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無欄之籠1
如果說真假是依仗于一個人的所知來判定的話,那麽當他失去一切記憶時,究竟什麽是真,又什麽是假呢?
對于這個問題,很多人都無法回答,也不必回答。
但對于某位剛剛清醒的青年來說,他卻不得不要為這個問題作答。
三分鐘前,當他睜開眼的一剎那,青年就明白自己幾乎失去了所有記憶,腦中僅存的也不過是一些模糊不清的畫面。
他茫然地睜着眼,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該做什麽,更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正好好得躺着,溫暖地窩在柔軟的織物裏,但卻只覺得全身疲憊,雙手脫力正被擺放在身體兩側,右腳更是時不時傳來難以忽略的陣陣刺痛。
“鈞……鈞?”
忽然,他的耳邊傳來一個男人低沉沙啞的聲音。
順着聲音,他艱難得偏頭望去。映入他眼中的是一個胡子拉碴、雙眼充血,滿臉疲憊的男人。
男人見他轉過頭,滿面的疲憊瞬間化作無法掩飾的驚喜,顫抖着手想要撫摸上他的臉頰。可手指卻懸空在青年臉頰邊,遲遲沒有再向前越過那不足數毫米的距離。
青年對于這個人的舉動充滿疑惑,但卻對這個人的樣子感到一種與生俱來的熟悉感。
是自己熟悉的人嗎?
青年張口想要詢問。
雙唇開合,卻一絲聲音都沒有發出。
男人見此,像是受到什麽驚吓,剛剛還在青年臉頰邊的手掌迅速收回許多。
青年疑惑極了。
他從被子裏緩慢又吃力地拔出手臂,握住了男人将要縮回的手掌。
好溫暖。
那手掌有些粗糙,指節間更是有無法忽略的老繭,但透過皮膚卻能感受到其後源源不絕的溫暖。
青年腦中突然閃過了一些毫無關聯的畫面,其中大多有眼前這個男人出現,心中更是浮現起的一個名字——姚英逸。
這是誰的名字?
青年再次想要詢問,但苦于無法發聲。他掙紮着撫開男人的手掌,努力在他的掌心寫下了姚英逸這三個字。
男人瞬間臉色大變,甚至不由自主得向後退了兩步。
怎麽了?
青年對于男人的舉動不明所以。
只見此前還滿臉驚喜的男人,此時面色慘白,牙關緊閉,眼中的悲痛滿溢地盯着正在床上的青年。他的雙手垂在身體兩側,正緊緊地握着拳頭,像是在極力忍受何種巨大的痛苦一般,又仿佛在與什麽看不見的東西奮力對抗着。
許久之後,男人也始終維持着這個動作,毫無變化,
等待男人回答的青年卻有些走神了。
他本還想接着等待男人對自己的回答,可身體上的疲憊沖淡了他此刻的疑惑,他側着臉,雙眼半開半閉,似乎随時都能再次回歸睡眠的懷抱。
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時候, 帶着顫音的話語,一字一句地像被硬生生地從男人的齒間逼出,将青年徹底從睡意中拽回。
從男人生硬的講述中,青年知道了自己名字叫做邵鈞,也知道了眼前的這個人正是自己的哥哥,正就是姚英逸這個名字的使用者。并且也知曉了自己眼下的情況,右腳踝骨折剛愈,同時失聲。
但自己為何會右腳踝骨折,又怎麽會失聲,甚至自己的記憶又是怎麽回事。
姚英逸卻并不解釋。
只是勸說他,只要耐心等待,總會好的。
姚英逸向邵鈞重複了這句話好幾遍,到最後倒有些像是在對自己勸說着。
對此,邵鈞因疲憊困倦的厲害,在此刻并不特別在乎,便順水推舟全盤接受了。
更者,這時候他的腦中其實依然一片空白,就算聽完了姚英逸的講述也沒有多少實感,只是明白自己的姓名,以及與眼前之人的關系後便安心不少。
他歪過頭,輕輕地對着姚英逸笑了笑,下意識地唇齒相碰,似乎在說謝謝,也像是在喊哥哥,
姚英逸的情緒卻在這一刻崩潰。
他展開雙臂,隔着輕薄的被子,緊緊地欲将邵鈞摟進懷裏,可剛剛觸碰到邵鈞,卻全身一僵,毫無征兆地退後,一把掀開之前覆蓋在邵鈞身上的薄被。
邵鈞沒有反抗,聽話得任他掀開了被子。
姚英逸只打量了一眼此前隐藏在被子中屬于邵鈞的身體,就猛地轉過身,雙肩微微顫抖着背對着邵鈞。
邵鈞不明所以,打量起被子裏的景象。
裏面只有一具一絲不挂的男性軀體。
這被被子掩蓋的軀體,既說不上醜陋到逼人立刻轉身,也談不上如何美麗至迫人躲避。
只是一具普普通通的成年男性的軀體。
