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這是一個悲傷的新年

十月,長假之後的一個下午,畫未在學校上網,她正和編輯讨論畫稿,高中同學群裏的消息閃出來:

“你們知道嗎?秦大宇把艾莉莉燙了!”

“我也剛聽說了,艾莉莉要跟秦大宇分手,秦大宇不同意,兩人應該是正在茶樓喝茶什麽的,秦大宇就抓起開水壺朝艾莉莉潑了過去,這回完了,校花毀容了。”

“天哪!太殘忍了,這還是人嗎?”

“這也是她自找的,誰叫她那麽騷,心機重,她擺明就是在利用秦大宇,踩着他爬上去就想把他甩了!”

“想靠男人,注定悲劇!可男人再有錢有勢,那是人家的,與你有什麽關系?自己有才是真的有。”

畫未忙打電話給艾莉莉。她和艾莉莉雖不算至交好友,但交情還不錯,再加上兩個人的家境類似,更多了一層惺惺相惜。

接電話的是艾莉莉的舍友。舍友說,事情是昨天發生的,燙傷程度現在還不好鑒定,艾莉莉在住院,秦大宇也在醫院,艾莉莉現在不想接電話,心情很差。

她問了秦大宇的電話,她在電話裏狂罵秦大宇,罵他太兇殘,沒人性,太自私,她用盡所有她知道的狠詞罵他。

秦大宇任她罵,完了他說:“誰讓她去勾搭別的男人?我氣不過!再說我家有的是錢,我會帶她去韓國美容!即使她再醜,我也會跟她結婚。”

這個男人已經失去理智,跟他說話簡直是侮辱自己,畫未憤憤地挂了電話。她想想又給魏澤川發信息說了這件事,讓他打電話去臭罵秦大宇。但今天才星期三,只有周末貨船進港的時候,魏澤川的手機才有信號。

畫未一整天都為這件事傷心嘆息,她又想起從前她因為愛着魏澤川而承受的那些委屈。

但是現在,命運像一艘船,載着她行駛到春暖花開的時光裏。她終于擁有了和他的幸福時光,她更加感激珍惜。她祈禱時光就此停駐,卻也無法相信時光真會就此停駐。

魏澤川在十月底才回來,他看起來心事重重。

“咦?有心事?很難得呀……”畫未跳起來,笑着揉了揉他的額頭。

“這個季度的獎金發下來了,多了兩千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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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畫未抿嘴瞪他,一副“你也太欠揍了,這明明是喜事好嗎?”的表情。

魏澤川被逗笑了,卻又嘆氣,說:“因為魏澤川同學工作出色,公司将該同學調往‘和諧號’貨船,該貨船負責東北與韓國之間的專線運輸。”

“嗯?然後?所以?”畫未望着他。

“至少要半年,或者更長時間,才有三天以上的休息時間,我才能回濱城來看你,其他休息時間,我也不知道貨船會停靠在哪個碼頭。”魏澤川說得小心翼翼。

畫未聽了,默默地垂下頭去。

兩個人都不說話,步調一致地牽着手沿着海邊走。

“我們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又要分開,一個月見一次已經夠久了,還要半年……我不要,不要!”畫未嘟着嘴,孩子般任性。

“我比你更不想,但去那邊等于升職,工資和獎金都要多很多。我現在什麽都沒有,我想多攢點錢,你一畢業我們就能買房安家……”

“等我畢業,我們可以一起攢錢……”

“可我是男人!”

畫未紅了眼睛。

魏澤川又說:“因為我,你受了很多委屈,我想盡我最大的努力,給你最好的一切。畫未,這是一次很好的機會,只需要兩年,等你畢業,我就能攢夠錢,我們就能買房安家,我就可以跑近一點的航線……”

“嗯。”

“我以後可以找別的工作,我們再也不會長時間分開……”

“嗯。”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嗯。”

“我愛你。”

“嗯。”

她轉過身,他将她輕輕拉進自己的懷裏,他親吻她的頭發,兩個人都哭了。

魏澤川去西藏當兵,畫未有兩年都沒有見到他。可那兩年時間,都比不上如今一個月的離別的孤獨。因為他們真正愛着了,在一起了,深刻地體會過在一起時的甜美幸福了。

相聚時越幸福,離別時就越痛楚。

畫未也很清楚,這是必需的分離。這次機會對魏澤川來說,不僅是升職加薪,更是對他的工作能力乃至人生價值的認可與嘉獎,他急需這樣的認可與嘉獎。她相信,通過這個機會,他會成長為一個更好的男人。

