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薛含玉以為裴琰會上來施暴,誰知他搖晃了幾下,就一頭倒在了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薛含玉站起身冷眼看着,聞着殿內的酒氣,一臉嫌惡。

她十分厭惡男人喝得醉醺醺酒氣沖天。她父親是個武将,平日最愛飲酒,身上常帶着一股酒味,她每回聞着都覺不耐,但又不能宣之于口。

不過這大約也是看人了,若是裴玑喝得酩酊大醉,她或許不僅不會厭煩,還會悉心照料他。只是裴玑似乎連酒都很少碰。

薛含玉真是怎麽想怎麽覺得裴玑渾身都是優點。她其實也不恨他,他會這般對她,不過是因為被楚明昭迷惑了。若是她能在早先便嫁給他,或許他也會像如今寵愛楚明昭這樣寵愛她。她能瞧出來,裴玑本質上是個十分重情念舊的人,跟襄王的性情大相徑庭。

薛含玉煩躁已極,在離床八丈遠的軟榻上坐下。她至今都還是很抗拒這門親事,她覺得她的前程簡直被毀了。縱然裴琰将來做了親王又如何,她還是從心底裏看不上他。她昨日甚至想要自裁,但被母親攔下了。母親咬牙罵她沒出息,她自己想想也的确是這麽個理兒。

她都還沒看到楚明昭落魄慘死呢,怎麽能先尋了拙智呢?薛含玉冷笑,楚明昭那種狐貍精,被充作官妓是再合适不過了,讓她做人盡可夫的賤人必定比殺了她更有趣!

薛含玉思及此,氣便順了些,想到襄王功成後會如何對付楚家,嘴角便浮起一抹森然冷笑。

存心殿內,楚明昭見裴玑只是看着她喝酒吃肉,隐約想起方才的事,忍不住問道:“你不是說有人找你麽?怎麽不去?”

“你趕我走?”

楚明昭目下喝得微醺,緩了一緩才搖頭道:“不是……就是問問……”

裴玑見她滿面緋紅,眼神迷離,不由一笑,一手攬住她的腰,一手豎起兩根修長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這是幾?”

楚明昭按了按額頭,口齒綿軟道:“這是兔耳朵……”

裴玑低低一笑,湊上去親她一口,伏在她耳畔道:“你的酒品是不是跟睡相一樣差?”

楚明昭順勢在他肩頭靠了會兒,旋即轉身又去倒酒:“試試不就知道了,等我再喝兩杯看看。”

裴玑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撈進懷裏:“好了,真喝個爛醉,第二日起來會頭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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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明昭累了一天,眼下又酒足飯飽,确實也乏了,索性閉目偎到了他懷裏。她感覺到他拿帕子給她仔細擦了擦嘴,跟着便驟覺身子一輕,被他打橫抱了起來,一徑放到了寝殿的紫檀描金架子床上,又撈來錦被幫她蓋上。

她聽到他腳步漸遠,以為他走了,心頭湧起一陣沮喪,睜眼去看時,卻看到他去而複返,手裏還拿着什麽東西。朦胧間,她聽到他說了句張嘴,便慢慢把嘴張開。

裴玑喂給她兩片香茶餅,笑着道:“這木樨花配出來的香茶餅子芳香馥馥,給你沁口潤舌,去去酒氣。你先歇息片刻,待會兒等我回來,咱們一道去盥洗。”

楚明昭口內含着東西,含混不清道:“現在就不想起來了,過會兒更不想動了。”

裴玑俯身柔聲道:“不要緊,我抱你。”

她本就生得殊麗無雙,見今雙頰暈紅,醇然醉色如含露芙蓉,嬌慵冶豔,攝人心魂。

裴玑低頭凝睇她一眼,心跳砰砰,情不自禁在她嘴唇上碰了碰,卻是不敢深吻,怕自己情難自已,過會兒就走不了了。

他覺得她就仿似醇酒松醪,越是在她身邊久留,越是迷醉。

楚明昭見他轉身要走,拉住他問他什麽時候回來,聽他含笑低聲說至多兩刻鐘,這才松手。

待到殿門阖上,室內重歸阒寂,楚明昭擡頭望着帳頂,神思飄渺。

她忽然想起當初她要嫁給魏文倫時,她大嫂秦娴跟她說的那番話——“只要夫君知道小意溫存,會疼人,能窩盤你,自然能和和美美。若他還能專心一意守着你一個,那可真是夫複何求了。”

