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張公館是一幢巴洛克風格的三層別墅。大帥最初把這幢房子買下來本是看中了它離大帥府近,又保存的很好,想留給潤陽結婚用的。那年恰逢筱茵突然決定搬出來住,便順手送給了他們小夫妻。之後又規劃了新的地皮,等着潤陽結婚的時候再新建一幢別墅給他。

宗麟安排好一切回到杭州的時候已是夜深,車子緩緩開進了張公館的院門。傭人們戰戰兢兢地站在大門口等待着,看見宗麟的車子停下,立刻迎上去為他打開了車門。

宗麟走下車,擡眼看了看卧室的窗戶,燈滅着,但他知道裏面的人不可能睡着。他解開外套的扣子,脫下遞給一旁等待着的女傭——她的眼神帶着無法掩飾的不自然。

“太太呢?”宗麟問道。

“在樓上。”女傭低着頭回答。

宗麟不再多問,看着長長的旋轉樓梯,平靜地走了上去。

走廊只開了小燈,有些昏暗,四下安靜得不得了,只有宗麟的腳步聲回蕩其間。

要是這幢房子有生命,那她聽見這熟悉的腳步聲時一定是安心的,這有節奏的聲音昭示着張公館的主人回來了,那個撐起這個家的男人,回家了。他的腳步聲便是這幢房子最有力的心跳——正如這裏的女主人所感覺的那樣。如今那位美麗妖嬈的女子只在這一門之後,宗麟停下了腳步,低頭看了看漆黑的門縫,擡起手,輕輕壓下了門把手。

門開了。

光線昏暗,宗麟卻清楚了看見了那個披頭撒發的女人手中黑漆漆的槍口。

“砰!”

閃耀的火光怒燒着沖出了槍管,那枚小小的子彈沖進一片溫暖的血海,那溫度那麽讓人動容,直叫人想就那樣停留在他的血肉之中,可奔騰的怒氣使它無法停留,它一路呼嘯着,穿過了那片血海,帶着刻骨的疼痛,深深地嵌進了冰冷的牆壁中。那些帶出的熱血噴灑在它的周圍,像極了一朵盛開的罂粟花,美麗卻蝕人骨。

宗麟往後猛地一個踉跄,子彈帶出的沖力讓他幾乎站不穩,他扶住門框勉強維持住自己的身體。雪白的襯衣已在瞬間被鮮血染紅,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這劇烈的疼痛。

“咯咯咯~”筱茵笑的癫狂,像風雨裏被打得七零八落的花。

“你一直在騙我,你根本就沒有愛過我,我就是個笑話……”她舉着槍,嘴角仍帶着絕望的笑容。“你從一開始就是為了報仇而來的,對不對?我拆散了你們,你從來就沒有釋懷過,所以你步步為營為的就是今天,我說的對不對!!!”絕望讓她的情緒漸漸失控,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咆哮,她舉着槍的手也開始微微顫抖。“是我……是我自己引狼入室……都是我害了我爹......”

宗麟捂着左肩的傷口,鮮血從他的指縫中潺潺流出,冷汗不知何時已經沁濕了他的鬓角,他強忍着疼痛搖了搖頭,低沉地說:“大帥沒事,我已經把他安頓好了,他很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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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閉嘴!我不會再相信你了!”筱茵嘶吼着,再次把槍口對準宗麟,“我先殺了你,再去殺了顧雨桐,我成全你們,讓你們去做一對亡命鴛鴦!”說罷她扣動扳機,槍聲再次響起。

只是宗麟沒有再次給她機會。

在子彈射出的瞬間,宗麟像一只敏捷的豹子,飛快地竄到了筱茵的身邊,一把制住她的手腕朝天舉起,子彈打在了門框上,濺起了一團不小的灰塵。

筱茵沒有罷休,她轉身雙手握槍想奪回主動,可畢竟是女人,即便宗麟受了傷她仍然沒有和他正面抗衡的能力。宗麟猛的一發力,槍脫了手,她也失去了平衡,身體重重地撞向了床尾的雕花床柱。腹部鑽心的疼痛使她立刻跪倒在地,她環抱着床柱想支撐着站起來,剛一用力一股熱流便随着她的大腿滑下。她低頭望向自己雪白的睡裙,鮮豔的血正肆無忌憚地在上面盛開着絕望的花......

明明只有一步,為何要稱之為“遙”?可笑!自我安慰罷了!一步之遙便是遙,一步、兩步、千步、萬步,根本就沒有區別。

明明幸福近在咫尺,為何始終觸不到?咫尺便是天涯,也根本沒有區別......

焦急的腳步聲似乎顧不得旁人的美夢了,低沉地叩門聲有些急切,卻也刻意壓抑着不敢驚起太大的響動。

“二少奶奶!二少奶奶!”

雨桐本已睡下,卻被一陣低沉的敲門聲吵醒,她聽出來是老薛的聲音,若非急事,他斷不會在這麽晚叨擾她。

“怎麽了薛伯?是有宗麟的消息嗎?”雨桐打開門,就看見門外的老薛已經急得滿頭是汗。

老薛捂住嘴巴,壓低聲音在雨桐耳邊低語起來,簡單幾語卻字字驚心。

“他人呢?”雨桐低聲問。

“在樓下。”

“快帶我去。”雨桐說着,由老薛扶着輕手輕腳地關上了房門。

路過老爺房間時,她刻意看了看門縫,屋裏确實是暗着的,這才放心地下了樓。這樣的事情,還是先瞞着最好,老爺病情時有反複,不能再受什麽刺激了。

自從宗麟兵變的消息傳來,雨桐內心就沒有安寧過。不久前宗麟傳回口信說今天會回杭州,可一直等到天黑也沒有等到他的消息,雨桐便派了人去張公館守候。筱茵下令不讓任何錦廬來的人進門,那人便坐在大門口一直等到深夜宗麟回家,不想就撞見了那染血的一幕,趕緊回來通報。