皮膚有些缺乏日曬的蒼白,腰肢偏瘦,但肌肉勻稱有形,加之雙腿筆直修長,大概能算上的是一具美好的身體。只是美中不足的是右腳的腳踝處還裹着一層薄薄的紗布,顯得有些脆弱。
不管怎麽說,絕不至于令人一眼就心生躲避之意。
只是此時失去所有記憶的邵鈞,同時也遺忘了重要的這一點。
赤裸的肉體本身便是一個巨大的誘惑,亦也是一個巨大的恐吓。
所以,哪怕他察覺到哪裏似乎有些異樣,也依然聽從疲倦的指揮,就這麽赤裸裸得躺在床上,毫無防備地側過臉閉上眼追随睡意而去。
然而半夢半醒之間,他心中卻突然升起一點不忍。
他想大概因為姚英逸的背影看起來就像是條被人抛棄的老狗,雖然極力維持着自己的尊嚴,但骨子裏卻難以隐藏絕望。
他挨不過心裏那點不忍的折磨,只好掙紮着拖起疲憊的身體,艱難得從床上爬起,主動探出身體去向姚英逸靠近。可剛撐起半個身體,就因為右腳移動帶來一陣鑽心的疼痛,一個踉跄撲在了姚英逸的背後上。
姚英逸沒有動,依然背對着邵鈞。
邵鈞在剛才貿貿然的舉動中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脫力地将頭擱在哥哥的肩膀上,雙手無力得搭在他的雙臂邊,微微喘息着,
微熱的氣息輕輕得打在姚英逸的臉側,像是輕紗拂過面頰,不斷引誘着他早已崩潰的情緒。
而邵鈞對此一無所知。
他只覺得有種濕潤的熱意從自己的臉頰上傳來,擡起手一摸。
掌心中是溫熱的透明液體。
你怎麽哭了?邵鈞想問。
可失去聲音的他,唇齒之間只有微弱的氣息流動,自然得不到姚英逸的回應。
但他突然感覺到有一種奇怪的酸澀的感覺從自己的心房裏湧出。
他不知道這是什麽,也不知道該做什麽,只覺得很心裏很難受,很難受,自己必須要做些什麽才能緩解這些。
他顫抖着身體伸展手臂,像一個初生的嬰孩主動向親人送去擁抱一般,耗盡全身力氣緊緊抱住了眼前的這個人。
有趣的是,當皮膚與皮膚接觸,體溫與體溫交融,此前對于姚英逸所說的一切都毫無實感的邵鈞,感受兩人之間似有一條河流相接,緩緩地從姚英逸的那頭流向自己,裏面有兩人無法割斷的感情在細聲地說道:這就是你的哥哥,你可以信任他。
醒來後第一次徹底的心安與滿足感籠罩了邵鈞整個人。
仿佛只要在這個人身邊,自己便是安全的,便可毫無顧忌的重新回歸睡眠的懷抱。
可邵鈞不知道,他這樣的舉動卻讓姚英逸被反複壓抑的情緒終于徹底崩潰,他轉過身用雙臂将意識朦胧的邵鈞牢牢禁锢在懷中。
他口中咬着牙不斷重複着姚英逸這三個詞。
若是邵鈞意識清醒,便可發現這呼喊不像是喊自己的名字,倒像是在不斷咀嚼着仇人的姓名。
可本就疲憊至極的邵鈞,經歷過超乎自己體力上限的能力行為後,已然脫力回應了濃濃的睡意後,陷入黑甜的睡眠中。
沉入睡眠的他,雙眉舒展,嘴角還含着一絲笑意,全然沒有防備。甚至姚英逸側過臉輕輕蹭了蹭邵鈞的臉頰重新将他放回床上時,他都不曾醒來,安靜地如同一具死屍。
姚英逸拉起散亂在床上薄被。
輕薄的織物順着邵鈞的身體而上,一點點将他隐沒其中,可就在剛要再次蓋上邵鈞的脖頸時,姚英逸卻突然停止了動作。
他用力向外一推,将薄被遠遠推開,低着頭靜靜凝視着陷在柔軟織物之中屬于邵鈞的身體。
許久,姚英逸伸出了雙手。他試探着摸上邵鈞的臉頰,好似在确認什麽一般慢慢地沿着他的脖頸,順着漂亮的身體曲線一路向下仔仔細細地觸摸,一直至他圓潤飽滿的腳趾才終于擡起手,靜立在一側陷入了沉思之中。
不過未過多久,姚英逸像是猛然想到了什麽,飛快得手掌貼上邵鈞的左胸口,随後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再一次将邵鈞的身體摟進懷裏。
他低頭細細地吻上邵鈞的雙眼,嘴唇,乃至全身。雖然動作輕柔,怕是驚醒邵鈞一般十分小心謹慎。
但若是有人可以窺見此時姚英逸的雙眼,定是會為他此時這如同餓狼般噬人的眼神所驚吓。
不知過了多久,邵鈞像是因為寒意,輕輕縮了縮身體,姚英逸才終于如夢初醒般為他換上衣物,重新将他塞入溫暖的被窩中。
作者有話說:
這是補前幾天的更新之一,一會晚上還會有一次相對較長的更新。因為作者的私人問題,斷更了幾天,對不住諸位小天使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