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弟弟的體檢報告下來了,腦膜炎導致神經受損,醫生建議盡快動手術。可是,動這把刀,就牽扯到一大筆的費用,和弟弟将來的命運。媽媽一個人拿不下這麽重大的決定,于是一個電話打過來,納薇二話不說,當即收拾東西,去了曼谷。
首都大醫院果然名不虛傳,設備先進,醫生也和藹可親,耐心地将阿澤的病情解釋了一遍又一遍。現在方案有倆,一,是保守療法,用藥物維持,一直到他全身器官衰退,自然死亡。二,是積極療法,動開腦手術,取出壞死神經,然後嫁接一段好的進去。不管是方案一還是二,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花錢如流水。
納薇傾向于方案二,醫生說存活率只有百分之10%,雖然不高,但也不是不可能。如果能治好,對弟弟的人生是個轉折點,如果治不好,對他來說,也這是一種解脫。不,不光是他一個人解脫,而是一家人解脫,尤其是對納薇。
手術要四十萬,可怕的不是這筆手術費,而是術後恢複期間的用藥。進口藥的價格,能吓死活人、吓活死人。
醫生說如果要動手術的話,得盡快下決定,多等一天,危險系數就增加一分。
納薇手上只有五萬,離所需的數字,十萬八千裏之遠。
媽媽問她怎麽辦?
納薇沒好氣地道,還能怎麽辦?涼拌!
特桑見女兒心情不好,便什麽也沒再說,陪在弟弟床前默默掉眼淚。
見狀,納薇更是煩躁。
哭有什麽用?
錢它又不會自己長翅膀飛進來。
不想看見這麽軟弱無用的媽媽,納薇轉身走出了病房,在外面花園裏的長凳上一屁股坐下。
清風拂面,多麽美好的一天,她卻絲毫開心不起來。壓力太大,全都壓在她的肩膀上,沉重得幾乎要将她壓入泥裏。這種感覺,就像是身上纏滿了枷鎖,掉進河裏,即便她拼命地掙紮,還是在不停地下沉,讓她窒息。
将臉埋在掌心裏,眼睛幹澀地流不出一滴眼淚,頭腦很冷靜,冷靜到就像裝了一部計算機,把這筆賬算得清清楚楚。手術費、醫藥費、住院費,再加上其他産生的相關費用,至少一百萬。一百萬,該死的,她去哪裏籌集?
以前瓦娜勸她和自己一起去賣,她死活不肯,堅定不移地說人要有原則,可她現在動搖了。現實逼人低頭,她只是個凡人,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想到了這條捷徑。況且,她已經不是處女了,就像亞力克說得那樣,破罐子破摔。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就不會再艱難。
這種想法,好似一條蛇,時時刻刻纏着她。
真可怕,也無奈。誰讓貧窮是這個國家的問題,不是她一個人的,芸芸衆生中,她只是一個渺小卑微的受害者。她賣身也不是為享受人生,而只是為了得到最最最基本的生存保障。一個人若是在生死線上徘徊,那麽,其他所有的一切就都是奢侈品,包括那種叫尊嚴和驕傲的東西。
納薇反複說服自己,去找nee吧。
于是,她真的拿出手機,找到nee的電話。舉起拇指,按不按下去,不過一個動作而已,她在邊緣地帶徘徊着。有時候,入坑的只是一秒鐘的事,出坑卻關乎一輩子。也許掉進這個坑,就再也出不來了,将來會變得面目全非。
納薇顫抖着坐在那裏,猶豫不決,明知前方是懸崖,可就是停不下來,似乎無形中有這麽一只手一直在推她向前。
惶恐之際,突然有人碰了她一下,随即頭頂傳來了叫喚聲,“納薇?”
