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張家的祖墳修在一片背山面水的地方,五年前家人給老爺下葬的時候,估計怎麽也不會料到僅僅幾年之後,這裏又會收容了一個年輕而美麗的孤魂。

張門向氏筱茵之墓——宗麟的刻字又如他的筆鋒一樣蒼勁有力。他看着被雨水洗刷過的墓碑,眼裏空空如也。霁後天晴,彩虹橫跨天空,只是她的世界,不會再有色彩。

潤陽在筱茵的墳前哭得不能自已,如今這世上,真的只剩他一個人孤獨前行了。

他和姐姐從小就處不來,相比姐姐的霸道,他的性子更弱一些,這一點上來看,他更像他的母親。小時候個子沒有姐姐高,好玩的玩具總被姐姐輕易就搶走,每每他哭着去找父親告狀的時候,父親只道你一個男孩子被女孩子欺負成這樣還有臉哭,想要的東西自己去搶回來。可體格上的差異注定了他的失敗,這便更加助長了姐姐嚣張的氣焰。她年幼時肆無忌憚地搶走別人心愛的玩具,長大了,竟去搶了別人的愛人。

可如今姐姐就躺在他跟前那一小塊太陽永遠也照不到的地方,他想起的,卻都是姐姐的好——他被欺負時姐姐強悍的反擊,夜半打雷時姐姐溫暖的擁抱,他生病時姐姐日夜不離的守護......

“你說,到底是她對不起我們,還是我們對不起她,也或許,誰都沒有對不起誰,只是這世道辜負了所有人……”

雨桐紅腫着眼眶,走到宗麟身邊。她還是沒有從筱茵離去的悲痛中走出來,那一句無聲的“對不起”,抽空了她的心,多少年的是非恩怨,也在那一瞬間徹底了清了。

沒有等來宗麟的回答,卻被一個溫暖的胸膛擁入懷中,“都過去了,你盡力了。”瑞麟溫柔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雨桐順着他的牽引離開了眼前這塊傷心的境地,緩緩向林蔭的小路走去。

雨後特有的泥土清新陣陣撲鼻,小路上安靜極了,只有腳踩樹葉的輕響,悉悉索索。

“我們以後都不吵架了,好不好?”雨桐放慢了腳步,轉身拉起了瑞麟的手,“人生太短了,都不夠時間去愛。”

“好。”瑞麟再次把她攬入懷中,下巴輕輕摩挲着她的頭頂,“再也不吵了。”

雨桐輕輕掙脫了他的懷抱,望着他的眼睛認真地說:“瑞麟,我确實曾經很愛宗麟,但是從我嫁給你的那天起,我和宗麟便再無可能,我也從來沒有報以任何幻想。你是我的丈夫,是我孩子的父親,是我當下最深愛的人,這點,你一定要記住。以後,不要再用那樣的話來傷我。”

瑞麟低下頭,輕撫着她的臉,柔聲道:“我鄭重跟你道歉!那日我真的是氣糊塗了。可你想想,要是那日你真的出了什麽意外,我怎麽辦?孩子怎麽辦?你是我的妻子,保護你是我的責任。以後再有這種情況,我希望你能告訴我,我們一起去承擔,而不是你一個人獨自沖在最前面。”

雨桐點點頭,“我答應你,以後有事情我都跟你商量。這次,我也跟你道歉!”

瑞麟笑着,拉起了她的手靜靜地往回走,天邊陽光終于穿過烏雲灑下了一片金色,天開了!

金色的陽光灑滿了寬敞的院子,兩輛嶄新的福特轎車還靜靜地停在院中。這是宗麟第一次踏進這方小院,在那次歷險之後,他曾經來找過小院的主人,可她始終沒有讓他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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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已經空了,像從來不曾有人住過。宗麟站在空曠的房間裏,似乎還能隐約聞到淡淡的香水味。一陣慵懶的高跟鞋聲由遠及近而來,宗麟心裏微顫,緩緩轉過了身。

“是我。”

曼璐的聲音一如往昔的清澈,多年的沉浮難得她仍能保持一臉清純可人的微笑,在十裏洋場的繁華世界中,她的笑像一股純淨的清流——這也是她如今縱橫上海灘的重要資本之一。

“我來跟你道別。”她說着,緩緩走近了宗麟,“我要結婚了。”

“恭喜。”宗麟的聲音一如往常的平靜,“是誰?”

