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流浪的心回來了
春節近了,畫未收到一筆插畫稿費,她買下早就看中的一款多啦A夢抱枕。抱枕拉開就成了一條珊瑚絨毯。她買了三個,于采薇一個,自己一個,給魏澤川留了一個。
于采薇出來拿抱枕的時候,戴着一頂白色的帽子,脖子裏圍一條彩虹色的圍巾,手裏拎着一個袋子,左邊甩甩,右邊甩甩。她蹦到畫未面前,從袋子裏拿出一模一樣的帽子和圍巾:“這是你的,快點戴上!”
畫未笑嘻嘻地戴上。
于采薇拿出手機:“來,我們來自拍一張美照。”
她們站在路邊一扇華麗的櫥窗外,腦袋挨着腦袋,對着鏡頭,先做了一模一樣的表情,又做了恰好相反的表情,各種笑,各種萌,各種喜樂,各種古靈精怪。
各種青春的表情。
“像不像親姐妹?”于采薇翻着照片問。
“像,我是姐,你是妹。”
“嘻嘻!”于采薇笑了。她收起手機,挽起畫未的手,走向路邊的奶茶店。
她們喝着奶茶,于采薇忽然說:“書上說,姐妹都是雙生花,即使一朵枯萎了,另一朵會用那一朵的生命,讓自己盛開得更加美麗。”
“嗯嗯嗯。”畫未說。
“喂,姜畫未,你在敷衍我!我是認真的呢。”于采薇撅嘴,“我們就是雙生花,如果我先死了,你要完成我們一起的夢想啊!我相信你會成功的。”
“噗——”畫未噴出一口奶茶,笑,“你這冷笑話夠冷的。”
“我說認真的呢。”
“呸呸呸!”畫未說,“新年新節的胡說八道!你就不能說,祝我們倆來年大展宏圖什麽的?”
“嗯,祝我們來年大展宏圖,大富大貴,美貌如花!”于采薇舉起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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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未也舉起奶茶:“Cheers!”
“Cheers!!”
魏澤川還沒有回來。畫未發信息問他。他說:“還在路上呢。”
除夕夜,畫未陪父母看電視到零點。她又走到卧室的窗邊,情不自禁地朝樓下望去。她頓時瞪大了眼睛——樓下的空地上,一圈煙花排成大大的桃心形。一個人舉着蠟燭,站在桃心中央,正朝她的窗口仰望着。
畫未看不清他的臉,但她知道他是誰。
她驚呼一聲,飛奔下去。她像雀躍的小鳥飛奔進桃心裏,魏澤川早已張開雙臂。他們緊緊擁抱在一起。這是跨越了雪山和河流的擁抱,跨越了時間和青春的擁抱,事實上,這是他們第一次真正的擁抱。
她感受到他結實的臂膀、溫暖的懷抱,他頭發裏藏着高原的風雪,凜冽的男人味從他的呼吸裏散發出來。這是男孩長成男人的氣息。這氣息令畫未感到陌生而驚異,心如小兔亂跳。
煙花在他們四周齊齊燃放,夜幕充滿流光溢彩。
她望着煙花。
他親吻她。
他的吻,不再似十七歲那個黃昏,在足球場邊上,宛如蜻蜓點水的手指吻,而是激烈洶湧,像溫暖潮水漫過銀白沙灘,像昙花在月色下傾情綻放。這是幾百個日日夜夜的思念累積爆發,是所有的信念希望與美好憧憬。
她也回應他。
這是一個綿長深情的吻,也是一段花草蔥茏的路,這是他們年輕喜樂的心,也是他們憂傷明媚的青春。
“我愛你。”他說。
“我愛你。”她說。
月為鑒,天為證,此刻的世間,再沒有什麽比愛情更偉大的事。
畫未擔心自己出來太久,馮小娥會出來找她,她是看着自己出來的。
“我先回去。”她對魏澤川說。
魏澤川緊緊握住她的手,不松開。
“噓——”她舉起另一只食指放到唇邊,眨眼一笑,“等下我再出來!”
畫未跑回去,馮小娥說:“正好出來找你呢,瘋癫癫地跑出去幹啥子?陸昊天找你?”
“嗯,是,他來跟我說幾句話。”
“他在追你?”