她擡頭一看,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擋住頭頂的一片陽光。他周身都被鍍上一層金光,讓他看起來高貴,而不可親近。
沒想到會在醫院遇到安德亞斯,她怔了一怔,才反應過來,忙關上手機放入口袋,站了起來。眼底帶着一絲不安,像做了壞事被抓到的小孩,滿是忐忑。
安德亞斯,“我還以為自己認錯人了。”
她定了定神,忙道,“對不起,我在想一些事,走神了。”
安德亞斯打趣,“那必定是非常重要的事,因為你剛剛的模樣,就像一尊凝固了的雕像。”
聽他調侃自己,納薇臉上一紅,轉開了話題,“您怎麽在這?”
他依然笑意盈盈,“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生病了?”
她搖頭,“不是我,是我弟弟。他在這裏接受治療。您呢?”
“我們認識的時間并不算短,不必再用敬語。”他停頓了下,繼續之前的話題,“我來這,也是接受治療。心理治療。”
納薇想起他說過的話,“憂郁症嗎?”
“是的。”
其實納薇一直都不太了解憂郁症到底是什麽毛病,看看安德亞斯,精神狀況和心态都不錯,沒有半點不正常的樣子。但她知道,這一定是某種富人綜合症,因為醫藥費手冊上所有項目中,只有心理醫生那一檔是按小時計算費用的。
“你每天都來?”
“不是,一周兩次。”
“這裏的醫生好嗎?”
他聳聳肩,語氣中沒多大波動,“就那樣吧。”
她哦了聲,不再說話。
見她心事重重的樣子,沒了往日的神采,便問,“遇到煩心事了?”
在他面前,納薇心無城府,嘆息一聲,“是啊。工作沒了,還要支付一大筆醫療費,将來不知道該往哪裏走。”
“你需要多少?”
“至少一百萬,可我現在只有五萬。還有九十五萬,不知道去哪裏籌。”
他想也不想,道,“我給你。”
納薇吓了一跳,急忙搖頭。開玩笑,即便是泰铢,九十五萬也不是個小數目,怎麽能開口随随便便地就說給?況且,和他談及這些,她純粹是憋在心裏難受,想找個無關緊要的人傾訴一下。她寧願問亞力克要錢,也不會問他要。因為在她心裏,和他之間的關系是純潔無暇的,不能用金錢這種肮髒的東西去玷污。
安德亞斯見她拒絕,也不強求,話鋒轉了轉,道,“也許我能當你的孔明燈。”
“什麽孔明燈?”她一時沒聽懂他的意思。
他嘴邊噙着一抹笑,笑容如同暖風拂過般,“你不是說不知道将來該往哪裏走嗎?我給你指一個方向。”
納薇睜大眼睛看他,暗忖,他該不會是想……包養她吧?不能怪她想太多,而是這話題太敏感,如果不是想索取什麽,誰會随便贈送別人一百萬?而她一無所有,手中捏着的唯一的好牌,就是她的這張皮囊。
這麽想了想,心髒突突直跳,她竟然無恥地期待起來。說實話,如果真的能被他包養,對她來說,是件很幸運的事。只可惜他這樣高貴的人,潔身自好,未必就看得上她。
安德亞斯掃過她臉上可疑的暗紅,不動聲色地繼續問,“你有什麽特長嗎?”
特長嗎?她想了想,道,“除了跳舞,我還會唱歌。”
納薇天生有一副好歌喉,也算是老天爺給她的另一個籌碼吧。
“是泰國民歌,還是流行歌曲?”
“都會一點。”
他嗯了聲,“那就随便唱首給我聽。”
納薇驚訝,“啊?現在?”
“怕羞嗎?”
