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詹旭然臉色都僵硬了, 他緊盯着蘇衍,含着警告:“臣不知慕今歌究竟做了什麽,能讓陛下如此信任他,但這十年慕今歌所作所為, 陛下難道都忘記了嗎?”

“孤沒忘。”蘇衍眼底泛寒, “倒是你, 詹大人,今日膽敢誅殺孤的太傅,違抗君命, 明日就能誅殺了孤是不是?”

詹旭然氣息不順:“臣不敢。”

“你背着孤耍了這麽多的手段,還說你不敢?”

詹旭然根本就不害怕, 只是覺得氣憤。

他捏着對方最大的軟肋, 一個區區冒牌貨, 竟然敢教訓他。

“臣這是為了陛下好,為了大周好。”

蘇衍不怒反笑,那笑聲卻讓人的腳底都升起了寒氣,那雙墨色的眼瞳裏,像是黑暗的淵薮。

膽小些的士兵,瞬間就不敢再動。

詹旭然心口一跳, 總覺得對方不像詹遙。

他還是無法忘了他多年的夙願,大喊一聲:“還不快動手!”

“孤看誰敢!”

蘇衍走到了殷牧悠身邊, 那些劍尖之前只是對準了殷牧悠,如今卻變成對準了蘇衍。

對準一個大周的罪臣他們敢,可劍尖指向的可是大周的君主。

就算蘇衍尚未親政, 年紀又小,也沒人敢背上弑君的罪名。

衆人拿着長劍的手開始顫抖了起來,長劍應聲而倒,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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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恕罪。”

大部分士兵都跪倒在地,方才劍拔弩張,現在才緩和了些許。

蘇衍關切的回望殷牧悠:“沒事?”

殷牧悠心髒亂了幾拍,眼睛裏映滿了對方關切的眼神。

很奇怪的感覺,尤其是心髒的位置。

殷牧悠捂住了心口。

蘇衍還以為他被吓着了,抿着薄唇,心疼之中又帶怒氣。

聯想那日在太傅府時他的神情,殷牧悠應當早就知道詹旭然會做這種事。

可他卻什麽都不肯告訴他,總是拿他當一個孩子!

蘇衍在看到那些蠢蠢欲動的劍刃時,吓得心髒都快驟停。

他們竟敢這樣做!!!

蘇衍眼神泛着冷意:“孤這幾日在朝堂上的話你們難道聽不明白?剩下的人還不放下手中的武器,別怪孤動手!”

此話剛一落下,外面那些禦軍瞬間就圍住了他們。

蘇衍的話帶着威懾力,最後的士兵們也紛紛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詹旭然臉色極僵,又不敢說出那個秘密。

自己現在和他就是捆在一條繩子上的螞蚱,畢竟是他找詹遙過來扮演蘇衍的。

他只能隐隐警告:“陛下當真想護着慕今歌?就不看自己有沒有這個本事?”

“孤憑什麽不能護着他?”

“因為你是……”

“是什麽?”

詹旭然被他噎得狠,含着怒氣的瞪着他,可到最後都沒把那個秘密說出口。

蘇衍下了狠心:“此次的幕後主使乃是詹旭然,其餘人也脫不了幹系,來人,将他們關押起來!”

詹旭然額頭的青筋凸起,呼吸也紊亂至極。

他到最後都沒有說出那件事,就讓人把他給綁走了。

蘇衍回過頭來看向殷牧悠,眼尾泛起了赤紅:“你明明就知道!為何那日還不告訴我!”

“臣……并不知道。”

“胡說!”

蘇衍緊緊抱着他,近來的他總是患得患失,生怕眼前的人消失不見了。

“你怎麽趕來了?”

“我若不趕來,你是不是又想犧牲自己,為我鏟除朝堂裏的那些蛀蟲?”

殷牧悠有些心虛。

“回答我!”

“這樣不是很好?反正我也……”活不久了。

蘇衍抱着他的動作卻在加緊,殷牧悠感受到了脖間的炙熱。

他睜大了眼,恍惚間發現蘇衍竟然哭了?

“陛下?”

“別離開我,別丢下我一人。”

殷牧悠第一次發現,蘇衍對他的喜歡,或許比他認知得多得多。

而他那日卻為了躲掉蘇衍的追問和懷疑,從而說出了那句話。

殷牧悠伸出了手,笨拙的輕撫着蘇衍的背。

這是什麽感情?

他為什麽會覺得心裏又酸又疼。

“我今日有護到你嗎?”

“……有。”

“那以後,就多依靠我一些。”

殷牧悠張了張嘴,拒絕的話沒能說出口,最終輕聲道了一句:“好。”

這幅畫面,全然映入了蘇桓的眼。

他躲在暗處,眼底滿是震驚。

論他怎麽想也沒想到,蘇衍和殷牧悠竟然有這層關系!

他原本是聽說詹旭然打算對殷牧悠動手,所以才會過來看看。

哪知竟然發現了這種秘密!

聯想到上次在明啓宮,蘇衍如何扭轉乾坤,當時的殷牧悠也在蘇衍身邊!