“沒有啊,就說了新年快樂什麽的,他專門開車出來,要去好幾個朋友家拜年呢。”
馮小娥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跟你說哈,就算他追你,你也要端起姿态,曉得不?他是不錯,但他老娘太可惡了,結了婚肯定難相處,他家有錢又咋樣,我又不賣女兒……”
“哎呀!我的老娘!他沒有追我!沒有!”畫未裝出羞惱的樣子,轉身進了房間。
“我去睡了,好困……明天陪你爸練牌……”
畫未待在房間裏,隔壁靜悄悄的,她确定他們都睡熟了,才抱了那個多啦A夢抱枕偷偷溜出來。她像小貓一樣,在樓梯上輕盈地走着,出了樓梯,她又捂好圍巾飛奔過去。
魏澤川騎着摩托車在等她,他側身将頭盔戴在她頭上,拉過她的手,放進自己的羽絨服口袋裏。
除夕夜,大街上行人稀少,煙花和鞭炮鳴響不絕,很多窗戶都透出明黃的燈光。各種街燈和裝飾彩燈燦爛明亮,畫未靠在他的背上,感受着摩托車輕快行進的速度,像是在一片神奇美麗的河流裏穿梭。
她閉上眼睛,美美地想:“就這樣走吧,随便你帶我去哪兒,哪怕浪跡天涯。”
一個微弱的聲音在她的心底響起,其實,你對他的愛,就是一場流浪啊!當你十六歲,你的愛在荷花池邊,在宿舍,在教學樓,在學校的每一個角落,随着他的身影游走;你十七歲,他去了長江的船上,你的愛,就從長江頭,再到長江尾,随着江水來回奔騰;你十八歲,他去了高原,你的愛,就在雪山上、峽谷間,随風蕩漾。
如今,他回來,在她身邊,她的愛,就在錦城的夜空下,像煙花般絢爛綻放。
如果他還要走,她的愛也會一起上路,毫不猶疑,絕不退縮。
他開始大聲唱歌:“沖出城市,空空蕩蕩,大路朝天,沒有翅膀,眼淚溫暖,天氣再涼,歸宿是否是你的目光……”
她将他抱得更緊。
他又唱下去:“在沒有方向的風中開始跳舞吧,或者系緊鞋帶聽遠處歌唱……”
他們上了一環路,畫未想起,那一天,陸昊天也載着她在這裏兜兜轉轉。但無論如何兜兜轉轉,她都清楚地知道,他正在送她回家。
如果她愛他,他不會帶着她的愛去流浪,他會帶着她的愛,跟她一起回家。
這是多麽安穩的愛。
可是,她不愛。
或者,在她剛剛懂得世相人心的時候,她已将這可能親手生生掐斷了。
然而,她熱愛現在,熱愛這無法更改、不能重來的現在。
這是屬于她的現在,什麽也無法替代。
天氣太冷,各種夜店也都沒有營業。魏澤川載着畫未轉了一圈,又送她回來。他們在樓下的樹影裏擁抱,他拉開羽絨服将她裹進去。她将頭埋在他的肩窩裏。
“初一、初二我要跟家裏人走親戚,初三我來接你,找幾個老同學聚一聚,你把你的朋友也帶來,我要告訴所有人,我們在一起了!”
“低調一點不行啊?這麽誇張。”
“不,我就要高調!像這樣擁抱着你,是我幻想了千百遍的事,現在才終于實現,多來之不易啊!”
畫未閉上眼睛,幸福地微笑。
畫未躺在被窩裏,沒有睡意,她打電話和于采薇分享幸福。于采薇說:“親愛的,太好了。我正在和季明朗發信息呢,他說春天要來學校看我,我們都要幸福哦。”
初三下午,魏澤川來接畫未。他們一起去接了于采薇。聚會地點在郊區的農家山莊。他們到達的時候,其他人先來了,魏一聰,梁阮阮,艾莉莉,秦大宇。
畫未一出現,梁阮阮就跑過來給她一個擁抱。
“好久不見。”她笑着說。
“好久不見。”畫未也笑。
雖然她們之間的芥蒂已消解,她們也經常在網上聊天,俨然朋友,但自高考之後,她們就再也沒見過。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她們的關系已發生了質變。面對擁抱這一幕,他們都莫名驚詫。唯有魏澤川,雖然他也驚詫,但瞬間懂了,充滿欣慰。
他握緊畫未的手,朝她微笑贊許。
梁阮阮落落大方地說:“魏澤川,我也有男朋友了!”
