腆着臉問他這麽好吃的橙子多少錢一斤。

龔月朝白了他兩眼,責備道:“問錢幹嗎?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陳煜生死皮賴臉的笑着說要給他報銷,他們兩個說着笑着,門又被推開了,這玩笑正好被推門進來的韋江遠看見了,龔月朝察覺到了其中微妙,便斂起了笑容,将最後一口橙子塞進他嘴裏,起身到洗手間洗手,側身路過韋江遠身邊的時候,明顯感覺他投來的帶有敵意的冰冷目光。

這幾天,龔月朝下班,都直接從學校去醫院看陳煜生,陳煜生請了個護工,晚上有人值夜,這個倒是不需要他來犯愁。已經住院一個星期的陳煜生明顯比之前的狀态好些了,前幾天眼圈上因為淤血的沉澱造成的青紫已經消得差不多了,不過還是有點像熊貓,龔月朝每次看見都覺得滑稽可笑。

這日苗苗也在,正在伺候他老爸吃橙子,房間裏多了幾束鮮花和幾籃子水果,而之前住隔壁床的女人已經出院,暫時還沒有病人住進來,現在偌大的一個病房都是陳煜生的天地。

苗苗喂完了他爸吃東西,說手上黏唧唧的便去了洗手間,龔月朝趁苗苗不在,問起了案情,“案子有什麽進展了嗎?”

陳煜生癟嘴搖搖頭,說:“能有什麽進展,人抓了,沒酒駕,沒疲勞駕駛,就是說自己開車的時候分神了。人被扣着呢,據說肇事者家裏還挺困難,欠了一屁股的外債,車是有保險,但更多的錢賠不起。這套路,我太熟了。”陳煜生冷笑了兩聲,又說:“我他媽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那可是我新買的車啊,等我出院就給處理了,再買一輛。”

“你信警察說得這些屁話?”龔月朝彎腰從水果籃子裏撈了一個不知火,不知火看起來皺皺巴巴的不好看,但是皮很好扒,他習慣性的扒完橘子摘白絡,聞着滿屋子的橘子香,低着頭,垂下來的頭發遮住了他眼睛中透出來的憂郁。

“為什麽不信?”剛吃完橙子的陳煜生,還從他手裏搶橘子吃,一整個橘子,龔月朝就只吃了半個,剩下的又都進了他的肚子。“等會兒,你送苗苗回家,這孩子眼看就要期末考試了,還總往我這跑,多耽誤學習。”

“行,你晚上吃什麽?你自己能行嗎?”

“我訂外賣。”

“你還說我。”龔月朝站起身抖掉了身上的橘子絡,“我給你煮點粥帶來?”

陳煜生嫌棄的拒絕了他,“你那廚藝還是算了,我寧可吃外賣。”

龔月朝被陳煜生堵得心梗,只好說:“……那行吧。”

雖然陳煜生說他送完苗苗就可以不用再來了,可他還是帶着些吃的東西去了醫院。這時候還不到八點鐘,醫院裏除了急診室,其餘的地方都變得安靜起來,走廊裏都能聽見腳步的回聲。熟門熟路的找到陳煜生的病房,他剛想推門進去,卻聽見裏面傳來的談話聲,于是定住了腳步。因為太安靜了,這談話聲一字不落的都進了龔月朝的耳朵。

“……你确定嗎?”這是陳煜生的聲音。

“嗯,是,我讓小韋去查的。”這個聲音很陌生,龔月朝沒聽過,但是這人口中的小韋,應該就是韋江遠。

“小韋,是這樣嗎?”

韋江遠說:“是。”

龔月朝意識到,這個病房裏除了陳煜生還有另外兩個人。

“按理說,王雪绛沒必要搞我。”陳煜生說。“咱們所早就從沐城集團這個爛攤子裏退出來了,時沐城又進去了,不至于。”

龔月朝聽見王雪绛這個名字,敏感的眯起了眼睛,他直了直脊背,眉頭也跟着皺了起來。

韋江遠說:“那個肇事司機是王雪绛八竿子打不着的遠方親戚,好賭,欠了十好幾萬的外債,小額貸公司放話說,不還完就卸掉他一條胳膊,是王雪绛拿錢救了他一命。”

“呵,那就是因為我知道的太多了?”陳煜生自嘲道。“一般電視劇都這麽演。”

那個陌生的聲音說:“這是一部分,據知情人說,還有一點,應該是你參與到了某起涉及到了立夏區某位領導的案子中去了。”

“難道是……”陳煜生的聲音變小了。

難道是張明峰被傷害的案子?龔月朝馬上意識到,這個人所說的應該就是這個,只因為陳煜生給自己出了個證言脫了罪?他的腦子嗡得一聲,理智這種東西瞬間被恐懼占領了,他聯想到最近總有種被盯梢的錯覺,似乎自己正卷入一場無法言喻的風暴之中。

如果是他害得陳煜生喪了命,那他豈不是成了罪人?想及此,龔月朝的手變得冰冷,血液全都湧進了大腦,剛想推門進去求證,這時候那人又說:“應該是的。我來理一下這個脈絡,你看,王雪绛最開始自稱他在随江有關系,沐城集團便讓他來随江發展業務。咱們所想趁機去分一杯羹,我們在接觸過沐城集團上層和王雪绛後,參與過他們公司的一些業務咨詢方面的工作,但發現事情不簡單便及時脫身。而王雪绛和區政府領導的某位秘書是同學,王雪绛通過大秘接觸到市裏上層領導,他們公司的老總時沐城疑似因為得罪市裏領導而身陷囹圄。這時候,負責去接觸王雪绛的陳煜生就成了知道這其中內情的人之一,他們可能原本沒想對陳煜生下手,但這時候,陳煜生給區政府大秘被害案的嫌疑人做了證人,得罪了這位大秘,所以兩個人決定……解決掉你,或者讓你吃點虧……”

這個陌生的聲音,宛如一道魔咒施進了龔月朝的耳朵裏,他手上的力氣送了,拎着的東西全都掉在了地上,心髒劇烈的跳動着,就要從他的喉嚨裏跳出來一般,他恍惚間聽見裏面的人問:“是誰在外面?”緊接着,便有人将門打了開。

“龔老師……”韋江遠驚訝地看着他。

龔月朝轉身便想走,他只想,只想去殺了王雪绛,哪裏還管得了之前和陳煜生商量的計劃,那些人,憑什麽能這麽嚣張!不僅傷害他,還要傷害他的朋友!他最好的朋友!

就在他轉身的一瞬間,聽見從病房裏傳來一陣陳煜生的嘶嚎:“韋江遠,你把龔月朝給我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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