“一個不起眼的男人,做小本生意的,個子不高,為人老實。”

“挺好,你也該有個歸宿了。”

“你知道我對你是動了真心的,直到現在我心裏也只有你。”這話曼璐說得稀疏平常,就像是在寒暄今天的天氣。沒有在意宗麟的沉默,她開始悠閑地打量起這間空曠的房子來。“不過我沒有向筱茵那麽傻。你心裏裝着個人,不可能有我的位置,所以我也從來沒有奢望過。”她說着,轉過身點上一根煙深吸一口,青色的煙袅繞在豔紅的唇邊,她低眼,滿是風情。

“對不起。”

“你沒有什麽對不起我的,說白了一直是我自己一廂情願。”曼璐輕笑着說,“你給了我不少東西,徹底改變了我的生活。沒有你,我現在依舊在新世界裏面賣笑為生,哪會有現在財富和風光。我一點兒都不虧,所以你也不用覺得虧欠我什麽。”她擡頭直視着宗麟的眼睛,“咱倆平手!”

宗麟淺笑,“婚禮什麽時候?”

“不告訴你!”她又露出了招牌式的可人笑顏說道,“怕到時候見到你我就不想嫁了。”

“我就這麽好?”宗麟玩笑着,卻也帶着五分認真。

“你自己不知道罷了。”

女人其實都是飛蛾,關鍵只在于有沒有遇見屬于自己的那團火。

“宗麟。”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應該也是最後一次了,“別再用一個女人的感情去緬懷另外一個女人。你若是個鐵石心腸倒也罷了,可你不是,所以最終傷的還是你自己。”

曼璐聰明,這是宗麟一早就知道的,這也是為什麽經過這幾年的風雨,曼璐仍然可以安穩地留在他身邊,盡心盡責地演繹着他紅顏知己的角色。他什麽都沒有對她說過,她卻看得比誰都透徹,若是換了別人,他是絕對不會放過的,但曼璐可以例外。她懂進退,識時務,最重要的是,在這紙醉金迷的花花世界中,她仍然能保持一顆初心,這便沒有幾個人能做得到,即便是他自己,也未必有她內心的這份通透。

“我走了。”話已至此,無需再留,曼璐望着宗麟的眼睛,坦然地笑着。

“以後有什麽困難,可以來找我。”

曼璐笑得灑脫,“有困難我自然會去找我的丈夫,若度得過去便是最好,度不過去我便也認命了,路是我自己選的,我沒有後悔的習慣。”

有一種人,叫天之驕子,不管他們跻身于哪個領域,似乎總能輕而易舉地成功,宗麟便是這樣的人。他從小到大很少遇到真正意義上的對手,但眼前的這個女人,至少已經擁有了和他勢均力敵的能力。

還好,她不是敵人。

曼璐息影嫁人的消息很快就見報了,宗麟也是看了報紙才知道她丈夫是誰的。那人他是認識的,确實如她所說個子不高,看着不太起眼,為人也踏實誠信,但家裏的生意絕對不是小本買賣。

他放下報紙,嘴角有一絲放松的弧度。還好自己沒上那丫頭的當,幾天前派人送去的結婚賀禮也是按照上海豪門世家的講究精心挑選的,若真按“小本生意”的标準只重金不重禮,倒真是丢了自己的面子了。

和聰明人交手,果然有意思。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生活還得繼續下去,該清算的賬,也一分不會少。

高跟鞋“咯噔咯噔”地回響,雨桐穿着一身深藍色風衣疾步走在軍部的走廊上,風衣的下擺連帶着旗袍的裙角,被走路帶起的風撩起、有節奏地飛舞着。

幽暗的審訊室附近鮮有女人光顧,一旁站崗的衛兵也忍不住偷偷側目,看着步步逼近的美麗女子,瞄準時機,打開了審訊室的門。

審訊室內燈光昏暗,黑暗的一角有一張小桌子,宗麟瑞麟兩兄弟居然正在悠哉悠哉地喝着茶。唯一的一盞大燈下,陳時雙手被綁在鐵鏈上,依然一臉憤憤然的表情。

雨桐進門後瞟了瞟喝茶的二位爺,沒有說話,一邊脫着皮手套一邊朝陳時走去。

陳時看着雨桐走近,正準備開口說什麽,卻突然被一雙皮手套扇在了臉上,頓時火冒三丈,大聲叫罵起來。

“你們他媽的別欺人太甚!你情我願的事,那小娘兒們在床上浪的要命,張宗麟你他媽還得謝謝我……”

雨桐死盯着罵罵咧咧的陳時,手卻伸向了背後,宗麟不知何時已經不動聲色地走到了她的身後,默默拔出了槍,上了膛,遞到她手上。黑黑的槍口對準了陳時的頭,他的怒氣瞬間偃旗息鼓。

豆大的汗珠從陳時的臉上滑落,雨桐背着光,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冰冷的槍口頂在眉間,他暗自揣測了一會兒,慢慢平靜下來。

虛張聲勢!他冷笑一聲,望向雨桐的眼睛。

“你不敢開槍,你根本就沒……啊!!!”