“哈,恭喜恭喜!”魏澤川笑着拍她的肩,“哇,他是蓋世英雄啊,能降伏我們的女漢子。”
“誰是女漢子?人家是軟萌妹子好不好。”也許是成熟一些的緣故,也許是戀愛的緣故,梁阮阮确實比以前更像妹子了。
“有機會帶回來給我看看。”魏澤川說。
“不帶給你看,免得你自卑。”梁阮阮擡手給了他一拳。
“不看可以,但你告訴他,他要是對你不好,我們可饒不了他哈!”
“嘁!他對我好得很!倒是你,一定要專心專意對畫未好哦。”
畫未站在魏澤川身邊,笑着看他們說笑打鬧,心裏一片風景澄明。她知道,時光至此,梁阮阮和魏澤川之間,那些與愛情有關的糾結紛亂,也已随風飄散。
魏一聰身邊坐着一個模樣乖巧的女孩,穿白色羽絨服,別一枚金色的蝴蝶結發卡。大家笑着嚷:“魏一聰,介紹一下哈,這美女是哪位?”
“這是花黎。鮮花的花,黎明的黎。”
“啥子關系?”大家起哄。
“女朋友。”魏一聰說着,同時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了畫未一眼。
畫未沒想那麽多。
山莊後面有一片湖水,湖面上架着竹橋,搭着小草棚,草棚裏擺着竹桌竹椅。畫未和于采薇在竹橋上走來走去看水裏的游魚。魏一聰和花黎坐在湖邊草叢裏聊天。其他人在小草棚下玩撲克牌。
艾莉莉和秦大宇吵了起來。
“看你出的都是什麽牌?蠢得要死,本來可以升級的。”艾莉莉說。
“我抓到的牌就這麽爛,有什麽辦法?我又不會變魔術!”秦大宇反駁。
“你看魏澤川,他抓的牌也不好,可人家打得好。而你呢,就算抓副好牌也會給你打爛!是你自己太蠢,還怪手氣不好。”
艾莉莉的語氣惡劣,秦大宇下不來臺,他站起來:“我蠢,我不配跟你玩,我不玩了行吧?”
魏澤川拉他:“老秦,坐下坐下。她罵你那也是愛你。你咋這麽不懂情趣呢?來來來,該你洗牌了。”
秦大宇伸手想要接牌,艾莉莉唰地站起來,搶過紙牌,揮手一揚,紙牌在湖面開了花:“不玩就不玩,你以為我稀罕?今天要不是因為畫未,我才不會來,看到你我就心煩!”
“我早就曉得你煩我了,但是我告訴你,就算你再煩,我也不會讓你跟別人好!除非你把我給你的都吐出來!”秦大宇嚷了起來,擡手掀翻桌子。
“你王八蛋!”艾莉莉罵着,擡手就朝秦大宇臉上扇過去。
秦大宇太難堪了,跳起來推了艾莉莉一下,艾莉莉不依不饒,撲過去與他抓扯在一起。
魏澤川抱住了秦大宇,畫未跑過來拉住艾莉莉。但秦大宇和艾莉莉卻使勁掙脫他們,非要決一死戰的樣子。小草棚搭建在竹橋之上,并不牢固,嘎吱嘎吱搖晃得厲害。
推搡之下,小草棚的一角突然下陷,畫未正好站在下陷的位置,整個人墜落下去。艾莉莉也差點掉下去,但她及時反應過來,抓住了旁邊的柱子。
就在畫未落水的第二秒,魏澤川跳了下去,與此同時,魏一聰也飛奔過來,跳入水中。
于采薇跑去找山莊老板,拿來救生圈和救生繩。
梁阮阮找來竹竿援助。
大家很快将畫未救了上來。
畫未,魏澤川,魏一聰,三個人都渾身濕透了,冷得直打戰。魏澤川還緊緊抱住畫未。
秦大宇連忙喊:“我開了車過來,馬上走,我送你們回去!”
