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大帥調集十五萬兵力挺近江西,他本人也親赴九江督戰。隊伍一路勢如破竹,一舉拿下了湖南湖北,斷了中央軍的後路,打敗了中央軍精銳第一團,拿下了南昌。
中央軍紀律嚴明,德械武裝,近幾年确實大打過不少漂亮仗,可畢竟成軍才幾年,從将領到士兵普遍經驗不足,和大帥這種戎馬半生的老油子相比還略顯稚嫩。加之隊伍越來越壯大,管理階層內部的派系鬥争也愈演愈烈,從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戰略配合的默契度,被大帥鑽了空子。
這一仗下來,中央軍統領不敢再小觑這位坐擁五省的老牌軍閥,也親赴江西督戰,并帶來了自己嫡系精銳,素有“鋼七軍”之稱的第七軍加入戰隊再次強攻。
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瓯越。
南昌位置特殊,三面環水,易守難攻,即便中央軍投入了大量兵力,仍然被動地陷入拉鋸戰,城池久攻不下。
可中央軍能一路由廣東北進至此,當然也不是吃素的。他們很快發現大帥的兵力之所以能快速進攻及轉移,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大帥控制着南浔鐵路——無論中央軍行動有多迅速,兩條腿終究快不過火車。分析出了原因,戰略便跟着調整,中央軍集中精銳部隊突襲鐵路要塞,強奪鐵路,大帥十五萬兵力被打散各個擊滅,幾乎全軍覆沒……
筱茵目光呆滞地坐在沙發上,已經停止了哭泣。雨桐坐在她身邊,翻來覆去地研讀一份份零碎的戰報,希望能從這些只字片語之中讀出一絲希望。
“我爹從來沒有輸這麽慘過……”半晌,筱茵低沉地開口道,“15萬,是我爹多少年的心血。到現在我也不知道他們人到底怎麽樣了,受傷沒有......”她說着,眼淚又止不住地掉下來了。
雨桐不知道怎麽開口去安慰她,她心裏這時候也亂極了。手裏零散的電報揭示了戰争的慘烈,她左右思索着,卻不得不承認此刻自己也是無能為力,唯有祈禱着宗麟能平安回來。
“你試着聯系過他們嗎?”雨桐問。
筱茵點點頭:“有。但是還沒收到回音。”
“或許是在撤離的路上,趕不及。你別多想,我們等消息吧。”而她自己心裏其實也沒底,這話說出來,一方面是安慰筱茵,更多的,是說給自己聽的。
紅木的古董落地鐘滴答滴答地走着,聲音異常沉悶,雨桐很困,她靠在沙發上閉着眼想小憩一會兒卻怎麽也睡不着。坐久了,腰疼了起來,她站來回走動着想活動活動手腳。
“你真幸福。瑞麟不是個軍人,你永遠不用體會我們的這種痛苦。”筱茵還是呆呆地望着電話,更像是在自言自語,“我小時候,每每我爹出征,我娘整宿整宿的不睡覺,我那時候就想,她怎麽熬得住的。之前的路過得太順遂了,看慣了我爹稱王稱霸,看慣了宗麟足智多謀,從來沒想過會有站得高跌得重的那一天。現在我才體會到我娘當年的心情,怎麽可能睡得着。”
她說着,緩緩擡起了頭,望着雨桐堅定地說:“這是最後一次了,我絕不會讓宗麟以後再上戰場!希望,如今還來得及。”
雨桐微笑着對她點點頭,卻沒有對她說出自己內心真實的擔憂:這世道風雲激蕩,變幻莫測,局中人的命運走向,又豈是她一個弱女子可以改變的。
Advertisement
萬幸的是,最終大帥、宗麟和潤陽三人已經平安撤離的消息傳來,女人們懸着的心總算是放下了。
這場戰役若說大帥是慘敗,那中央軍也是慘勝,雙方都是元氣大傷,亟待修養,只是大帥府裏從來都未曾松懈,擴軍布戰都緊鑼密鼓地進行着,随時準備反攻。
微雨朦胧,大帥獨自站在窗前抽着雪茄。
馬上征戰幾十載,一朝成王威天下。這麽多年風裏來雨裏去,少年,白頭,大起大落未嘗沒有過,只如今怕是年老心更哀,看着這綿綿細雨,竟難得地哀愁起來。他原本可以把大帥府定在更加繁華的上海,但他卻獨愛杭州的鐘靈毓秀,執意将府邸建在了西子湖畔。
聚散皆是緣,莫非這次,真的是緣盡了嗎?
他心中微嘆一口氣,轉身走到桌邊坐下,掐滅了雪茄。
“有什麽想法,盡管說。”
“爹,非要這麽着急嗎?”潤陽不解。
“雙方都元氣大傷,我們坐守自己的地界,他們是長途行軍,休整起來自然比我們要艱難。宗麟呢?有沒有什麽想法?”
“偷襲。”
“哪裏?”
“南京。”
此話一出,潤陽和大帥都吃驚不小。
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射人先射馬,禽賊先擒王。南京對于中央軍的特殊意義不言而喻,宗麟這一招出得,可謂膽大包天。
“你小子生在張家真是生錯了地方!你就應該跟我一樣從小在刀口上讨生活,說不定現在已經是一方霸主了。說吧,你的想法。”
“我仔細考察過,南京東側虎澤鎮一帶,中央軍軍力相對薄弱。虎澤四面多山,若占領周邊的制高點,中央軍只能仰攻,極其困難。鎮上還有一處軍事要塞——虎澤火車站,占領了火車站就能切斷滬寧鐵路,斷了中央軍東西方向的聯系。”
“時機?”