這是他的人生路。

縱有再多不舍,她也必須微笑支持。

如今二十一歲的她仍是堅信,沒有什麽比愛情更強大,只要他們相愛,那就沒有什麽能夠阻擋。

每個周末,“和諧號”貨船會在就近的碼頭停留一天,船員們可以上岸休息。海上沒有移動通訊信號,只要貨船駛進碼頭,魏澤川就飛快地跑上海灘,迫不及待地給畫未打電話。

兩人從“我想你”“你想我嗎”開場,聊到“早餐吃了五個小籠包,中午在湯裏吃到一條蟲”,再聊到“這周下了兩場雨,一場三天,一場四天”,中間還要插播各自小時候的趣事糗事,直到手機快沒電了,他們才不得不說“拜拜”。

天氣越來越寒冷,畫未穿起了羽絨衣,系上了圍巾,戴上了手套。每一次氣溫變化,她都會想:那個在遙遠海上的他冷嗎?餓嗎?孤單嗎?

他是她清晨醒來的原因,她是他枕着入睡的名字,他們對彼此的思念從未止歇。

除夕夜他也沒能回來。他說:“親愛的,今年我不能回來陪你過年了。我才來三個月,新人一枚,領導認為我需要鍛煉,所以特賜我留船值守,但是有三倍的加班工資哦,可以買一個浴缸!”

她又能說什麽呢?只能說:“好吧。祝你和浴缸同學過年愉快!”

除夕這天,他們一整天都在發信息,穿了什麽衣服,吃了什麽點心,都熱烈地向對方彙報。但午夜零點,畫未還是覺得好孤單。他不在身邊,滿天煙花裏沒有一朵是為她綻放的。他曾說過,每年的除夕夜,我都會到你窗下來為你放煙花。她毫不懷疑他的情真意切,可這看似簡單的一句諾言,竟也無法實現。

他又打來電話:“我在甲板上放煙花,嘭嘭嘭,你聽到了嗎?”

他能感應到她的心,他能啊!

“聽到了,我這邊也到處都是煙花呢,我想象那些都是你放的!哈,簡直太超值了!”本來畫未故作輕松,嘴角在微笑,可心裏酸酸軟軟地只有一個念頭:我什麽都不想要,只要此刻你在我身邊,抱着我,抱緊我。

魏澤川說:“親愛的,我愛你。你看得見的地方,我與你在一起;你看不見的地方,我的心與你在一起。”

魏澤川比她更孤獨,他在那冷冰冰的船上,沒有親人,沒有朋友,除了值守的同伴,他連一個可以道“新年快樂”的人都沒有。而她至少在家裏,和父母在一起,正月裏還能和朋友們聚會。

他是那麽孤獨,那麽孤獨地想念着自己。她心疼不已。

正月初二,陸昊天約畫未去吃日本料理。

他對她的感情現狀應該是知道的,他只是問:“你怎麽樣?”

“很好啊,能吃能睡,好像還長了肉。”

“哈哈,那就好,我也好。”

他們不談各自的現在,因為都知道,他們的生活幾乎不會再有交集。他們只願回憶一起度過的那些時光。不管以後走了多遠,那些時光仍是人生中不可取代的溫暖美好。

但這回憶活動卻進行得相當地不易。陸昊天太忙了,電話一個接一個,私事、公事都有,他談公事的神情語氣很是穩重成熟,畫未覺得陌生,卻又感到欣喜。她是多希望他獲得成功與榮耀啊!