他們三人上了車,車裏只剩下一個位置。艾莉莉自然不肯上車。梁阮阮表示自己坐車回去。畫未便對于采薇說:“采薇,你也自己坐車,叫花黎過來一起回去。”
花黎站在路邊,她努力佯裝平靜,可眼裏的憤怒和受傷的神情卻被大家都看到了。
艾莉莉對魏一聰說:“她肯定吃醋了,畫未掉水裏了,該你大哥去救,你跳得那麽快,她不吃醋才怪!”
“你閉嘴行不行?都是因為你,烏鴉嘴。”秦大宇喝止艾莉莉。
艾莉莉狠狠踢了一腳車門,怒吼:“秦大宇,我們徹底完了!”
“完不了!”秦大宇也吼。
于采薇過去叫花黎,好說歹說,花黎總算過來了,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她冷冰着臉,也不說話。
後排三個濕漉漉的水人,心裏各有滋味。
秦大宇先送畫未回家。
畫未進門,姜爸吓了一跳:“不是同學聚會嗎,咋搞成這樣?”
“我們在農家樂的池塘邊釣魚,我不小心滑下去了。”畫未敷衍。
“幸好沒事,你快去拿衣服沖熱水澡,我給你煮姜湯!”
畫未沖好澡穿好衣服出來,姜湯已經放在茶幾上了,熱氣騰騰的。畫未一口氣喝掉,渾身暖意融融。
魏澤川打電話來了。
“我換好衣服啦,畫未,你沒事吧?”
“沒事,剛喝了姜湯呢,好暖和。魏一聰和花黎沒事吧?”
“能有什麽事,多大點兒事啊!小兩口歡歡喜喜地去南街逛廟會了呢。”
“哈,那就好。你在幹嗎呢?”
“給你打電話呀。”
“讨厭。”
“讨厭的意思就是我好喜歡。”
“哼!”
“哼哼。要不我們也去逛廟會吧,我轉糖人給你吃。”
“好。”
廚房的鍋裏還有熱姜湯,畫未用保溫水壺裝了一壺拎在手上。
魏澤川的摩托車還在山莊那裏,他們兩家離南街口都差不多遠,于是他們同時出發,坐公交車去南街口會合。
他們幾乎同時到達。
畫未将保溫水壺遞過去:“喏。”
魏澤川接過,打開蓋,仰頭一飲而盡。
“你也不問問是什麽就敢喝啊?”
“你給我的,什麽我都喝,哪怕是毒藥呢。”
“油嘴滑舌。”
他們相視一笑,牽起手。
廟會很熱鬧。各種小吃攤沿街擺開,他們擠到一個老爺爺的糖人攤前。魏澤川說:“小時候,我們學校門口也有一個轉糖人的,兩毛錢轉一次,魏一聰最多轉個小鳥小兔兒什麽的,我就能轉到大家夥!龍王!孫悟空!哈,這兒也有龍王,看我給你轉!”
“一塊錢。”糖人老爺爺說。
“轉五次啊?”魏澤川故意逗老爺爺。
“一次。”老爺爺很認真。
畫未笑起來,搖晃魏澤川的胳膊:“快轉,轉不到就給我買。”
“買要五塊。”老爺爺還是那麽認真。
魏一聰和花黎也過來了。
畫未笑着跟花黎打招呼:“嗨。”
花黎面無表情。
魏一聰問畫未:“你沒凍着吧?”
“沒,我好着呢。”畫未笑。
“哎呀,失手失手!”魏澤川嘟囔着。糖人轉盤的指針指向一只小兔。
糖人老爺爺舀糖汁,做小兔。
“哈,剛誰說自己總能轉到龍王、孫悟空的?還說魏一聰最多轉個小鳥小兔兒呢。魏一聰,來轉一盤,給你哥瞧瞧。”畫未沖魏一聰喊。
“好,瞧我的!”魏一聰說着伸手撥轉盤。
花黎冷笑:“真幼稚!”
“我轉個龍王給你吃。”魏一聰說。
“我才不要,你給她吃吧。”她氣呼呼轉身就走。
魏一聰猶豫了一下,跟了上去,表情讪讪的。
畫未覺得自己犯錯了,垂下頭去。魏澤川将糖小兔放在畫未手裏,畫未舔了一口,悶悶的。他攬住她的肩:“別想了,不是你的錯。這是魏一聰的事,他必須自己處理。”
她默默地舔着糖小兔。
他又說:“一個男人想要成熟,首先要學會理智處理自己的感情。”
如果是兩年前,這樣的話,他肯定說不出來。
他成熟了。
畫未的內心充滿安定的力量,她擡頭看他,目光依戀又深情。
畫未要去學校了,魏澤川也準備找工作。他媽媽希望他幫家裏做生意,他爸爸卻不幹涉他,讓他自己拿主意。他自然是要和畫未在一起。
但工作沒有眉目,他也不肯貿然去濱城,他說:“我不能去當你的書童吧?我是男人啊!”
