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韻宜訂婚了!
那日筱茵血灑錦廬,老夫人受驚病倒了,這些日子一直纏綿病榻,不見好轉。二娘看着着急,找雨桐商量着,想讓韻宜結婚,給老夫人沖沖喜。
雖然表面上戲谑着二娘封建,但想着韻宜和李複年這麽多年了,兩個人都認定了對方,結婚也是遲早的事,倒不如趁着這個契機給辦了,說不定老夫人一高興,病還真好了。
争得了瑞麟和宗麟的同意,這事就這麽定下來了,可真當李家雙親忐忐忑忑地提着大包小包的禮品來提親的時候,老夫人還是不由得為韻宜捏了一把汗——除了漸老的雙親,李複年下面還有五個弟弟妹妹,都靠自家小小的雜貨鋪和他的薪水支撐。
老夫人當時就不樂意了,韻宜雖不是她親生,畢竟也一直疼愛有加,怎麽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嫁過去受苦。老夫人臉色的改變讓本來就惴惴不安的李家雙親更加誠惶誠恐。二娘和小輩們趕緊打圓場,才總算是把這莊喜事給敲定下來了。
或許是二娘的誠心感動了上天,老夫人的病真的漸漸好轉起來,恰逢她的生辰,家裏的孩子們便約定好推掉所有的事情,陪着她高高興興地吃頓飯。
看着滿屋子歡鬧着的兒孫們,老夫人是欣慰的。孫子孫女圍着桌子追趕着,活潑可愛;兩個兒子坐在一旁談笑風生,眉宇間張揚着自信與睿智,英武非凡;李複年被韻宜拉到了一邊,倆人小聲地在膩歪着什麽,韻宜低頭,捂着嘴笑起來。
老夫人收回了目光,望向了一旁的二娘,“我始終覺得韻宜的婚事不妥。”
“有什麽辦法?”二娘聽了太太的話,也朝着倆人的方向望過去,“咱們家的孩子個個都是情種,認定了就不改了。”
“這樣的家世你也不能指望婆家能讓她過上多好的日子,娘家多貼補些吧!這兩個哥哥,一個是司令,一個是老板,還能委屈了自己的妹子?”
“兒孫自有兒孫福,大姐你就別操心了。”
二娘正說着,卻看見雨桐款款而來。
“開飯啦~”
溫柔的呼喚夾雜着美食的香氣,勝過最響亮的集結號角,衆人迅速向餐桌靠齊。
“我要跟大伯坐一起!”
“我要跟李叔叔坐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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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眼裏還有我這個爸爸嗎?
“二哥你要是改掉和孩子搶東西吃的毛病,他們倆應該還是很愛你的。”
“臭丫頭你給我過來!別以為有人給你撐腰我就管不了你了!”
歡聲笑語間,雨桐已經指揮人擺好了滿滿一桌誘人的菜肴。這幾年老夫人避世,深居簡出,再加上要給宗麟避嫌,所以壽宴也只和家人團聚,并不請外賓。這是李複年第一次參加錦廬的家庭聚會,雨桐準備的格外隆重些,一早起來便駐進廚房忙活起來,親手準備了這一大桌的美食。
“壽桃不好看的這幾個,是您孫子孫女捏的,娘您可不能嫌棄!”雨桐笑着,将滿滿一盤子壽桃推到了老夫人跟前。
“誰說不好看!我看就那個幾個最好看!”老夫人笑得眼睛都咪成了一條縫,“旁的我還不愛吃呢!”
“奶奶你看這個是我做的,你吃這個!”
“吃我的吃我的,這個是我的!”
“都吃!奶奶都吃!”
老夫人紅光滿面,夾起那兩個奇形怪狀的壽桃放到盤子裏,一邊咬了一口。
“好吃嗎?”言諾暗自吞了一口口水,“是什麽味道的?”
“甜的!味道就像......含着蜂蜜喝糖水,甜上加甜!”
歡笑間宴席終于開始了。
李複年多少還是有些緊張的,拿起筷子低頭小心地觀察着周圍人的動靜,笑得也不太自然了。偏偏韻宜是個粗神經的,此時竟自顧自地吃起來。坐在旁邊的瑞麟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動聲色地拿起酒杯輕輕磕了磕,李複年自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也舉起酒杯和他碰了碰,美酒下肚,心情也放松了很多。
“我這麽好的妹妹,便宜你小子了!對她好點。”對着相熟的人,瑞麟的笑容總還是習慣性的帶着些玩世不恭。
“你放心!我一定會的。”李複年擡眼,卻看見一旁的雨桐低頭捂嘴,笑得玩味,“不然我正給病人做着手術呢,忽然收到個什麽奇怪的盒子就不好了。”
荒唐的往事又歷歷在目了,幾個人笑作一團。
誰年少時沒做點荒唐事刺激的事呢?只是循規蹈矩慣了的李複年格外少些罷了。所幸碰上了活寶似的幾個人,他的生活多了幾分跌宕起伏。很多年後或許有那麽一天,他和韻宜手牽手在陽光下曬着自己的老胳膊老腿時,想起來也會忍不住開懷大笑吧。
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有些消極的詞句總能輕易地把人的心情拉到谷底,卻每每都能靈驗。
副官忽然面色鐵青地疾步而來,顯得與這其樂融融的氣氛格格不入。他徑直走向宗麟身旁耳語幾句,宗麟臉色突變,衆人見狀也都安靜了下來。
“知道了,我馬上去。”
得到了宗麟的回複,副官畢恭畢敬地退後兩步,卻沒有再離開。
宗麟低眼沉思片刻,起身站起來望向老夫人,“日軍空襲上海,我去看看。”他聲音平靜,像說着一件事不關己的事情。不等老夫人的回答,他轉身疾步離席。
“宗麟!!!”