正月初五,畫未見到了艾莉莉。

艾莉莉戴着一只口罩,眼神茫然。她摸着左臉說:“其他地方還好,這塊最嚴重,感染了一次,即使整容也不會恢複到原來的樣子了。”

畫未握住她的手,安慰她:“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子,你該擁有的,生活始終會給予你。”

艾莉莉苦笑:“這次遭禍,也是我自己貪心,想要的太多。秦大宇也不是因為真的愛我才不肯分手。他是因不甘心而生恨。他翻牆,也是因為我要吃夜宵,他被開除,我卻考上大學。當時他沒說出我,一是想保護我,二來也是認為不讀書也沒什麽大不了,反正家裏有公司。現在呢?他哥哥從美國回來接管了公司,而他自己什麽都沒有。他認為他是為了我才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的,他把希望全部都寄托到我身上了,可我不愛他了,他還察覺到以前我對他的好,也有利用的成分,說不定他連殺了我的心都有。”

畫未聽着,膽寒心酸。

“他是給了我很多,但他潑了我,毀了我,現在,我不欠他了。我也終于信了那句,出來混,遲早要還。我還了。”

畫未記起,她第一次看到艾莉莉和秦大宇在七中的女生公寓圍牆下擁抱的情形:路燈下,他們的影子映在粉色的圍牆上,輕輕晃動,月色那麽美。

艾莉莉又說:“畫未,謝謝你。你一直鼓勵我,也沒有看不起我。”

“我們都一樣,都不過是在争取自己想要的而已。”

“可你争取的,是好生活,而我争取的,是一個能給我好生活的人。所以,就算再艱難,你最後也會成功,而我,就算暫時得到了,還是會失去。”

畫未艱難一笑,心裏輕輕問:我努力地祈盼着的那些,真的會到來嗎?

艾莉莉站起來,揚起下巴笑:“不說這些咯,哭也是過一天,笑也是過一天,還是笑吧!商場都在打折,我們去逛逛,我很久沒買過新衣服了!”

艾莉莉去試衣間時,畫未正在挑衣服。魏一聰走過來,身邊跟着一個女孩子。女孩穿着粉色呢裙,戴一頂粉色帽子,從頭到腳都粉嘟嘟的,像個芭比娃娃。她顯然不是花黎。

畫未朝魏一聰打招呼:“嗨,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魏一聰望着畫未,眼神深沉專注,令畫未不敢直視。

芭比娃娃看了畫未一眼,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對美女的敵意。

“最近給你哥打電話了嗎?他沒回來過年。”

“除夕那天打了。”

“哦。”

說到這裏,兩個人都不知道要說什麽,氣氛有點尴尬。

艾莉莉從試衣間跑過來,大聲喊:“畫未快過來,好看嗎?”她一轉頭看到魏一聰和芭比娃娃,當即笑起來,“喲,魏一聰!”

“艾莉莉!”魏一聰笑起來,“你怎麽樣?”

“毀容了呗,還能怎樣?你倒是混得不錯嘛,又換了啊!”

“呵呵!”魏一聰幹笑。

芭比娃娃有些惱,她扯了扯魏一聰的衣袖:“我們去那邊吧,我想看看新上市的春裝。”

“那拜拜!魏一聰!”艾莉莉鬼笑着揮揮手。

魏一聰卻戀戀不舍地望着畫未。

畫未也揮手:“拜拜,回頭聯系。”

魏一聰和芭比娃娃走遠了,艾莉莉說:“看來魏一聰對你還沒死心,他看你那個眼神……”

“怎麽會?你看他找的女朋友,個個都是美女。”

“他要是真用心,女朋友也不會換得這麽勤。不過,你愛的人是他哥,他比任何人都應該理智,不然……”

“沒事的啦,你幫我看看,這件大衣怎麽樣?”畫未岔開話題,神色如常,心裏卻惴惴不安。

初七的晚上,畫未正擁着被子靠在床上看書。

電話響了,是于采薇打來的,畫未俏皮“哈羅”了一聲,于采薇竟嗚嗚地哭了起來。

“怎麽了?怎麽了?怎麽了?”畫未吓了一跳。

“我在江南,就在季明朗住的房子門口……”于采薇哭着說。

“那他呢?”

“不知道,他不肯見我。過年前我們說好了,他來我家拜年,可前幾天他說來不了,我就說我過來,他找各種借口阻止,我覺得不對勁就趕了過來,可我到現在還沒見到他!他說有事在外地,又說不出究竟在哪裏,肯定有問題!他騙不了我。怎麽辦?畫未!我該怎麽辦啊?”

畫未着急地說:“如果他真的在外地,你在那裏也沒用啊!”

于采薇搶着說:“我肯定他不在外地!他就在家裏,至少在這個城市!”