畫未當然也懂,只有他們好好地成長,愛情才能好好生長。
畫未迸發出更多鮮活靈感。她的插畫也變得更靈動有趣,充滿了生命力。它們也逐漸擺脫了模仿的痕跡,開始形成自己獨一無二的風格,更樸素,更富于生活氣息,雖然只是雛形。但畫未卻得到鼓舞,對未來充滿信心。
她将太多的精力與時間花費在繪畫上,專業課成績就很一般了,與獎學金無緣。而與她同宿舍的姐妹,五人中有三人都是一等獎學金的得主。剛開始,她們瞧不起畫未,覺得像她那種出身的人,就應該刻苦鑽研本專業課程,争取獎學金,争取畢業有份好工作,畫畫什麽的,都是千金小姐的消遣。
可當她們看到畫未發表了插畫,而且發表了插畫的雜志越摞越厚,她收到的插畫稿費已經超過了她們的獎學金的時候,她們不禁對她刮目相看。有時她們給朋友打電話,還會順帶說一句:“你不是喜歡看XX雜志嘛,我們宿舍有個妹妹給XX畫插畫喲!”
于采薇與畫未的風格也越來越像,說不清是誰影響誰,于采薇的結論是:“彼此影響,相互借鑒,共同進步。”
畫未卻說:“如果沒有我,你還是你,你也會有今天的成績。但如果沒有你,我不能成為今天的我。”
“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于采薇不跟她争辯,她哪有心思。季明朗說了要來看她,但一再推遲,她心急得很呢。
五月,傍晚,畫未上完專業課,從教室裏出來。她收到一條魏澤川發來的短信:“美女,天氣這麽好,一起吃個晚飯吧?”
“你這是在勾搭哪個妹子?”畫未心想,他發錯了吧,回了條信息過去。
“嗚嗚嗚……人家還以為你會配合我,會乖乖地說,‘好啊帥哥’呢。”
畫未望着手機,心想:“難道這家夥過來了?”她擡頭四下張望,前方轉彎處的鳳凰樹下,魏澤川正兩手插着兜,站在那裏朝她笑呢。
畫未輕輕地驚呼一聲,不緊不慢地走過去。
“你大駕光臨有何貴幹?”她挑眉笑,眼裏的欣喜像花朵盛開。
“陪你吃晚飯。”他倒是認真。他說着擡起胳膊,畫未跨過去,挽住他那只胳膊。
迎面走來幾個認識的同學,她們望望畫未,又望望她身旁的魏澤川,笑了。畫未紅了臉,有種偷偷戀愛被發現的羞澀。瞬間過後,她才意識到,自己不是十七歲了,也不在七中了,經歷了那麽多重山的阻隔,她才終于能挽着他的胳膊,在寬闊的大道上坦然安心地走了。
她揚眉笑起來,幸福得像個傻瓜。
魏澤川是上午過來的,他先去了濱城船舶公司應聘。他在網上看到了船舶公司的招聘啓事,就毫不猶豫地飛了過來。
三天後,魏澤川收到通知,他被錄用了。他将好消息告訴了畫未。
畫未要請于采薇一起吃大餐慶祝,于采薇興高采烈:“好!就今天晚上,正好季明朗來了,剛到,他也說要請你吃飯呢。”
四個人約在了後校門旁邊的海鮮大排檔。畫未和魏澤川先到,不一會兒,于采薇挽着季明朗的胳膊走進來。
季明朗一直盯着畫未看,眼神好放肆,畫未有點慌,但她還是淡定地笑:“嗨,季師兄。”
“還是叫我的名字吧。”季明朗說。
畫未笑笑,卻叫不出口。
他們要了海鮮、啤酒,開懷暢飲,大聲說笑。
季明朗坐在于采薇身邊,一直不停地看畫未。
魏澤川都覺察到了,他們吃完出來往海灘走,他和畫未走後面,于采薇和季明朗走在前面,他悄聲對畫未說:“季師兄好奇怪,自己有女朋友不看,只盯着我的看,什麽意思嘛!”