她坦言,“大庭廣衆下,是有一點不好意思。”
安德亞斯做了個壓低分貝的動作,“那就唱小聲一點。”
眼前的男人高深莫測,納薇猜不出他的意圖,可又怕自己會錯過什麽,于是潤了下嗓子,清唱一段。發揮還算良好,不料,唱到高氵朝部分,歌聲突然戛然而止。
見那雙綠眼睛望向自己,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皮,道,“忘詞了。”
盡管如此,他還是鼓了鼓掌,贊揚,“唱得不錯。”
“小時候夢想過當歌手。”
安德亞斯自然而然地接過她的話,“也許我可以實現你這個夢想。thebliss的餐飲部需要一名歌手,有沒有興趣來試一試?”
thebliss這個名字有點耳熟,納薇皺眉想了一會兒,終于想起來是他第一次請她吃飯的地方。
她忍不住脫口而出,“這不是你的産業嗎?”
他點頭,随即笑道,“但這并不影響餐飲部招聘歌手。”
那種地方太高檔,出入都是上流人物,哪怕只是去唱歌,納薇也覺得自卑。
“我不是專業歌手,可能不行。”
安德亞斯鼓勵,“行和不行,讓客人來決定吧。”
見她不說話,他又道,“明天中午12點,準時到場。人生處處是機會,不要卡死在一條線上。”
納薇一怔,覺得自己藏得很深的心事,卻被他一眼看透了。這個男人雖然言行溫和,卻有很強的洞悉力。也許他一直都知道,她在芭提雅是幹什麽的,只是出于對她隐私的尊重,一直不提而已。
***
第二天,納薇打扮妥當,抱着試一試的心态,這就去了酒店。前一天晚上還下過雨,地上坑坑窪窪的到處都是積水,這個城市也就只有表面繁華,下面掩藏着的,是不堪一擊的爛芯子。
納薇跳上一輛公車,坐了好幾站,終于瞧見了昭披耶河。下車朝着另一個方向走了十多分鐘的路,終于找到了賓館,這裏環境優雅,上次來就被震懾,這一次,仍然覺得美麗非凡。要真能在這裏工作,也是運氣。
入住的都是超級有錢人,外國政要,上流名人,反正都是一些和納薇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塊去的人。看着一輛輛高級轎車在身邊來來往往,納薇再一次感嘆,人與人的差別,實在太大,這世界不公平得讓她分分鐘都想報複社會。
一陣感嘆,她認命地回到現實,下輩子希望投個好人家,這輩子……就這樣吧。
納薇低頭看了眼手表,離約定的時間不遠了,沒心思再胡思亂想,趕緊大步流星地往目的地趕。
這樣的大酒店,一定有不少入口,但是納薇只記得一個,就是安德亞斯帶她來過的那個。
好不容易摸對方向,卻被門衛攔了下來,納薇忙和他說明了來意。誰知,門衛眼睛一轉,下巴一擡,神氣活現地道,“這裏不能進。”
“為什麽?上次我明明是從這邊進來的。”
“你做夢吧!這條路是專車道,”見她一臉目瞪口呆的樣子,他又問,“知道啥叫專車道嗎?”
她搖頭。
“專車道,就是專門給一個人開的道路……”
保安話還沒說完,這時,後面傳來汽車喇叭聲,兩人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
一輛黑色的大奔車開了進來,車頭兩邊各插着一面國旗,紅色為底,當中鑲着一個白色的十字。
這是哪個國家?
納薇不知道,只知道車裏坐的,一定非富即貴,她下意識地讓開一步。門衛臉上的神情變化神速,對着納薇還是窮兇極惡,現在一下子笑成了一朵花。別說盤問,一見到車子,立即把腰杆挺個筆直,敬了個禮後,連問都不問直接放行。
納薇下意識地投去一眼,隐隐瞧見後座上坐着一個男人,望着另一邊窗口。他臉龐線條明朗,下巴堅毅,雖然瞧不見容貌,可坐在那裏的樣子一看就很有範兒。
她覺得好奇,所以當汽車從身邊經過的時候,忍不住定睛瞧了瞧。
可沒想到,這一眼,頓時讓她方寸大亂。車裏坐的人,納薇并不陌生,甚至還有過身體上的摩擦。
這個人,不是別人,竟然是那個無法無天的爛人亞力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