“下個月,雨季,多霧。”
“兵力?”
“六萬,足矣。”
狠角色!
大帥心裏暗自思量着,膽子大,心還細,再多加磨練些時日,怕是自己也拿這小子沒有辦法了。
“這一招,未免太冒險了些。”
“大帥還有別的辦法嗎?”
宗麟這一問把大帥給問到了。眼下能走的路子确實不多,經此前一役,大帥已經深刻地見識到了中央軍戰鬥意志的頑強,之前當真是小看了這支年輕的隊伍。現在的情況看來,硬拼雖不是沒有勝算,但代價太大,雙方拼個你死我活之際,若被北方的勢力得了漁翁之利,結局也是一樣的得不償失。即便現在他們已經同北方締結互不幹涉的協議,暫時穩住了後方,但利益永遠排在第一位,誰又知道自己的下一個敵人會出現在哪裏呢?
潤陽始終沒有開口說話,他低頭沉默着,看不出悲喜。
“爹,你為什麽始終不願意接受和談呢。其實歸順中央軍,繼續當個聯軍總司令,也挺好啊,至少不用看着自己這麽多年積攢的兵力一點點打沒了。”
大帥聽罷輕笑一聲搖了搖頭,道:“虎父犬子啊!”
他站起來,慢慢踱到窗邊,雨越下越大,不遠處的西湖又騰起了搖曳的薄霧。
“你從小嬌生慣養,要什麽就有什麽,可曾想到過你爹當年是怎樣在死人堆裏摸爬滾打才有了今天,我并非貪圖富貴,醉心權勢,只是人這一輩子,總得有點什麽念想。你娘不在了,你和你姐也會各自成家,各自遠去,我手裏這個爛攤子,好歹還是我自己心裏的一點牽挂。再說了,我何嘗不想退休,只是手下的這幫兄弟跟着我,信任我,我也得給他們一個交代……”
潤陽正欲再開口,宗麟轉頭看了他一眼,他便不再說話了。
“這仗打完,争取做個了結。筱茵不願讓我再上戰場了。”半晌,宗麟忽然說道。
“呵!你會聽她的?怕是你自己也打膩了吧!”大帥轉身,又慢慢踱回座位,深深嘆了口氣。“血戰虎澤......血戰虎澤......”他自言自語道,“再險也得打,這一仗,只能破釜沉舟。只是......我有個顧慮……”
“我護筱茵一世平安,潤陽也請放心。”
大帥點點頭,不再多語。
一旁的潤陽眼裏有情緒在翻滾,掩藏在桌下的手已經不自覺的握緊拳頭微微顫抖。
父親!父親!
濃霧遮樓臺,濃情化不開。
筱茵忙忙碌碌地收拾着,沙發上大包小包的行李堆成了小山。
宗麟輕皺着眉頭,無奈地搖搖頭:“別忙了,不是去旅行,帶不了。”
“這麽大的霧,凍着怎麽辦?”筱茵說着想了想,又走回小小的包袱山中間翻了翻,道:“那這件披風總得帶上。”
宗麟點點頭:“那就帶個披風就行了,別得不帶了。”
筱茵咬着嘴唇思考片刻,也只能點頭答應。快速行軍,輕裝上陣,這些東西帶多了确實是個不小的拖累。思量着,她解開披風的領扣,小心翼翼地為宗麟披上,手指摩挲着那枚金黃的紐扣,不舍,卻也終于扣上了。
“你答應過我這是最後一次了。”
宗麟點點頭:“走了。”
“等等!”
筱茵說着,跑到一個小食盒邊上,從裏面取出了一包油紙包好的的東西,遞給宗麟。
“雨桐差人送來的,專門讓翠姨做的桂花糕,說給你帶着路上吃。她現在身子太重了,就不過來送你了。你把這個帶上吧,我知道你總戀這一口。”
宗麟一手接過來,問:“你留了嗎?”
“留了,送來好多呢!還有潤陽和爹的份,我都差人送過去了。”
“嗯,那我走了。照顧好自己。”
誰解相思味,誰盼良人歸。
筱茵看着又變得空蕩蕩的張公館,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親,那個美麗又孤獨的女人,總愛靜靜地坐在窗邊,她似乎把她所有空閑的時間都用在了這件事上。小時候她時常在想到底是什麽事情值得母親成日的思索呢?現在她才明白,心是空的,什麽都沒有想......
隊伍一路挺進的非常順利,如事先計劃的一樣,大帥的隊伍奇襲成功,一舉奪下了虎澤火車站,切斷了中央軍東西方向的相互聯系。
只是中央軍也不是省油的燈,分兩路對大帥進行了猛烈的攻擊,卻無奈大帥占領了制高點,中央軍幾次強攻效果并不明顯,最終也将戰争拉入了膠着狀态,一時也難以預測勝利的天平到底會傾向哪方。
或許,再需要一點點的時間,大帥就會憑借自己多年征戰的經驗和破釜沉舟的決心贏得決戰,奪回失地。但這也能是或許——如果沒有宗麟帶着人馬從後方偷襲了大帥的隊伍,控制了大帥,宣布效忠國民政府,歸順中央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