她忽然有些悵惘,尤其想到裴玑将來的身份。她不知道他們能一直這樣到何時。并且,她知道有很多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話。

楚明昭微微抿唇,阖上眼簾。口中香茶餅片子雅香幽幽,同四下裏的寧谧一般令人心神恬蕩。她紛亂的心緒漸漸安定下來,倦意泛上,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書房裏,裴祯正與核桃大眼瞪小眼,聽到外頭小厮喊世子,吐出一口氣,往椅背上一靠,沖着推門而入的裴玑道:“你總算是來了,你要是再不來,我怕我忍不住把這鳥毒死,這鳥簡直跟你一樣煩人。不是我說你,有讓鳥出來待客的麽?”

核桃看見裴玑進來,興奮拍翅,高喊一聲“阿玑”,就一陣風似地撲到了他懷裏。

裴祯在一旁笑道:“我看你不需要媳婦,跟這鳥過得了。”

他話音剛落便聽到核桃也跟着學了一句“跟這鳥過得了”,不由一笑,瞪了它一眼:“學我說話,哼。”

核桃正興沖沖地往裴玑懷裏鑽,聞聲扭過腦袋朝他兇巴巴地揮了揮爪,也哼了一聲。

裴玑慢條斯理坐到裴祯對面,一面給核桃順毛一面道:“你與核桃才比較配,你們倆都話多。你來得不巧,我方才正和我媳婦喝酒吃肉,沒工夫招呼你。”

裴祯“嘁”了一聲,諧谑笑道:“沒瞧出來你也有迷戀美色的一日,那将來你做了太子可怎麽辦,是不是要仔細選一撥美人在身邊服侍?”

裴玑斜他一眼,道:“我只要我媳婦一個。”

裴祯笑道:“你這決心不啻天方夜譚了,你的身份可不允許你這麽幹,首先襄王殿下那一關你就過不了。”

裴玑覺得旁人大概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思與決心的,便轉了話茬:“宗吉來找我做甚?”

裴祯聞言便不樂意了:“什麽叫我來找你,我才不是特特來找你的,我是來給襄王殿下賀壽的,但殿下已然就寝,我聽說你還沒睡下,就只好來找你了。”

裴玑翻他一眼:“這都什麽時候了,上壽的日子早過了。”

裴祯眉尖一挑:“父王那邊戰事緊,我脫不開身,耽擱了幾日。哎,我與你說,我們現在打到金山附近的永昌衛,僵持了半月了,一直打不下來,你可有何妙策?楚圭手底下還真有幾個忠心又能打的。”

裴玑道:“楚圭在朝中經營多年了。昔年,太宗北征歸途中猝崩後,太子裴觥可才八歲。這麽個幼主嗣位,很難立起來。楚圭以輔臣之資居攝朝政,未幾便野心漸現,以積威擅權用事,又暗裏使人教唆幼主耽于玩樂,致使太-祖、太宗開辟的煌煌盛世毀于一旦,生民困苦。可笑楚圭自己裝得道貌岸然,卻又不停将先帝往昏聩的路子上帶,因而次後他暗害先帝篡位稱帝,不少百姓為之炀蔽,竟頗為擁戴。楚圭籌謀多年,朝中心腹頗多,尤以武将為衆,因為楚圭以高位爵祿許之。目下這群人得一條道走到黑,否則楚圭倒了,他們也活不成。”

裴祯嘆道:“打仗太煩人了,我這一月多來都沒踏踏實實睡過一覺了。要不這樣吧,你跟我走,你那三寸不爛之舌最管用了,我聽何随說,曹國公李忠就是被你說跑的。”

“那些根基深厚的世家不一樣,他們不需要依附楚圭,他們大多都是被逼的,否則他們且樂得觀風色呢,等将來局勢定下來了,他們再來獻好兒豈不是最穩妥。”

“我看你就是舍不得跟弟妹分開,”裴祯說笑間想起一事,慢慢斂容,“不過說真的,那個劃江而治的提法,到底作不作數?”

