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夜晚的紫寰宮尤其凄冷,宮人們都被撤走,外面的宮燈也被熄滅。

殷牧悠做了一個夢,夢到一群貓科動物圍着他開party,一人咬一口,眼神迷離的打轉翻滾,整一個吸/毒現場。

瞬間,他就驚醒了過來。

還沒來得及喘息幾口,殷牧悠餘光瞥向了遠處。窗外阒黑一片,連熹微的光都沒有,殷牧悠甚至覺得此處不像是皇帝的寝宮,反而像是一座冷宮。

他頭疼欲裂,醉酒後腦子都是暈乎乎的。

被褥的一旁十分濕潤,仿佛是被噩夢驚醒時流下的冷汗。

奇怪,他又沒睡那個地方。

“來人。”

“太傅醒了?”李德忠提着一盞宮燈,一步步走到裏面,才疑惑的問,“怎的只有太傅一人?”

殷牧悠對他這個問法很是奇怪:“不是我一人,還有誰?”

“陛下方才說……想和太傅一起睡。”

殷牧悠一口氣沒喘上來,狠狠的咳嗽了起來。

李德忠也倍感尴尬,陛下都過了撒嬌的年紀了,怎的還對師長這般?

殷牧悠好不容易順了這口氣,忽而想起方才有些濕潤的被褥,不由聯想到了什麽。

難道是蘇衍做噩夢了?

他掀開了被子,起身尋找蘇衍:“既然陛下是跟我一起睡的,這麽晚了,陛下卻消失不見了,別是發生了什麽事,快去尋一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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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忠也想到了這一點,連忙出去喊人了。

可走到半路,李德忠就想起最近陛下行為古怪,臉色泛白的朝殷牧悠說:“太傅,之前陛下宣了荀夫人的侄兒鮑宏入宮……連續幾天晚上陛下都很奇怪。”

殷牧悠腳步一頓:“那鮑宏人呢?”

“那日宣了他之後,當天就出宮了啊。不過沒多久就聽說他得了麻疹,很快就被荀夫人隔離了。”

李德忠想了想,多嘴提了一句,“說來荀夫人可是真偏愛自己的侄兒,這幾日荀家爆出了醜聞,荀夫人唯一的繼女被鮑宏給毀了清白,荀夫人狠了心壓下了這件事。當時老奴也說與陛下聽了,陛下還嘆惋了幾聲。”

殷牧悠暗叫不好,旁人不知道,他難道還不清楚嗎?

蘇衍和荀夫人定然是達成了什麽協議,鮑宏一定還在宮裏!

以蘇衍睚眦必報的性子,鮑宏下場一定會很凄慘。

他不擔心鮑宏,反倒是蘇衍!

對了!紫寰宮雖然看上去像一座廢宮,可這裏殷牧悠卻記得清清楚楚!

紫寰宮深處有個密室。

殷牧悠喊住了李德忠:“別叫禦軍來尋了,我知道陛下在哪兒。”

李德忠睜大了眼:“太傅怎知?”

“不僅我知曉,你不是也知曉嗎?”殷牧悠深吸了一口氣,“紫寰宮有個密室。”

李德忠失聲:“那不就是先帝……!”

“噓。”殷牧悠的手指蜷縮成拳,微微發着抖,“李德忠,從今以後你便不必再到太傅府通風報信了,以後你就是陛下的人,效忠的對象不再是我。”

李德忠眼底含着熱淚,當年的事情他是知道的,還服侍過先帝一段時日。

他是親眼看着這位鐘靈毓秀的少年,是如何一步步被慕家當做物品一般的送到先帝的手裏,而他始終不從。先帝害怕天下悠悠衆口,打算在外讓他假死,在內就修建了密室,把他囚了進去。

而眼前這位,就成了最令人不恥的禁/脔。

那個地方,是太傅最不想想起的地方!

如今他卻為了陛下,非要去那裏走一趟。

李德忠甚至喊了出口:“太傅,不若讓老奴去那裏尋陛下!”

“你去,陛下一定會對你起疑心的。”殷牧悠的聲音都在發着抖,“這個人選就只能是我。”

李德忠垂下了頭,太傅說得對,他不能去。

他只能抑制住自己,心頭泛起苦澀的滋味。

“行了,切記把今日之事掩蓋好,別讓外人發現陛下這幾日的古怪行跡,尤其是詹旭然和蘇桓。”

“諾。”

說完這些,殷牧悠就走出了屋子。

外面大風狂卷,吹亂了地上蓋的一層新雪。那些寒風拍打在身上,刺骨的寒意就這麽鑽了進去。

疏落的雨絲驟然間下了起來,輕易便淋濕了眼眸。

殷牧悠很快就到了那個地方,沒有人會比他更加熟悉。

他摸着臉上的面具,手指捏得發白。

故地重游,心頭裹着的那些情緒就像是沾染了烈性的毒,慕今歌深嵌在血肉裏的恨,随着眼前的場景而重新被勾勒了出來。

當年先帝還未得逞,就忽然間暴斃,人人都懷疑是太子下了毒。

其實……那是慕今歌做的。

早在十年前,慕今歌就已經弑君了。

他背負着罪孽,慕家已經不可能成為他的歸屬之地了。況且他對慕家的恨一點兒都不比先帝的少。他活在世界上,卻像是個帶着人類軀殼的幽魂。

所以那些暗殺,那些下毒,他統統不在意。

這點兒痛,怎比得了當初?

那人毀他至深,他就真的生了大逆不道之心,想在死之前把大周也攪和得稀巴爛。

這就是他該付出的代價,不是麽?