“怎麽可能?這麽冷的天,你在他房門口,他在裏面還不讓你進去?他是不是瘋了?”畫未也激動起來。

“是我要瘋了!他想跟我分手……我感覺得出來,畫未,他想跟我分手,我早就覺得不對勁了,其實一直是我主動,我愛他比他愛我多得多。”于采薇很傷心。

“不會的,不會的。”畫未胡亂安慰,其實也毫無把握。

喜慶的新年,江南夜裏是零度以下的氣溫,于采薇執拗悲傷地守在她深愛的男人的門外。這樣的悲情故事,若是在小說裏看到,畫未會認為,這不過是作者為了騙取讀者的眼淚編造的故事而已。

可如今,她最好的朋友就是那個傻姑娘。

她心疼,心痛,憤怒不已。

她問于采薇要了季明朗的電話,她打過去質問他。

“畫未,新年快樂!”他說,聲音裏帶着驚喜。

“你快樂,我們不快樂。”畫未懶得跟他客氣,“你在哪裏?怎麽回事?采薇現在在你房門口。”

“呵呵,我也知道,要不是因為于采薇,你也不會給我打電話。”

“我只想問問你,你為什麽躲着她?”

“我沒躲,我确實在外地,她不信,還誤會我,我也沒辦法呀。”

“能有什麽事比她還重要?”畫未反問。

“三言兩語說不清,你勸勸她,讓她先回家,我回來就去找她,讓她相信我。”

他挂了電話。

于采薇馬上打了過來,急切地問:“他怎麽說?”

畫未将季明朗的意思表達得更真誠可信,她明白,最重要的是于采薇安然無恙地回來。

第二天,于采薇回來了,畫未到機場去接她。她眼睛紅紅的,哽咽着說:“我好心慌,好害怕,我有預感,他真的不愛我了……”

畫未只能緊緊抱住她。

畫未送她回家,她們提前了一站下車,于采薇要收拾心情,調整表情。對她的戀愛,父母很開明,但正因如此,她才不願讓父母覺察到,她既難為情,也怕他們擔心。

她們在廣場邊上坐下,花壇裏開滿紅山茶,一對小情侶用手機放着歌,是她們都喜歡的《出埃及記》,楊千嬅唱的:

我想知如何用愛換取愛

如何赤足走過茫茫深海超乎奇跡以外

我想知如何永遠不分開

如何趁意足心滿的一剎緩緩淹蓋

讓我被埋在深海不知後來

……

歌詞句句刺中于采薇的心,她靠在畫未身上哭得不能自已。廣場上幾個穿着輪滑鞋歡笑滑着的孩子,都扭過來頭奇怪地望着她們。

這是一個悲傷的新年。

于采薇陷入了感情僵局。她不顧一切地想要讓這段感情按照她預設的軌道發展。

她不停地給季明朗發信息,打電話,發郵件,通過一切方式表達她的愛。她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麽,她檢讨自己,反省自己,她想盡辦法去迎合他,可他還是冷淡。他一直推說自己在外地。她又去了江南幾次,都沒有見到他。

後來,他的畫室也換了主人,房子也被房東收了回去。他的手機也常關機,他說他正一邊流浪一邊畫畫,他要體驗藝術家的生活。他還說想成為真正的藝術家就必須獨身。他沒有提“分手”兩個字,但他對她的态度,越來越像陌生人。

她仍然不甘心,她如此愛他,拼盡全身力氣,他怎麽能放棄?

她不相信他流浪畫畫追求獨身藝術家的夢想,她胡亂猜測,他是不是有苦衷?是不是患了絕症?

看着她這麽癡狂,畫未再心疼也無法阻止。她有一種兔死狐悲的不安,是不是青春裏的愛情必然會遍體鱗傷,慘敗收場,她的也會一樣?

她将自己的不安說給魏澤川聽。魏澤川說:“我不敢說這一輩子我都不會讓你傷心,但我可以肯定,如果我讓你傷心了,我一定會比你更傷心!”

“哼,花言巧語。”

“真心話。”

“油嘴。”

“哈哈!”

“你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啊?”

“五月。我休假十天,如果到年底再休的話,就有一個月,我等不及了,好想你。還有啊,這次回來我要帶你見未來的公婆,我也要拜見未來的岳父岳母!”