“你好霸道,別人看都不能看嗎?”畫未明知他的意思,故意嚷道。
魏澤川還傻傻地解釋:“是他的眼神不對勁!”
“嘁,小氣鬼。”
海風吹過來,遠處有歌聲飄蕩,月光映在沙灘上。
大家走累了,坐在沙灘上。海浪翻湧着銀白月光撲打在礁石上,于采薇說:“我忽然詩興大發,我想吟詩!”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畫未接着說。
“對!”于采薇點頭。
她們太默契了。這是她們都很喜歡的詩。她們齊聲念起來: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喂馬,劈柴,周游世界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信
告訴他們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
我将告訴每一個人
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
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
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
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
而我只願面朝大海
春暖花開
她們浪漫地吟完詩,畫未站起來,一臉神往地說:“以後我們就在這兒安家,買一套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好,那就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再生一堆小崽崽!”魏澤川摟住畫未的肩。
“生一堆?”畫未壞笑着,“那不如這樣,我負責生一個,剩下的你來?”
“那……一個我也滿足了!”
一陣海浪撲過來,畫未敏捷地閃開,魏澤川的鞋子和褲腿卻被海浪席卷而過,全部濕透。
望着他狼狽的樣子,畫未哈哈大笑。
魏澤川拔腿來追,畫未笑着跑得更快,兩人追逐打鬧,歡笑聲在海浪聲裏起起落落。
“姜畫未,我愛你!我愛你!我很愛!很愛你!”魏澤川跑着跑着,又沖進海水裏,對着大海高聲吶喊。
魏澤川所在的貨船專走濱城到北方的航線,每半月來回一次。每一次貨船在碼頭停靠,畫未都在碼頭等着魏澤川。
他們在沙灘上牽手散步,說笑,憧憬未來;他們相互打趣,取笑;他們也會為将來孩子叫什麽名字而争執。
畫未還買了一模一樣的白T恤,在T恤上親手繪上娃娃情侶圖,繪男娃娃的那件魏澤川穿,繪女娃娃的這件她穿。
他們走遍濱城的大街小巷,一起尋找各種美味小吃。
他們還約好,等畫未畢業,她想去哪裏,他就跟着去哪裏。他說:“我生存能力強,抗旱耐寒!而且,你在哪裏,我的心就在哪裏!”
魏澤川還說:“我發現了一座很可愛的小島,島上有許多奇異的植物,開着好漂亮的花。進入小島的道路只有一條,只有漲潮時才能進去,我和同事乘皮筏艇進去過,我給那座小島取了名,就叫畫未島!”
畫未向往着能親自去畫未島看一看。魏澤川說:“那我努力攢錢,買一條舊漁船帶你去!”
幸福都是相似的,他們和所有幸福的情侶一樣,度過了許多美妙時光。
畫未暑假回家時,正趕上萬老板的婚禮。
馮小娥在床上用品店打工,新娘是馮小娥的顧客,比萬老板小五歲,她離婚好些年了,但一直沒遇到合适的再婚對象。馮小娥為他們牽線搭橋。雙方相處下來,都覺得彼此很合适。
馮小娥叫畫未跟她一起去參加婚禮,畫未帶着一點點好奇心去了。
婚禮熱鬧喜慶,新人看起來很般配,他們還封了一個大紅包給馮小娥作為酬謝。
回來的路上,畫未問馮小娥:“萬老板不是喜歡你嗎?他為什麽還會和別人結婚呢?”
“那你覺得他該咋樣?等一輩子?打光棍?我又不會跟你爸離婚。我又不是沒喜歡過,我曉得那是啥子感覺。但都活到這個歲數了,最重要的還是那句話:人人都需要一個家!”
畫未似乎懂了,似乎又有說不出的遺憾。
畫未給陸昊天打電話,陸昊天說自己很好,工廠一切順利,他現在正在學家具設計,他打算将家具設計作為終身事業。即使工廠無法維持,至少,他還有一技之長可傍身。他從來就是一個對人生和未來有規劃的人。
他問畫未:“你是不是回來啦?來看我啊!我的辦公室樓下有幾棵桃樹,黃桃熟透了,好甜,好好吃,我特意給你留着的!”