雨始終疏落零星,殷牧悠渾身發顫,身上已淋濕了大半。他披散的青絲纏覆,貼于雙鬓之間,發尾都滴着水珠,看着格外狼狽。

殷牧悠站到了密室外面,卻遲遲沒有進去。

四周刮着的風,像是一把把刀子,刺入單薄的身體。

不敢推門,因為這裏離他記憶裏的地獄,僅一門之隔。

殷牧悠緊抿着唇,這猶豫的間隙,他卻聽到了裏面的聲音。

“啊啊啊——”

鮑宏忍受不住痛苦的聲音從裏面傳出。

蘇衍的笑容裏扔帶着天真,手中的匕首卻已經插入了男人的皮肉裏。

“第一下。”

“陛下、陛下,草民到底做錯了什麽事?”

鮮血噴發而出,染紅了蘇衍半張臉,他歪着頭,那病态而瘋狂的模樣,讓鮑宏心中發顫。

“第二下。”

“啊啊啊——”

“你是不是恨孤,為何要這樣折磨你?”蘇衍擦掉自己臉上的血,漂亮的眼瞳裏藏着濃烈的黑暗,“別人害孤一分,孤必定十倍報之。不巧了,你恰好被孤記恨上了。”

寒氣從腳底湧出,再這樣下去,他真的會死的。

“草民怎敢對陛下不敬!!!”

“你有。”蘇衍嘆息一句,“只可惜,你不記得了。”

鮑宏牙齒都在打顫,完全記不得自己是怎麽得罪了蘇衍。

蘇衍湊了過去:“那只幼豹,你戳着他的血肉,足足十下。你知道,他是如何撐下來的嗎?”

鮑宏瞪大了眼,心裏湧起一股不好的猜想:“那只幼豹,莫非是……”

“是孤。”

鮑宏胸口劇烈的起伏,眼露驚恐。

眼前這個少年看似天真爛漫,實則骨子裏就透着病态。若是平日他一定會瘋了似的打罵半妖之人,而如今鮑宏卻不敢,只能用這樣驚恐慌張的眼神望向對方。

“當初孤能挺過十下,你卻不敢了?”

“陛下,草民若不見了,姑母一定會着急的!!”鮑宏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眼瞳瞪得極大。

“你說那個女人?”蘇衍眯起了眼,“就是她哭着在孤的紫寰宮外跪了許久,說她喪夫喪子,如今連膝下唯一的繼女都保不住,被你糟蹋。”

“她說那是她的心肝兒,這輩子唯一的寄托。就算是自己的侄兒要動,她也要求個公道。”

蘇衍壓低了聲音,猶如地獄來的勾魂惡鬼,“她啊,想讓你死。”

蘇衍用刀子抵住了他的下巴,鮑宏被迫望向他的眼眸。裏面只剩下一片荒蕪的黑暗,寒冷可怖,看一眼就讓人瑟瑟發抖。

鮑宏悔極了,吓得腿都打不直。

他那日喝醉了酒,只剩下零星的記憶。

恍惚間他又去了姑母家,後來唯一能回想起來的便只有哭啞的嗓子和白花花的肉體。

原來那一日,他就把自己的退路斷掉了。

蘇衍舉着刀子,很快又刺了一刀進去:“你傷了孤也就罷了,還傷了太傅。”

裏面的男人已經被折磨得奄奄一息,蘇衍才從裏面走出來。

黑暗之中,蘇衍的臉色格外蒼白。

失了所有血色,只剩下如行屍走肉的軀殼而已。

沒錯,他今日便是故意的,就是要在殷牧悠面前暴露自己的本性。

就算摔得個粉身碎骨,也要這麽做。

似乎知道殷牧悠會來這裏,蘇衍嘴角微揚:“太傅是不是嫌孤不該這般?”

“陛下是當時臣救下的幼豹?”

“嗯。”

“……陛下是半妖?”

“嗯。”

“那陛下還故意說出口,不怕臣知曉了這件事,當着朝臣的面兒戳穿此事?”

蘇衍望向了他:“太傅會嗎?”

殷牧悠心情複雜:“臣沒那麽無聊。”

蘇衍終于露出了一個笑容,眉目盡是溫柔。

随後,他仿佛想起了什麽,笑容又僵硬在臉上。

“這偌大的宮中,不知有誰會害孤。”蘇衍擡起頭,被冷風吹得身體顫抖,“所以孤只能這樣做,別人如何害孤,孤就怎樣動手還回去。”

他害怕別人發現他的不同,整日如履薄冰,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要掉入冰潭。

殷牧悠總算是明白了,原來他召他進宮,真正的目的并非讓蘇桓親口說出他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而是把這些全都血淋淋的呈現給自己。

他太尖銳,不給別人留退路,同時也把自己的退路斬斷得一幹二淨。

“太傅是不是覺得孤做得太過了?是不是覺得孤……不該趕盡殺絕?”

“裏面的鮑宏死了嗎?”

“死了,他沒能扛過那十下。”

“陛下的确太過了。”

蘇衍眼神微閃,他知道自己病了。

早在母妃死的時候,鮮血濺得他滿身,他就已經病了。

病得久了,病入膏肓了,才知道這病……治不好了。

他原以為自己可以一直這麽病着,眼前的這個人,卻偏要讓他嘗到溫暖。

所以,他斬斷自己的退路,就算是血淋淋的自己,也要呈現給他。

“是嗎?原來太傅也是這樣想的。”

月色下,蘇衍臉色格外蒼白。

他雖然露出這樣自嘲的表情,可那表情分明再說——

別推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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