翌日将交寅牌時候,暝色尚濃,薛含玉就被丫頭喚醒了,說郭次妃那頭已經起了,讓她趕緊過去。

薛含玉一股火氣往上竄,眼下天都沒亮呢,王妃也還沒起,郭氏瞎折騰什麽?但郭氏如今也是她婆婆,既是來傳了話兒,她便不好不去。

薛含玉憋着氣拾掇齊整,見裴琰還沒醒,陰着臉命一個丫頭上去喚他。然而裴琰昨晚似醉得太厲害,如今幾叫不醒。薛含玉覺着叫醒了他也是看他給她擺臉色,便爽性自顧自踅身走了。

裴琰以往雖從不缺女人,但沒一個有名分的,郭氏一直沒機會擺婆婆的款兒,見今總算是等來了這麽一日,心裏舒坦得很,也算是多年媳婦熬成婆。

薛含玉入殿時,郭氏往後瞧了瞧,卻沒見到兒子,轉頭就問:“琰哥兒呢?”

薛含玉心不在焉地施了一禮,低頭道:“郡王宿醉未醒,妾身幾喚不醒,只好先行前來。”

郭氏當即豎起眉毛:“宿醉未醒?我看是你照料不周吧!你昨晚怎沒服侍琰哥兒喝醒酒湯?他倒頭睡一宿,今兒起來得多難受啊!你到底是怎麽伺候他的?”

裴琰喝得爛醉怎麽叫得醒!難道掰開他的嘴硬灌醒酒湯麽!薛含玉咬牙。

她做姑娘時也是被阖府上下捧着的,何曾受過這等窩囊氣,幾乎忍不住要發作,然而餘光裏瞥見孫媽媽遞來的眼色,當即深吸一口氣,終究是壓住了脾氣。

孫媽媽是母親的陪房,最是穩重,母親怕她心浮氣躁行差踏錯,特特将孫媽媽撥給了她。

薛含玉垂首服軟兒:“媳婦知錯了,往後一定盡心照料郡王的起居。”

郭氏哼了一聲,眼裏滿是得色,又道:“你先給我奉茶讓我瞧瞧,免得過會兒在王妃跟王爺跟前失儀,落了臉面。”

薛含玉應了一聲,伸手接過了丫頭手裏的托盤。然而郭氏不是嫌茶燙就是嫌茶涼,折騰了好幾回才勉強放過薛含玉。薛含玉正暗自氣忿忿時,就聽人來報說王爺命她與郭次妃速往承運殿去。

裴弈南征的日子本定在明日,但今晨與裴玑合計後,覺得晚一日不如早一日,便決意于今日誓師出征。否則萬一下起雪來,便不好行軍了。

薛含玉向王爺、王妃并郭次妃奉茶訖,轉頭瞥見楚明昭玉雪似的面容上泛着一層薄紅,覺着她可能是剛從被窩裏爬起來,當即便又想起自己四更天就被郭氏折騰起來,心中越發不忿。

裴弈前腳剛出大殿,清平郡主後腳就追了出來,委婉地表示想要留下來暫住一段時日。

裴弈轉頭看向她,她笑得有些讪讪的:“府上就語姐兒一個姑娘,也沒個伴兒……這幾日珍姐兒跟語姐兒玩兒得甚好,留下來也能多陪陪語姐兒。再有就是,我聽說海城那地方冬日冷得緊,我們剛在那裏落腳,好些東西也沒備辦下,這眼看着就要入冬了……”

在她張口之前,裴弈就猜出了她要說什麽及其背後的意圖,只是懶得拆穿而已。他略一忖量,道:“姐姐若與姐夫那頭說好了,那自然無礙。”

這便是答應了。

清平郡主喜不自禁,與弟弟親親熱熱地敘了一回話,便轉回去找姚氏安排住處了。

裴弈神容淡淡地掃了一眼她的背影,目光幽微。

楚明昭見清平郡主滿面喜色地折回殿內,正疑惑間,就聽她與姚氏說已經與王爺說好了要在王府暫住一段時日,說是因為海城冬天冷又想讓賀珍跟裴語做個伴雲雲。楚明昭聽得目瞪口呆,這大東北的,哪裏不冷?何況廣寧衛的緯度比海城還要高很多,海城又更靠近遼東灣,近海處冬季相對溫暖,無論怎麽看,廣寧衛的冬天都要比海城的冷。