槍聲響起,鮮血從陳時的大腿上湧泉而出,他嚎叫着,挂在鐵鏈上痛苦扭動。雨桐面無表情,舉起槍,再次對準了他的頭。

一旁,宗麟的副官想走過去,被宗麟擡手擋住了。

“誰幹的?”雨桐的聲音冷得像冰。

“不是我!”陳時哭喊着,“我就和向筱茵上了床,我沒有派人殺她啊!真的不是我啊!是長谷川的人!”

“為什麽一定要殺她?”

“我......我後來在窗臺下面發現了幹涸的牛奶的痕跡,才知道她那天晚上根本就沒有喝我準備的安眠藥,我就告訴了長谷川......個狗&日的長谷川,招呼都不跟老子打一聲就殺人,害得老子來背黑鍋!雨桐!雨桐!你知道我的,我從小就最不喜歡挑事了,你把槍挪開,怕走火,啊?”

雨桐轉頭望向瑞麟,幾乎笑出了聲,“他說他從小就不愛挑事。”

“呵~”瑞麟放下茶杯慢慢踱到倆人跟前,蹲下來拍了拍陳時的臉,“屎霸王真是太謙虛了!不過就你這腦子,基本上也就告別當漢奸了。”

“你怎麽抓到他的?”

“甕中捉鼈。”

原來,在雨桐帶走筱茵之後,陳時為了保險起見,便躲了起來不再露面。筱茵出事以後,宗麟的人自然也找不着他。只是,畢竟是一起長大的交情,他了解張家兄弟,張家兄弟自然也不是傻子。

雲錦的股票一直是搶手貨,這幾年雲錦時裝公司在瑞麟的打理下業績一直氣勢如虹,股票幾乎穩賺不賠,陳時貪財,自然也不會錯過這個機會。但他福懋百貨大公子的身份束縛了他的手腳,總不能明目張膽地去買競争對手家的股票,所以他找到了一個背景可靠的代理人,以他的身份購進了不少雲錦的股票。

他自以為做的天&衣無縫,只是這一切哪會逃得過瑞麟的眼睛!他不動聲色,裝做自己毫無察覺。商場上風雲莫測,他想着有一天或許陳時的愚蠢之舉能幫上他大忙,不出所料,還真被他算準了。

在陳時失蹤之後,瑞麟故意散出小道消息,說雲錦打算高價收購福懋以壯大自己的百貨業務。在商場上,瑞麟一直以他的大膽和野心而著名,這個消息一散出來,很多人都深信不疑,加上他之前的赫赫戰績,雲錦的股票順勢大漲。至此,瑞麟又趁熱打鐵,宣布增發股東紅利,大小股東們一片歡天喜地,陳時終于也坐不住了。

他不會想到,當他在自己藏身的小屋中焦急等待着去雲錦公司認領股東紅利的代理人回來的時候,他的代理人已經被瑞麟控制住,他最終等來的,只是宗麟的警衛隊。

蠢不打緊,又蠢又貪就要命了。雨桐看着眼前一臉惶恐的陳時,心裏也實在忍不住替他感到悲哀。都說三歲看老,小時候還真沒發現陳時還有當漢奸的勇氣。

“你說得對,我确實不敢開槍殺人,之前沒殺過啊!”她淺笑着,低頭看着他,面色帶着些許為難。此話一出,陳時終于松了口氣,卻見雨桐再次把黑洞洞的槍口抵上了他的眉心,“可總有第一次!”

“不要啊!雨桐,你冷靜一點啊!我不想死,我還不想死啊! ”冰冷的槍口擊潰了陳時所有的理智,他尖叫着哭喊起來。

雨桐的臉上已經沒有任何表情,她沉默着,将食指緩緩放上了扳機。

“司令,要不……還是我來吧!”一旁的副官再次忍不住了,走到宗麟身邊耳語道。宗麟不語,輕輕擡了擡手,副官點點頭,恭敬地退了回去。

“永別了!”伴随着輕柔的嗓音,雨桐手裏的槍猛地往前一送,槍聲沒有如約響起,陳時卻兩眼一翻,昏了過去,褲裆眼見着就濕了。

隐隐的嗤笑聲響起,副官趕緊捂住了嘴,默默正了正表情。

“玩夠了?”瑞麟上前厭惡地看了眼狼藉的陳時,轉頭對雨桐笑道。

“太不經玩了。”雨桐輕笑着收回了槍,轉身遞給宗麟,“長谷川怎麽辦?”

“會跟他新賬舊賬一起算的。”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人喜歡曼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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