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兩人癡癡纏纏,眼見着太陽都快西下了,雨桐怕餓壞了瑞麟,又擔心他這樣放縱身體吃不消,笑罵着終于脫身起了床。

廚房裏演奏着鍋碗瓢盆的交響曲。杭州與重慶雖然東西相距甚遠,但相近的緯度,同樣潮濕多雨的氣候使得兩地的物産倒有許多的相似,要做成一桌熟悉的家鄉菜,也不是沒有可能。老薛自然是熟悉主家的習慣,此時早已命人備好了食材,只等雨桐親自下來烹煮。

腌制好的新鮮河蝦仁放在一邊,沒有龍井,本地産的銀針倒也是不錯的選擇。雨桐的手在竈臺邊來回忙碌着,這熟悉的感覺讓她覺得心安。自己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她是不下廚的,就她和幾個家丁,吃飯總是随随便便就打發了。有時候忙起來,好幾天也未必能在家裏吃上一頓飯。最重要的是,即便在家吃也沒有個團聚的氣氛,再好的吃食,也顯得寡淡無味了。

瑞麟洗完澡,慵懶地踱到廚房,從背後環住了雨桐的腰,小貓般地蹭蹭她的臉頰,把頭埋進了她的頸窩,深深地汲取着她身上的香氣。

雨桐淺笑,擡手摸摸他的頭,便繼續手裏的活計。油壺在竈臺的另一側,她傾身去取,他便緊貼着她的背,也貼着彎了腰。鍋鏟還挂在牆上,她夠不着,挪着步子想過去拿,他依舊緊緊巴在她身後,跟着挪了過去。

“鼻涕蟲!”雨桐忍不住笑道。

瑞麟低頭,用鼻子在她脖子上來回蹭着,“那我就多蹭點鼻涕在你身上,也不枉擔了這個虛名。”

雨桐被他蹭得奇癢無比,再由他這麽鬧下去,這晚飯估計也吃不上了,終于鐵了心,不由分說把他推了出去。

月明星稀,萬籁俱寂。

雨桐枕在瑞麟的胳膊上,悄悄打量着他的眉眼。他睡着了,安靜地像個嬰兒,年歲的漸長為他的面容平添了更多的堅毅和沉穩,月光下他的眼角似有幾條淺淺的皺紋,她想伸手去撫平,卻又怕将他驚醒,便暗自打消了這個念頭。他高挺的鼻梁在臉頰投出了一道陰影,那線條剛毅而蒼勁,一如現在的他,腳踏大地,頭頂雲天。

她不想睡,環住瑞麟胸膛的手情不自禁地緊了緊。她想多清醒一會兒,多體會一會兒這擁抱的感覺,還有他迷人的氣息,可許久未有的安心卻讓她不知不覺阖上了眼睛。

除了均勻的呼吸聲,四下終于徹底沉靜下來。

夜色中瑞麟悄然睜開了雙眼,望着懷裏熟睡的雨桐輕輕勾起了嘴角。他小心地側過臉去,在她的額頭印上了輕輕的一吻。

相聚的時光總是轉瞬即逝,站在停機坪上,雨桐低頭看着兩人緊握的雙手,明白終于到了不得不松開的時候了。

“又去陪你的寶貝兒小老婆去了!”雨桐故意撅起嘴揶揄着。她知道瑞麟的飛機上畫着“雨桐”,也知道他一直玩笑那是他的小老婆。在這分別的時刻,總得找點什麽話題來掩飾一下內心的傷懷,她知道她一哭,他便不會安心地離去。

“得讓你也嘗嘗吃酸醋的味道。”瑞麟笑着,輕輕揪了揪她的臉。多年的默契,他自然明白雨桐笑容後面隐藏的苦楚,那滋味,于他而言何嘗不是痛徹心扉,可既然暫時的分開在所難免,那即便是強顏歡笑,也好過再給對方徒增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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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停機坪邊上,雨桐遠遠的看着機艙玻璃後面的瑞麟。他戴上了飛行帽,也正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他食指中指并攏點在自己的眉角,壞笑着給了雨桐一個玩世不恭的軍禮,惹得她又忍不住掩嘴笑起來。

禮尚往來,她嬌笑着,将一個吻印在手心,對着瑞麟的方向佯裝吹了出去。瑞麟笑得甜蜜,手伸到空中一把抓住那個隐形的吻,低眼凝視着雨桐,将那個吻輕輕地放在了自己的心上。

兩人就這樣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傻笑着,不舍。

可無論怎麽拖下去,分別的時刻總會到來。瑞麟帶上了黑色的皮手套,凝望着雨桐,兩指輕輕點在自己的唇上,又将這個輕柔的吻送了出去,便不再猶豫,發動了飛機。

雨桐微笑地望着那架畫着梧桐葉的飛機啓動、加速,伴随着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一飛沖天,在藍天中翺翔着,變成一個小黑點,再看不見,眼淚才終于滑落了下來。她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那年的葛嶺,瑞麟駕着自己做的竹飛機摔得一臉土的模樣,挂着淚卻又突然笑出了聲。他從小總是有那麽多天馬行空的奇想,又有那麽多用不完的精力供他去折騰,他那樣的人,不應該被拴住翅膀,或許更應該像現在這般鷹擊長空。