聽着他充滿向往又一本正經的語氣,畫未暖暖地笑了,她又問他:“你現在在哪兒?”

“北營,這次不知道停幾天呢,北方的天氣太吓人了,這都春天了,居然下着我這輩子都沒見過的超級大雪!岸上的積雪都有一尺深了,港口都關閉了。”

畫未跑到地圖旁,仰着頭搜索北營。這是畫未專門買的海港地圖,每次魏澤川說他在某某港口,她都會在地圖上找出來,那是她心裏的風吹往的地方。

畫未在網上關注北營春季降落罕見大雪的新聞。

她開始了五月倒計時,雖然現在才二月底,離五月還早得很呢。

畫未在網上看到,北營的大雪下了四天,城市被籠罩在像厚厚的白雲朵的積雪之下,只露出俄羅斯風格的色彩鮮豔的尖尖屋頂。

魏澤川打電話給畫未說:“我真想你也來看看,這雪景太美啦!”

“我正在網上看呢。”

“不過今天天晴了,天氣預報說會連續一周都天晴,我們明天要出港了。大夥兒說今天晚上去俄羅斯酒館喝酒呢,你批準我去不?”

喝酒是船員們調劑生活的方式。他們長時間在大海上航行,最深切的體會就是與世隔絕般的孤獨,只要貨船停靠碼頭,他們自然想置身于熱鬧喧嚣的地方,感覺像重回人間。

魏澤川很少去,對他來說,聽到畫未的聲音,聽她說今天吃了什麽,做了什麽,就是他最好的享受。他也會去網吧,上上網,聊聊天,玩玩游戲,看看電影。

畫未心疼他,常常叫他去,他一個人待着太孤單了。

所以,這次,畫未更是大方:“批準呀,去吧去吧。”

“酒館裏有漂亮的俄羅斯女孩喲,你不擔心嗎?”

“不擔心不擔心,該我的搶不走,搶走了的本來就不屬于我。”

“你還是擔心,我還是不去了。”

“好啰唆的男人,求你了,去吧,去吧。”畫未像在趕他。

晚上十點多,畫未正在修改一幅插畫,明天要交稿。

魏澤川打來電話:“我回來啦,親愛的。”他的聲音聽起來暈乎乎的。

“呀,你喝醉了?”畫未問。

“一點點而已,我跟你彙報哦,沒有什麽俄羅斯美女,我把自己完璧歸趙啦!”

“曉得啦,你快睡吧,明天要出港呢。”

“遵命!明天起床我再給你打電話,記得想我喲!”

畫未一直修改到十二點,電話又響了,還是魏澤川打來的。

“喂,小醉鬼,怎麽還沒睡?”她的聲音透着甜蜜笑意。

那邊沒有回答,她又“喂”了幾聲,仍然沒有回答,電話仍在通話狀态,她猜他是不小心按到了,以前也有過這樣的情況。

她正要按紅色鍵挂掉,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就算我原來像個女漢子,那也是你害的!是你帶着我瘋跑,打架,做壞事,你被欺負了還要我去打回來!”

那聲音太熟悉了,是梁阮阮!

畫未莫名其妙,魏澤川的電話裏怎麽會有她的聲音?

電話裏傳來魏澤川的笑聲“哈哈哈”,十分開心的樣子。

她又“喂喂喂”幾聲,仍然沒應答。電話裏又是梁阮阮的聲音:“你忘了我是失戀人士嗎?你怎麽好意思笑得沒心沒肺啊!”

“你渾身上下就沒有一點失戀的樣子嘛!”魏澤川的聲音。

“那也是看到了你,太意外了,在我急需安慰的時候,你離我這麽近!”是梁阮阮的聲音。

“我看你好得很嘛。不過今天你生日,你想喝什麽吃什麽,我買單。”是魏澤川的聲音。

畫未總算明白了,魏澤穿和梁阮阮在一起。今天是梁阮阮的生日,他特意趕到她學校為她過生日?她的學校在哈爾濱,不在北營啊。那麽說,魏澤川根本不在北營,而是在哈爾濱?

他騙了自己?就為給梁阮阮過生日?畫未氣得噎住。

電話裏仍然傳來他們的聲音:

“我的第一個生日蛋糕是你買給我的,那年我十歲。那個蛋糕醜得喲,哈哈!”