蘇桓瞬間就明白過來了,那天強烈的違和感到底是什麽。

他緊咬着牙關,從牙縫裏發出幾個音:“慕!今!歌!”

現在他洗不幹淨自己的嫌疑,變相被軟禁,又被自己最愛的人所厭惡。

其中滋味,令他痛苦不堪。

他有現在這樣的處境,全都是殷牧悠一手的傑作。

該死!!!

蘇桓一拳打向了小巷的牆壁,力道大得足以在泥做的牆上打出一道裂縫。而他的手也出了血,蘇桓卻半點不覺得痛。

他只覺得不甘,深深的不甘。

憑什麽好事都讓蘇衍占去了?他分明只是個雜種罷了。

他明明是皇子,是最有資格繼承皇位的人。可在他五歲那年,他就被父皇過繼給了體弱多病的榮王,成了他的兒子。

自然而然,蘇桓就失了繼承皇位的機會。

榮王身體雖然不好,卻拖了十幾年才病故。

也正是在這段時間,蘇桓發現了蘇衍的秘密。

他變得越來越不甘心,來皇都的第一天就想着怎麽拉攏大周最有權勢的殷牧悠。

哪知蘇衍又不費半點力氣的得了殷牧悠的喜歡。

蘇桓的眼神都變得陰翳,明明有許多次機會,他都能扳倒蘇衍,無論是上次安排的馬夫,還是扶蒼珠,可每一次都會被殷牧悠給攪和了。

可惡!

外面忽然下起了雨,将一切都淋濕。

蘇桓回到了富棠街的別苑,暗處一個聲音傳來:“王爺,君世子已經去看了長平侯,并且認定了是您殺了長平侯。”

蘇桓身體一僵,瞬間就聯想到了君長歡憎恨的眼神。

“廢物,連這點事情都辦不好!那消息明明被封死了,怎會被長歡發現的?”

“宮裏的确沒人敢說,那天那三個大臣也不敢多言,怕惹禍上身。怕是君世子自己猜到的。”

蘇桓捏緊了手,想起自己手下這幫廢物,去探查太傅府的時候,還被殷牧悠給抓了一個。

否則他怎會在那日之後,就開始處于下風的?

“蘇衍倒是得了個好幫手,你們若是能有慕今歌十分之一的能力,本王的處境還至于變成這樣嗎?”

“屬下該死。”

蘇桓眯起眼,今日看蘇衍對慕今歌看得極重。

換過來想,倘若他抓住了慕今歌,豈不是拿捏住了蘇衍?

皇都已經不能久留了,不過他還有一副王牌。

“吩咐下去,所有人退守曲陽,并令桑子瑞集結兵馬。”

“王爺的意思是?”

“慕今歌放權,蘇衍又未親政,皇都正亂着。這個時候集結兵力,或許又很多人願意投靠我們。”

蘇桓勾起嘴角,仿佛尋到了這幅死局裏的唯一生機。

詹旭然的行為視為叛亂,自然在天牢中受了不少折磨。

可那些人也不敢真的要了詹旭然的命,畢竟他是陛下的親舅舅。

夜色降臨,天牢內十分潮濕。

一位身披黑色鬥篷的人走了過來。

詹旭然臉上全是青紫,木然的擡起頭,便看到了那人的臉。

“咳咳,我就知道你會來。”

帽檐下的眸子半眯了起來:“詹大人難得聰明了一次。”

詹旭然嗤笑一聲:“詹遙,慕今歌給了你什麽好處?讓你背叛詹家,背叛陛下!”

蘇衍掀開了黑帽,平靜的說:“事到如今,舅舅竟然還在以為我是詹遙。”

詹旭然臉色一僵:“什麽意思?”

他從地上騰的站起,湊近了蘇衍,仔細端詳着他的臉。

上面根本找不到半點易容的痕跡,他吓得倒退了好幾步,手指微顫的指着蘇衍:“陛,陛下?”

“舅舅總算認出我了。”

詹旭然聯想起這幾日他對蘇衍說的那些話,頹然的朝蘇衍伏跪下去:“是臣錯了。”

他竟然傻到告訴了蘇衍,程江的事,是他在背後搗鬼。

這下子無論說再多,陛下也不會信他了。

是他自己……自作聰明,毀了自己和詹家,怨不得旁人。

“若非你今日至死都沒說出我是詹遙,今夜我根本不會過來。”

詹旭然自嘲的笑了笑:“怎麽可能說?若是真的說了,那要把大周和陛下置于何地?皇位上坐的不是陛下,大周一定會亂套的。”

蘇衍半蹲了下去,同詹旭然直視:“那舅舅就不該違背我的命令,對今歌動手!”

“今歌?”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的猜想果然成了真。

皇家究竟是做了什麽孽,無論是先帝還是陛下,都逃不了慕今歌三個字。

他啞聲的笑了出來,盡顯悲哀。

“今日之事,我提醒過你千次萬次,你卻總以為我是詹遙,對我的話置之不理。”蘇衍面露失望,“我不再是當年的幼童了,今歌對我究竟怎樣,我能分得清。”

詹旭然久久未能說話,一直緊盯着蘇衍看。

蘇衍皺眉:“舅舅這麽看着我作甚?”