片刻的目瞪口呆之後,老夫人終于慌了,前方便是無情的炮火,有哪一個母親能夠淡定地看着兒子離去。
躊躇着,宗麟轉過了身。眼前的母親老了,她年輕時眼裏那份倔強和堅定已經消失殆盡,剩下的,只是一個老人的無助和不舍。宗麟控制得住自己的聲音和表情,卻控制不住內心的酸楚。
“娘!”前路生死難料,或許叫一聲就少一聲了,“別擔心,我去看看就回來。您的壽宴我沒吃完,兒子過兩天回來給您敬酒賠罪!”宗麟說完,不敢再看老夫人的眼睛,轉身朝門外走去。
“等等!”
衆人遁聲望去,卻是李複年。
“我跟你一起去,我是醫生,能幫上忙!”
宗麟猶豫間,韻宜忽然站了出來,“我也要去!”
“不行!”
宗麟和李複年幾乎同時脫口而出,可韻宜不依,徑直走到兩人跟前。
“為什麽不行!我也是學醫的,也能幫上忙!”
“胡鬧!”二娘吼道,“現在不是你鬧小姐脾氣的時候!”
“我哪有鬧脾氣,我……”
“這樣,韻宜,你聽我說。”眼看着韻宜又不管不顧地倔起來,瑞麟趕緊打斷了她,“你看,現在家裏老的老小的小,我和宗麟最近肯定是顧不上家裏了,雨桐一個人也忙不過來,你先在家待幾天幫幫忙,等事态明朗一點了,叫複年回來,或者你跟過去,行吧?”
韻宜腦中又急又亂,一時也沒有想好怎麽去辯駁,糾結中被李複年拉到了身邊,“韻宜,聽你二哥的,在家幫幫雨桐,等我回來,好不好?”
韻宜擡眼,李複年的目光堅定不可抗拒,她知道自己只能選擇同意。
錦廬內仍然燈火通明,門外的黑夜卻一眼望不到邊。老夫人呆呆地望着沒動幾口的飯菜,剛剛的熱鬧仿佛已經恍如隔世了。
之後的幾天壞消息不斷傳來,前方戰事吃緊,傷亡慘重,宗麟和李複年怕是一時半會兒都回不來了。眼見着局勢越來越不利,杭州也不再安全了。
看着孩子們睡熟了,雨桐起身匆匆回房。卧室地面上零零散散擺着些大箱子,她需要抓緊時間把東西收好。
瑞麟那邊打探到了消息,在占領區,很多民族資本家都被日方控制起來,防止占領區的資本和工商業外流,所以一旦杭州淪陷,錦廬張家必定是重點盯防外逃的對象。這幾天瑞麟幾乎沒有時間回家,争分奪秒地安排資本向西邊轉移,盡量保全雲錦的命脈。一家子的老幼婦孺,經不起戰火的摧殘,他已經安排好一家人去香港暫避。
争執聲又斷斷續續地傳來,雨桐望向門外輕嘆一口氣,還是放下了手中的忙碌走了出去。
老薛和二娘還在老夫人房裏規勸着,老夫人舍不得杭州,舍不得錦廬,不願意走,家人輪番勸導也無濟于事。。
“娘,孫子孫女都走了,您就舍得啦?”看着老薛和二娘犯了難的神情,雨桐含着笑走過來坐在了老夫人身邊,像在哄着個鬧脾氣的孩子。
老夫人不語,她最離不開的就是這個兩個孩子,怎麽可能舍得,只是......
“你爹還在這裏……”
話音一落,屋裏的氣氛又凝重了幾分。
“還會回來的,娘,這也是權益之計。您不走,我們肯定也不會走,到時候我們一家老的老,小的小,要是被日本人控制起來了,瑞麟也沒有辦法,爹辛辛苦苦傳承的基業,也就沒了......”
道理老夫人怎麽可能不懂,只是情感上,也不是這麽容易割舍。生于斯,長于斯,十幾歲嫁入錦廬,到了暮年卻要離開。這要是回得來還好,只怕是年老事多,萬一回不來……
“會回來的。”雨桐像讀懂了老夫人心中所想,拉起她的手,軟軟地勸着,“您想想宗麟從小,想做的事情什麽沒做到過,他在前線,肯定沒問題的。還有李複年這樣的愛國青年做後盾,肯定……”她說着,忽然觸電般地站了起來, “你們晚上誰看見韻宜了?”
幾人人面面相觑,都沒了聲息。雨桐見狀疾步走出房間,匆匆來到韻宜的卧室打開門,裏面漆黑一片。借着走廊的光,能看見床鋪收拾得整整齊齊,不像有人睡過的痕跡。雨桐打開燈,看見了床頭櫃上那杯滿滿當當的牛奶,手指輕觸,早已沒有了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