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序4
究竟何處是真,何處是假,邵鈞無法判定。
如果鏡子裏的景象是真的,那麽邵鈞身後就是有形之物,凡是有形之物皆可毀,便也沒什麽可怕的,如果他所見為真,那麽他身後什麽都沒有,自然也沒有什麽好恐懼的。只是這樣便無法解釋此前的腳步聲從何而來,身側的鏡子又是怎麽回事。
他想了想,摘下了那只一個勁還在寫血書的手表,扭着身體向走廊中扔去。
手表毫無阻礙地穿行在走廊中,但走廊裏并非真的空無一物。
在手表脫離邵鈞手掌的那個剎那,此前只在鏡子中顯現身影的人偶,如同劣質的錄像一般閃着雪花狀的條紋一個個地出現在走廊中,将邵鈞團團圍住。
盡管如此,手表卻絲毫沒有受到它們的影響。仿若這些詭異的人偶不過只是一些無害的影像,并不真實地存在于世。它徑直地穿過一具具人偶的身體,向走廊深處落去,最終消失在邵鈞的視野之中,只發出一聲不甚響亮的落地聲。
邵鈞突然意識到他可能犯了一個錯誤。
在這個不知何處的空間裏,真假也許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覺得是真還是假。
此前走廊裏确實什麽都沒有,但是當他做出扔手表這個試探時,內心就對于人偶的存在就産生了懷疑。
無便成了有,人偶也因此随之出現。
但說到底,這也只能說是邵鈞此刻的推測,他并不能确信這便一定是正确的。
而要驗證這個推測,所要冒的風險着實巨大。
邵鈞艱難得從密密麻麻地包圍着他的人偶的軀體縫隙中、瞟到了一眼在自己右手邊的病理科入口。
那裏離他只有十來米的距離,似乎小跑幾步推開門就能進入。可就算門後如何暫不考慮,但是如果緊緊圍在自己身側的人偶真的存在,那麽這短短十幾米的路程絕不會是一個輕松的經歷。
雖然此時這些人偶們只是面帶詭異笑容地圍着自己,但這總不能就是單純的一場圍觀,接下來必然會有變化。
邵鈞可以肯定的說這變化也絕不會是什麽善意的發展。
他又掃了一眼鏡子。
鏡子裏的人偶依然是那些人偶,但邵鈞自己卻是不再是自己此刻的樣子。
一片血泊之中,他渾身插滿了針筒、玻璃片、手術刀等等各種物品,四肢與軀幹因此殘破不堪完全難以辨認其原來的形狀,唯有頭顱還算完整,正睜大眼睛,嘴角含着一絲冷笑望着鏡子外邵鈞本人。
直面自己的死亡,饒是邵鈞這種直面過不少死亡的人都感到有些不适。
不過正是因為如此,反而令他心中一定。
此時此刻,他是活着的,這便是唯一的真實。
他閉上眼,深呼吸了幾次,再次睜開。
原本只是安靜站立圍觀的人偶們伸展手腳,身體都微微向他的方向傾斜。若是仔細觀察,它們此刻握在手中的武器,與此前鏡子中邵鈞屍體上所見的東西幾乎一致。
雖然像是折疊傘,水杯等等看起來大多算不上兇器,但邵鈞毫不懷疑它們想要将這些東西捅進自己身體中的意圖。
如此一來,他便只能冒險一試剛才的想法, 避開勝算極少的正面硬杠。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沒有再閉上眼,反而凝視着周圍猙獰的人偶們,他想要心中保持一片空白,以此重鑄對于人偶真實存在的否定。
可眼見為實,要騙過自己又談何容易。
好在最靠近邵鈞身側的人偶手中的武器都只是拐杖,折疊傘這種危險不高的日常品,哪怕他推測失敗亦或者一時晃神,也有餘力進行反抗。
他邁開步子,有意以稍慢的速度走近人偶。
偏慢的速度,讓穿越人偶的聚集變得更加煎熬。每一刻,本能都明明在激烈得提示着眼前的危險,但你只能壓抑它,不斷欺騙自己的大腦,眼前的一切皆是不存在 ,皆是無害的。,
邵鈞,無時無刻都想加快速度來逃脫這種痛苦。自然,他是可以飛速狂奔的,也可以讓這次自我欺騙變得輕松快速一點。
但真真假假,亦可相互混雜。唯有緩慢靠近,自己還有機會反應與判斷,由此求得一絲生機。
邵鈞慢悠悠地走着。
一開始,穿過身前那個拿着折疊陽傘的女性人偶時,折疊傘的威脅在認知上畢竟很小,要欺騙自己起來也比較容易,邵鈞十分輕松穿過了。
借着這個一個好開頭,邵鈞有驚無險地完成了所需路程的大半。
但很快,幸運就不在眷顧他,不遠處,在邵鈞的必經之路上,有個握着一柄鋒利手術刀的小護士正詭異微笑着等待着他。
細長而鋒利的柳葉刀,很快讓現實與認知劇烈碰撞起來。
邵鈞努力抵抗着想要轉身避讓的想法,不斷欺騙自己這是虛假的,但效果并不可喜,他的腦中不斷重複着自己被利刃刺穿胸膛時的危險與恐懼。
必須要讓自己分神,快想點其他什麽。
邵鈞在心中反複催促着自己。
他并不害怕死亡本身,但卻無比惶恐死亡帶來的一系列的後果。
如果自己真的死在這裏,哥哥會怎麽辦?那件事就再也沒有解決的辦法了。
可他還想和哥哥在一起很久很久。
再過沒多久便是冬天了,哥哥的工作也會告一段落,他就能窩在哥哥溫暖的懷抱裏,悠閑地看書,睡懶覺。
還有明年的夏天,山下村子裏的西瓜田瓜熟了,又能在井裏冰西瓜吃。今年一定要好好聽哥哥的話,不能再貪吃着涼了。
夏天過去,再到秋天,院子裏和哥哥一起新栽的那棵桃樹也終于能結果了。
不知道味道會是怎麽樣?