詹旭然大笑了起來:“陛下長大了,懂得隐忍和算計了。”

詹旭然心滿意足,朝蘇衍一拜:“臣,死而無憾。”

一時之間,詹旭然的腦子裏浮現過許多畫面。

詹家雖有爵位在身,可自小家中便貧苦。

他和姐姐相依為命,自己只得發奮讀書,想着至少能為姐姐掙得榮華富貴。

可在他十歲那年,姐姐就入了宮,成了宮裏的愉妃。

陛下需要一個能安心寵着的人,詹家只有一個空名,手上無權無勢,是最好的選擇。

蘇衍出生在三月,正是草長莺飛,萬物複蘇的日子。

他第一次見蘇衍的時候,他還只是個小團子。

風一吹,梨花就落了滿頭,姐姐懷裏的蘇衍還在酣睡,小臉都變得通紅。

他始終忘不掉那個畫面,後來蘇衍繼位,姐姐卻慘死。

他心裏仍舊不忘那個念頭,想成為姐姐的依靠。

然而姐姐已經死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振興詹家,成為蘇衍的依靠。

十年來,他卻走得越來越偏,而如今到死,才記起這些。

詹旭然閉上了眼:“陛下賜死臣,也算讓臣走得體面一些。”

那日的太平侯,不也一樣死了嗎?

詹旭然想,這就是他的命。

“李德忠,上毒酒。”

“諾。”

李德忠打開了牢門,端着四角托盤走了進去。

月光從高窗外透了進來,映得裏面的酒水十分清亮,恍然間,還能看到酒杯裏面的月。

詹旭然端起了酒杯:“臣雖死,卻還是放心不下陛下。慕今歌此人,定得小心。那日國宴上,他不一定說的是真話。”

蘇衍低垂着眸,長睫微微發顫:“他活不久了。”

詹旭然睜大了眼,呼吸也變得急促。

他……快死了?

沒想到啊,他是真的算漏了這一條!

以前他總覺得哪裏不對勁,慕今歌明明是想要皇位的!

然而他卻願意放權,願意維護蘇衍,怎麽看怎麽奇怪!

原來是這樣!

詹旭然啞然失笑,想起殷牧悠罵他蠢,他果然是蠢!

詹旭然仰頭将酒水灌入,那些冰冷的液體,将會一點點抽走他的性命。

詹旭然的目光放得極遠,十年啊,他和慕今歌鬥了整整十年了。

他在家苦讀的時候,慕今歌就已經成名。而他也總是被人和慕今歌作比,久而久之,詹旭然心頭就生出了怨恨。

他第一次見他,是在皇家舉辦的詩會之中。

詹旭然早早做了準備,卻被對方搶盡了風頭,一首海棠詩響徹皇都。

他站在春日之中,臉上的笑容清澈溫暖,猶如拂曉熹微的陽光。

那一瞬間,他忽然就明白了,自己的确比不過他。

甘拜下風。

然而接下來的事,卻讓詹旭然驚訝,乃至生出厭惡。

不該的。

慕今歌可是自己仰望的人,何以如此肮髒,竟然和先帝搞在了一起?

不該的!!

詹旭然站在原地許久,忽然間想起——

原來他無法認同的,是那個曾對他甘拜下風的自己。

而今時今日,他才總算接受了外面流傳已久的說法。

慕今歌初心未改,為陛下殚精竭慮,仍是當初翩翩的少年郎。

詹旭然沉睡了過去,恍惚間,仿佛聽到蘇衍朝李德忠說:“詹大人已經伏誅,你可曾看仔細?”

“老奴願以性命發誓,老奴看仔細了。”

“嗯,拟旨。”

“諾。”

詹旭然感覺自己被人給擡了出去,裏面換成了一個和他十分相似的男子。

他這才恍然大悟,陛下是要他假死。

“從今日起,大周再無詹旭然。”

詹旭然眼睛酸澀,眼淚就快要流下。

蘇衍狠狠一拂袖,走出了天牢:“送他回詹家老宅的曲陽。”

李德忠自當得令,吩咐那幾人,仔細護送回去。

詹旭然嗓音沙啞到說不出話來,拜別了蘇衍。

等那些人走後,天牢又歸之了平靜。

蘇衍走出了這個地方,外面的月光清透,将四周都照亮。

他呼出一口濁氣,漫無目的的走着。

不知不覺間,蘇衍已經來到了太傅府。

就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這種時候,他總是能想到他。

遠遠望去,太傅府似乎傳來奇怪的聲響。

蘇衍詫異的擡起頭,清淩臉色泛白的騎馬走了出來,在看到蘇衍的時候,還不由微怔:“陛下!?”

“出什麽事了?”

清淩聲音發抖,朝蘇衍說道:“太傅不見了!”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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