裴語自己與封地內的幾個高門千金也有往來,時不常地請她們來王府,怎麽就能淪落到沒伴兒呢。

楚明昭嘆息,果然人想做成一件事時,什麽借口都能找出來,思及此她又忍不住瞟了裴玑一眼,心裏哼道,果然是個香饽饽,還是肉餡兒的,專招狼!

不過她不太明白,裴弈為什麽會答應下來,明明他并沒有與賀家做親的意思。

裴弈臨行前,将裴玑兄弟兩個叫至一處,叮囑他們一定要兄弟齊心,和衷共濟,将封地守好雲雲。他見裴琰一副尚未完全醒酒的迷蒙模樣,冷冷瞪他一眼,旋又将他叫至近前,低聲交代了幾句。裴琰向來畏懼父親,方才被父親那一眼吓得一哆嗦,腦子倒是一下子清明了許多。目下聽罷父親的低聲叮囑,愣了愣,繼而點頭稱知曉了。

裴玑耳力極佳,将裴弈對裴琰說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不過即使沒有聽到,他也能大致猜到內容。

目下已是季秋末,将交孟冬,平地乍起的風已然帶了凜凜寒意。裴玑與一衆叔伯堂兄弟去送裴弈時,被他拉到一旁,壓低聲音道:“記得我頭先交代你的那番話,若有應付不過來的,去找你五叔。”他說的是益都王裴德。

裴玑點頭稱是。

裴弈頓了頓,又道:“再有,我希望你能收斂一下,不要沉浸于兒女情長。”

裴玑笑道:“父親這話何意,我寵她是真,但也沒耽擱什麽事吧。”

裴弈面色冷下來:“你早已違背了當初赴京之前與我的左券,如今這般,待要何如?”

“兒子不認為這是什麽錯事。再有,”裴玑望向父親,“等她有了我的骨肉,父親仍不改意麽?”

裴弈一早便猜到兒子為了讓楚明昭早日懷孕,已經與她圓房。他覺得這實在是一件麻煩事,楚明昭若是生下男孩,那便是嫡長孫,占嫡又占長,地位超然。

裴弈面色陰冷,半晌方道:“屆時再說。”言罷,沉容而去。

裴玑望着父親意氣煥發地立在高臺上慨然誓師,微微出神。他知道父親是十分有自信的,自信他必定能成就千秋帝業,而這種自信一部分源于自身的實力,另一部分則來自于瞿素。瞿素當年投靠太-祖,于是太-祖踐祚,一統天下。而瞿素如今選擇了他們。若非算準了王氣在廣寧,瞿素當年大約也不會定居在此。

裴玑擡眸望了一眼頭頂的浩渺青冥,微微笑了笑。無論身份如何變換,他都會保身邊人無虞。

半月後,楚明昭終于将那一大箱子賬簿整理查對完畢,發現郭氏從前倒算是老實,居然沒開花帳。她去跟姚氏回了話後,姚氏思忖一番,說讓她再觀摩一陣子,否則一來突然收權郭氏必定叫喚不疊,二來這偌大一個王府管起來也費神,怕楚明昭吃不消。楚明昭也并不急,清閑一些總是好的,便笑着應下來。

她覺得皇宮裏的女官制度就很好,皇後幾乎只用跟六尚一宮的女官們打照面就能打理好庶務。不過蔣氏每日似乎都一副甚為勞頓的模樣,楚明昭覺得她或許将一半心思都放在提防後宮嫔禦們上頭了。

楚明昭正神游太虛想着三房那一家子,姚氏慢慢開言道:“下月的冬至是大節,阿玑還要率衆去祭祖,王府這邊要仔細備辦一番……”她正說着話,忽聽人傳報說世子到了,便打住了話頭。

裴玑入殿後行禮訖,剛要說話,就見姚氏蹙眉打量了他幾眼,招手示意他上前去:“阿玑這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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