未來還未出現的美好,極大得擾亂着邵鈞的心神。不過卻也陰差陽錯地分散了他的注意力。等他回過神,竟然在不經意間自己已經穿過了那位手持剪刀的小護士。
眼看着面前一扇鑲嵌着大塊玻璃雙開木門已近在咫尺。
邵鈞微微擡頭,習慣性地看了一眼木門上方吊挂着的門牌。
這一眼令他心神巨震,不由向後倒退了幾步。
病理……婦産科?
不,怎麽回事!
原本在木門上方吊挂着病理科三個大字的門牌上被另三個字所取代——婦産科。
邵鈞終于第一次完全失去了方寸,他徹底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忽然,一陣刺耳的手機鈴聲戛然響起。
聲音的來源正是邵鈞放在西褲口袋的手機。
随着聲音的響起,原本聚集在走廊中的人偶們,一如其突兀的出現,也突兀的消失了。
但此刻被病理科變成婦産科所震驚的邵鈞,已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思考這裏面的關系。
邵鈞顫抖着手拿出手機。
手機的屏幕上顯示着哥哥兩個字。
他有些猶豫電話那頭是不是哥哥,可眼下顯然已經再壞不到哪裏去。
手指無力地按下接聽鍵,剛将電話放耳側時,嘎吱一聲,婦産科大門被推開,一個出乎他意料的人出現在他面前。
哥哥?
邵鈞愣住了,手機也因此從脫力的手中掉落在地面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等不及邵鈞回神,對方已趁此一把将他摟進懷裏。
這位擁有哥哥樣貌的男人的懷抱,溫暖而結實,雖然出現的時機充滿疑團,卻一時之間緩解了邵鈞一直緊繃的心理,讓他卸下了一些抗拒,只在他雙臂之間輕輕掙紮了幾下就放棄了抵抗。
邵鈞擡起頭張口想要詢問什麽,可還沒等他完整的說一句話,就被哥哥低頭侵入了他的口腔。
這突如其來的入侵,邵鈞毫不設防。
只是邵鈞疑惑的是, 眼前的哥哥技巧有些異樣的生疏,與其說是強吻,反倒是像是在祈求着什麽,他緩慢地卷起邵鈞的舌頭,帶着讨好的意思小心翼翼得擠壓**。
不過眼下絕不是表達感情的正确場合,邵鈞強硬地扭過頭,避開了哥哥更進一步的深吻。
“你……”
但還沒等他完整的說一句話,一陣劇痛從自己的後背傳來,邵鈞身體一軟倒在哥哥懷裏。他極力想要說些什麽,但他的口中噴湧而出的血液,奪走了他任何質問的機會。
不知是故意還是失誤,邵鈞并沒有立刻因此死去。利刃從後背刺入險險地避開了心髒,反而插入了邵鈞的肺部。這令原本快速而痛苦極少的死亡,變得極為漫長。
邵鈞震驚又無力地靠在哥哥懷裏,雙手用僅剩的力量死死攥着他的衣袖,斷斷續續,從失血與窒息的痛苦中,拼命得想要說些什麽,可卻什麽都無法傳達,最終只能化作一行不甘的淚水從他的眼角留下。
而顯然行兇的哥哥也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狼狽而痛苦的死亡,他慌亂得将刀從邵鈞身後拔出。鮮紅刺目的血液從傷口中快速得湧出,與此同時空氣卻從傷口反向灌入肺部,再一次加劇了邵鈞的痛苦。
這一次,邵鈞已經無力再抓住哥哥的衣袖,他仰面躺在哥哥的懷抱中,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側,全身機械似得抽搐着,唯有一雙失焦的眼睛帶着最後的不甘與悲傷,淚流不止。
作為行兇者的哥哥,也被這種痛苦所折磨着,他握着刀卻再沒有第一次刺入時的果斷。
持刀的右手不斷顫抖着,刀尖抵着邵鈞略顯單薄的胸膛,似乎想要免去邵鈞死前巨大的痛苦,但卻始終無法再刺入一步。
乒的一聲,尖刃摔落在地面。
哥哥雙手緊緊抱着懷裏的身體,口中不斷重複着“對不起,對不起,鈞鈞。”
那嗓音有些陌生,卻也很熟悉。
在痛苦中,邵鈞混沌的意識閃過一絲懷疑,但最終又淹沒在痛苦之中。
不知過去了多久,死亡終于屈尊而來。
在意識朦胧之間,邵鈞聽到此前落在他身側的手機那頭,傳來一個與自己身邊有些不同的哥哥熟悉的聲音。
那個聲音說:“鈞鈞,再見。”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你。
你……不……
邵鈞突然明白了什麽,随後立刻就在痛苦中失去了意識。
作者有話說:
額,犯傻的作者今天被人提醒,才發現文章沒有貼進草稿箱,導致沒有自己更新斷更了。不過已經把兩天的量在今天一起放出啦。序終于完結啦,明天開始就是正文啦~~~希望大家喜歡。
第一卷 無欄之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