“你還嫌醜?還是我跟魏一聰借錢買的呢,他趁機勒索我把變形金剛賣給了他,把我心疼得喲!”

“真的?”

“可不是嘛!怎麽感謝我?等我和畫未結婚的時候,你是不是該送我一份大禮?”

“大禮肯定少不了啦!”

電話沒聲音了,但還是通話狀态。畫未想按掉,她不想偷聽,她應該百分百信任他。再說,即使她聽到什麽,她也阻止不了,她只能錐心地難過。何況,偷聽只會讓她陷入猥瑣可憐不自信的境地。

但好奇心像惡魔,狠狠地控制住她。

電話裏又傳來他們的聲音。

“要是沒有姜畫未,你會不會喜歡我?我的意思,不是朋友間的喜歡。”梁阮阮問。

一股涼氣從畫未的腳底升起,她好緊張,魏澤川會怎麽回答?

“也許,可能會吧。”她聽到魏澤川這麽說。

那一股涼氣在畫未渾身擴散。他說可能會?是她的出現才扼殺了梁阮阮被喜歡的可能?梁阮阮剛失戀,她也很可能将這句話理解為:是姜畫未搶走了她幸福的機會。

果然,電話裏梁阮阮的聲音激動起來:“是啊,可惜有個姜畫未。有一回,你被人打了,滿臉都是血,我瘋了,撿了兩個啤酒瓶子朝他們追了上去,那兩個王八蛋吓傻了,丢了書包猛跑,我沒命地追,直到被大人攔下,但從此我就出了惡名……”

梁阮阮似乎喝醉了,聲音很缥缈。

她又說:“還有一回,我和你還有一聰去釣魚,一聰去買吃的了,你掉進了池塘裏,你是旱鴨子,我跳下去救你,兩個人都差點淹死,幸好一聰叫來大人。你嗆了很多水,我們都吓死了,我抱着你大哭,當時我就想,我寧願我死,也不要你死!”

“我知道……我都記得……”魏澤川在哽咽,他似乎又喝了很多酒。

“我也是真心愛你的,我今天生日,你居然跟我說,你愛上別人了。為什麽,我的真心換來的都是辜負?為什麽?”梁阮阮哭起來。

電話斷掉了。

畫未又撥過去,無法接通。通話時間太長,大概自動關機了。

畫未抛下手機,用被子蒙住頭,她沒有哭,只是覺得冷,森森寒意像無數細小利箭一般,肆意穿過她的五髒、四肢、大腦,直至每一寸皮膚。

她緊緊蜷成一團,瑟瑟發抖。

她的大腦不受控制,徹徹底底鑽入了“魏澤川和梁阮阮究竟是怎麽回事”的牛角尖裏。

他們在哪裏?是魏澤川去找梁阮阮,還是梁阮阮找魏澤川?如果魏澤川為了給梁阮阮過生日而騙她,她不會接受的。如果他說,我想陪梁阮阮過生日,或者我想安慰梁阮阮,她都會理解,而且不會胡思亂想的。

但是,她不能容忍像傻子一樣被欺騙!

他們今天晚上都會在一起嗎?他們都喝了酒,會不會發生什麽事?

她越想越覺得恐懼,她幾乎以為自己失去了他,她好想大聲哭泣,絕望地吶喊。

她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睡去。

她醒來就打魏澤川的電話,電話還是打不通。

九點,她收到魏澤川的一條短信:“我出港了。”

以往他還會說,親愛的,我想你,你要多保重,但這次就這麽倉促一句,是怎麽回事?出了什麽狀況嗎?她很想問他,可他出港了,雖然近海還有信號,可他在工作,她不能打擾他。她只能等待,等待下一次貨船再次入港的時候再問。

太陽出來了,黑暗退去,陽光下的真實生活又湧現到眼前來。上課,畫畫,吃飯,和同學聊天,她從昨晚的牛角尖裏鑽出來了。

理智和信念又重新降臨她的身體,她相信魏澤川,她對他們的愛充滿信心。

但是,當她忙完一天,深夜躺在床上時,她就又不受控制地鑽進那個冰涼的牛角尖裏去了。

這一周,畫未都活在循環往複的絕望和希望之間,飽受折磨,一百次在心裏喊:我什麽都不要了,負能量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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