“現在宗麟和筱茵人呢?怎麽樣了?”雨桐聲音急切,不禁抓起了那人的袖子。

那人顯然也被吓壞了,被雨桐抓起的手臂還不停顫抖着:“回……回二少奶奶的話,在醫院呢!都在醫院呢!大少爺身子被血染紅了,大少奶奶她……下身全是血......胎......胎兒已經......滑出來了……”

雨桐的雙腿猛的一軟,差點栽倒在地,旁邊的兩人連忙上前去架住她,把她安置到沙發上,卻忽然聽見“轟”的一聲響,三人轉頭,天昏地暗——老爺和他的拐杖一起,從二樓的樓梯口滾了下來。

錦廬風風雨雨這麽多年,家人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在醫院裏團聚,而分散在三個不同病區的人,又生生撕裂了這團聚的面具。

雨桐盯着宗麟換下的血衣,兩眼直發黑。

“丢掉。”她對韻宜說,“千萬別再讓別人看見了,已經夠了。”

韻宜眼淚汪汪的坐在宗麟的病床上,抽泣着點了點頭,不舍地松開了宗麟的手,起身去處理那件血衣。宗麟此時剛從手術室裏面出來,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白紙。他虛弱地躺在那裏,眼神空洞,看了讓人心疼。

雨桐換了個坐的姿勢,現在月份大了,巨大的肚子讓她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平時幾乎已經不能出門了。今日這一番折騰,她的意志和體力都幾近透支,這一個小小的動作也讓她使出了全力,不由深深地嘆了口氣。

“對不起。”

床上傳來微弱的聲音,雨桐聽完鼻子猛地一酸,連忙把臉別到了一邊去。

“你跟我說對不起做什麽。”雨桐嘆了口氣回答,“待會韻宜回來,我去筱茵那邊,她那兒不能沒有人。”

“你別去。有潤陽在。”宗麟虛弱地說。

“現在這種情況下,只有娘家弟弟守在自己身邊,你讓筱茵怎麽想!”雨桐情緒有些起伏,抑制不住地大起聲來。轉念又想到了自己的大肚子,這時候貿然去或許真的會刺激到筱茵,便問宗麟道:“那讓韻宜去,行嗎?”

宗麟點點頭,病房又恢複了寂靜。

“瑞麟還有幾天就到家了,這個節骨眼上千萬不能……爹不能有事......”

有情緒在嗓子眼翻滾,雨桐努力平複着自己的聲音,讓它聽起來不至于太過苦澀。瑞麟成功通過了提前結業的考試,一周多前已經上了船,不日就會到達了。本來是為了喜事飛奔而歸,若老爺此時有什麽閃失,這僅剩幾天的歸程,便會成為瑞麟一輩子的遺憾。

“我只求爹能熬過這一關,不然娘會怨你。”雨桐喃喃道,“還有......還有那個......娘盼了那麽久......”聲音已經壓抑不住地哽咽起來,雨桐無法再說下去。

宗麟沉默着,他無神的雙眼始終盯着頭頂的吊燈,他忽然想起了那日雨桐肚子下的小生命在他手心蠕動的觸感,可惜他那個直到逝去才被父母知曉的孩子,沒能熬到那一天。

吊燈的光線并不算太刺眼,而這樣的亮度仿佛格外能引人出神。筱茵睜大雙眼死死地盯着吊燈,那眼裏還有絕望的餘溫。

“大嫂......大嫂你不要不理我啊……你這樣我好害怕……”韻宜站在筱茵床前,哭得不能自已。她是不喜歡筱茵的,可眼前這個面無血色,目光呆滞的女人,哪裏還是昔日驕傲跋扈的筱茵,眼前的現實讓韻宜的心抽痛不已。

“姐......”

潤陽上前拉住筱茵的手,卻被她一把甩開。

“你們都給我滾!”筱茵沙啞的聲音像一頭母獅的低吼,“我不想再看見你們張家的人!還有你,向潤陽!你們男人滿嘴救國大計,民族大義,我不懂,我只知道一個兒子幫着外人去算計自己的父親,就是個混蛋!”

潤陽無言以辯。

因為愧疚,他不敢去面對自己的父親,往後,或許連自己的姐姐也無法去面對了。對理想的追逐所帶來的沉痛代價,于年輕的他而言或許太過深刻了一些,但命運的巨輪一旦啓動便在無法折返,他也只能用他選擇好的方式繼續去守護自己的親人。韻宜的哭聲還回蕩在耳邊,伴随着刺鼻的消毒水氣味,讓人眼發酸。潤陽低頭看着滿目的白色,沉默不語。

雪白的床單仿佛吸走了周遭的顏色,雨桐坐在宗麟的床邊也已是一臉煞白。她太疲憊了,連呼吸都覺得累。老爺那邊還沒有傳來任何消息,想必守在那邊的兩位女人此時也不會比她好受。病房裏很安靜,兩人都是疲憊不堪卻始終無法睡去,他們沉默着,等待着命運的宣判。

“噔!噔!”的腳步聲傳來,有人在狂奔。

雨桐擡頭和宗麟對視一眼,兩人不約而同地望向了門的方向。

“咣當!”金屬落地的聲音,夾雜着玻璃破碎的清脆和女人叫罵的尖刻。那腳步聲紊亂片刻便繼續有節奏的步步逼近。

近了,近了......

門猛地被推開,韻宜滿臉淚痕。

“雨桐姐,爹沒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接着小虐一下,然後就是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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