“哈,你替我吃了吧,或者找個妹子替我吃了吧。我沒回來,我忙得很呢。”她笑說,她其實很想去看他,跟他瞎扯扯,說說話。但她想想覺得他們還是少見面為好。除非,他有了自己的愛情。
何況,他很好,她放心了。在這種情況下,她不如對他狠一點,冷一點,決絕一點。她不能給他愛情的假希望。他值得任何好女孩去愛。
畫未想念着魏澤川。熱戀中的人,分開一天,便覺得如隔了十個世紀般遙遠。
畫未在家裏待了一個月,便返回了濱城。暑期留在學校的學生多,校外租房已發生過幾次威脅女生人身安全的事件,從這一年起,學校宿舍允許假期住宿了。
畫未的宿舍還有兩個女生沒回家,但她們也沒住宿舍,她們在校外租了房。很多像畫未這樣在校外有男友的女生,都在校外租了房子與男友同住。
但畫未不會這麽做:“租房太浪費啦,我挺喜歡睡宿舍的,風景優美又安靜。”
舍友們不信,笑她:“你是不是那種傳說中的極品女,還想着要把第一次留到新婚之夜什麽的?”
“哈哈,說不定就是哦!”畫未也笑。
她當然不是極品女,可她也有自己的堅持,這也許是無厘頭的堅持,那就是,至少在大學畢業之前,她不想那麽做。她愛他。也正因為她愛他,所以,她堅信,他們的愛情跟周圍那種“畢業就失戀,天涯再也不相見”的愛情不一樣。
他們的愛情,一定會跟他們一起變老,它只會變老,不會消失。
魏澤川的船提前一天靠岸,所以,當他在碼頭的時候,畫未還在宿舍穿着睡裙吃早餐。
他說:“快到沙灘來,給你看一樣好東西!”
畫未在沙灘的岬角處看到了一條灰色的舊漁船。
“這是我們的船!”魏澤川跑過去,拍打着船身,“雖然不耐看,但是很耐用,很結實!”
“我們也是有船一族了?”畫未驚喜,仿佛這不是舊漁船,而是豪華大游艇。
“嗯!我們也是有船一族了,還不用買泊位,想停哪兒就停哪兒!”
畫未大笑。
魏澤川推船下海,說:“親愛的,今天是漲潮的日子,我帶你去畫未島!”
魏澤川還帶着一個背包,包裏裝着幹淨的衣物、水、幹糧、打火機、手電筒、羅盤以及一些應急藥品。
“這裝備像是要去冒險島。”畫未說。
“還不是因為帶着你!要是我一個人,我啥也不用帶。”
“哼!”
“哼哼!”
“豬頭。”
“豬尾巴。”
魏澤川劃着船,緩緩向深海處進發。陽光在海面上灑着金色波光,海鷗在低空輕快飛翔。這是畫未第一次去深海,她興奮極了,拿着手機不停地拍這拍那。這還是陸昊天送給她的那個手機,上次她掉進湖水裏,手機也濕了,但是取下電板用電吹風吹幹,依然用得好好的。
兩個小時以後,他們到達了畫未島,只有一條狹長的入口通往島上。魏澤川劃着船,小心地駛入。
他們停好船,爬上小島。
畫未驚呼起來。展現在她眼前的,是大片大片的繁花。紫紅粉黃,風一吹就翻湧起彩色波浪,美好燦爛宛如童話世界。他們在花叢中來回地走;他們坐在礁石上吹風,脫下鞋子在海水裏泡腳;他們吃着幹糧,講着笑話;他們在花叢中親吻……
在回去的途中,畫未看到了這一生中最美的一場日落。
她說:“分開的日子,當我看到日落,我就專心想念你,當你看到日落,你就專心想念我。如果我們恰好在同一天同一時間看日落,想念就會相遇,我們就能在一起。”
他說:“好。”
他們的小漁船在落日的餘晖裏嘎吱嘎吱地、悠悠地朝岸邊駛去。
此後的每一天,畫未都會看日落,到海邊看,站在陽臺看,爬上圖書館的天臺看。
魏澤川也沒有錯過一次日落。
他們不常常在一起,但他們在每一場日落裏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