瑞麟走後,雨桐又回來了原來的生活,而此時的宗麟,卻将在不久之後開始他人生中最艱難的一場惡戰。

長沙失守,宗麟部領命死守湘南要塞衡陽,友軍分兩路從東西兩路向北挺近,意圖封堵南下的日軍,形成“畫餅”之勢圍殲日軍。可日本人不傻,在攻下長沙的同時,便以炮兵、坦克、鐵道部隊迅速向南推進,以急襲和強攻手段,迅猛&插入衡陽地區,其行動速度令人咂舌。而此時中國軍隊尚未部署,北進部署的友軍很快被打的七零八落,衡陽告急!

鏖戰50日,宗麟部已是彈盡糧絕,沒有食物,他們還能憑着自己的意志頑強地支撐下去,可沒有了子彈,僅憑着自己的血肉之軀,還能護這座城池多久?按計劃援軍十日前就應該到了,可路上被狡猾的敵人突襲,拖入了惡戰,眼下已是自身難保,無暇旁顧了。衡陽已是一座孤城,蒼茫的大地連悲泣都再發不出聲音。

身前滿目蒼夷,宗麟的心卻比任何時候都要釋然了。從嬰兒降世的那一刻起,命運就已經為你書寫好了屬于自己的那部戲,現在戲劇即将落幕,他回想過去,自己這個戲子演得還算賣力,那便沒有什麽遺憾了。

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胸前的口袋,他低頭從裏面摸出了那枚心型的鑽石戒指,它已經沾上了自己的血污,他用手指輕輕一拭,它便又開始閃耀出炫目的光彩來。

沒有人告訴雨桐,在宗麟埋下戒指的當晚,瑞麟就把它挖了出來,洗幹淨後還給了宗麟。他告訴他,人會死,愛情不會。

身邊傳來了腳步聲,宗麟小心地把戒指放回去,轉過了頭,是他的副官,此時他也渾身是血,狼狽不堪,眼神卻格外的清亮。

“援軍還會來嗎?”他問。

宗麟沒有回答,低身從一把打空的槍上拔下刺刀,轉頭望向他,眼含笑意,“怕死嗎?”

副官轉過頭目視前方沉吟片刻,突然也笑了起來。他張望着,也從身邊的槍上拔下了一把刺刀,拿在手裏颠了颠,“必勝的信心沒有,成仁的決心還是有的。”

宗麟笑得淡然,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走吧!”

從此天人兩隔,你們安好,我便安心。

當奉命匆匆趕來增援的瑞麟終于完成了任務挺進衡陽的時候,眼前的慘烈讓他震驚。這座人間煉獄裏,到底還有沒有幸存的生命?而他最親愛的哥哥,此時又在哪裏!

泥土已被血染紅,一腳踩下去發出“吧唧”的聲音,聽了讓人頭皮發麻。一步一步地走進戰場,他盡量放輕了自己的腳步,以免打擾到身邊逝去的英靈們,可心中的迫切卻讓他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快速地掃視着那一張張染血的面孔,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懼,他想快些發現那個熟悉的臉龐,卻又極度害怕他也成了他們其中的一員。

哥,你到底在哪裏!

黑色的皮靴被染紅了,他的心也越來越急躁起來。

找不到,他始終找不到!

一股莫名地火氣直沖腦門,他腳下猛地用力,踢開了腳邊的一塊石頭。那石頭翻滾着,打到了不遠處的一塊鋼板,“咚”地一聲,在這環境中顯得格外刺耳,惹得他更加心煩了。他眉頭緊鎖,遁聲望去,心中卻猛的一驚。那鋼板後面伸出了一只手,雖然染着泥污,卻掩不住本身的白淨和修長。瑞麟心中忽然有種異樣的直覺,他緩緩走近,眼神再也無法從那只手上離開。那是一個人的右手,手指骨節分明,中指的邊緣有明顯的薄繭——那曾是一只握筆的手。

一股暖流直沖他的鼻尖,瞬間染濕了他的眼底。他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順着手望進去,那個家夥躺在鋼板與大石塊斜靠形成的三角空間裏,渾身是血。只消一眼,瑞麟辨認出了他,就是他!

恐懼在這個時候達到了極限,他再也抑制不住眼底的熱淚,任由他們翻滾而下。他顫抖着,伸出手慢慢靠近他的鼻前。

幾乎瘋狂了,他猛地站起身想掀開那塊厚實的鋼板。他怒吼着,可鋼板就是紋絲不動。

“快來人幫忙!!!”他的吼聲劃破了戰場的死寂,“這裏有人活着!!!”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現在我發現我真心是把宗麟鍋鍋從頭虐到尾啊,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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