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壞人
何氏不由的莞爾。
阿稚板着個小臉裝癡傻,暗地裏卻這樣,和從前一樣調皮啊。
按理這些話小女孩兒不應該聽,不過大家都以為雲傾聽不懂,也便沒有在意。
“三嫂,我拿位美女,跟你換樣東西如何?”程氏頭頸高昂,面帶微笑,散慢悠閑的問道。
“那要看什麽樣的美女,換什麽樣的東西了。”何氏不慌不忙,不緊不慢。
“是位絕色美女,才貌雙全,且善吹蕭。”程氏語氣漫不經心,好像開玩笑似的,“這樣的美女何止價值千金,三嫂換幅前朝逸士的畫給我便好了,人物或是花鳥,悉聽尊便。”
“會不會吹蕭倒無所謂。”何氏語氣也極為随意,笑的很是溫柔,“只不知是什麽樣的絕色美女?若像四弟妹這般姿容,莫說一幅畫了,便是十幅八幅,我也是願意的呢。”
“你……”程氏被噎得柳眉倒豎,杏眼圓睜,臉皮紫漲,呼吸急促。
她說拿美女換畫,本來是在給何氏出難題,誰知何氏這麽連說帶笑的一反駁,她一下子被貶低到了塵埃裏,成了能用來換畫的女人,跟物件兒似的!
“我娘口才真好!”雲傾聽的大樂。
程氏霍的站起身,看樣子是氣急敗壞了,何氏笑道:“四弟妹站着做甚?請坐。”程氏胸脯起伏,氣的更狠了。
何氏既然占着上風,雲傾便不着急,一邊津津有味的吃點心,一邊饒有興致的觀戰。
她随手拿了塊酥餅,咬了一口方知裏面夾有青紅絲,她向來不愛吃青紅絲,便放到了一邊。
雲俏本就滿心不高興,這時又見程氏和何氏不和,一心要下雲傾的面子,走到雲傾面前掩口笑道:“六妹妹你這樣可不對啊。咱們雲家的姑娘少爺三歲時候便開始背詩了,‘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家裏的長輩,學裏的老師,哪位不教導咱們要惜福,要愛惜糧食,不許糟蹋浪費啊?”
“六妹妹身子還沒大好呢。”雲儀皺起眉頭。
“別的事也就算了,糟蹋食物肯定是她不對,《治家格言》裏可是說了‘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雲俏得意洋洋,滔滔不絕。
“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雲傾聽到這句話,大怒。
前世雲傾偶爾有一回不慎将半塊糕掉在地上,她生性-愛潔,掉在地上也就不吃了,命小丫頭拿出去喂鳥雀。這本是件再小不過的事,偏偏雲俏最愛生事,到學堂的朱老師面前狠狠告了她一狀,說朱老師才教過《治家格言》,雲傾便有意糟蹋糧食,可見這書是白讀了。朱老師因此打了雲傾十下手板,雲傾被打得小手又紅又腫,好幾天都握不住筆!
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桌子上還放着半盤點心,雲傾從何氏懷裏掙出來,蹬蹬蹬跑到桌前,伸出兩只小手奮力抓起又白又嫩的糯米豆沙餡兒點心,盡數糊到了雲俏臉上!雲俏那張原本還算清秀的臉頓時熱鬧起來了,白的是糯米皮,紅的是豆沙餡兒,綠的是青絲,黃的是桂花瓣,暄暄嚷嚷,精彩紛呈。
雲俏尖聲叫起來,“你在我臉上抹了什麽?這是我的臉啊,你瞎抹什麽?”
雲傾哪裏理會她?小臉繃得緊緊的,異常嚴肅,兩只小手卻不閑着,賣力的在雲俏臉上抹來抹去,像做畫似的,務必要均勻好看。
論起年紀雲俏要略大一點,兩人個子卻差不多高,衆人見她倆面對面站着,一個驚惶失措,尖叫連連,另一個嚴肅平靜,只管塗來抹去,不由的又是吃驚,又是好笑。
“阿稚,別這樣。”何氏走到雲傾身邊,柔聲命令。
她雖這樣命令了,卻沒動手制止雲傾,任由她繼續在雲俏臉上“作畫”。
杜氏對雲俏這庶女本來不太在意,也沒有什麽憐惜之心,不過她正在嫉恨何氏,自然而然便想幫着雲俏了,忙緊跟着走過來,“這像什麽樣子?六丫頭快停手,不許對你姐姐無禮。”誰知她才走近一點,雲傾張着兩只沾滿碎屑的小手便要沖她身上抓,吓得杜氏慌忙後退,“別,我身上這件是刻絲褙子,宮裏賞下來的,珍貴萬分,說什麽也不能弄髒……”
情形更詭異,也更好笑了。
雲儀等人從沒見過雲傾這麽發“病”,也從沒聽過雲俏這振聾發聩、響遏行雲的尖叫聲,一時間都有些發昏。王夫人氣得發抖,“成何體統,成何體統!”杜氏和程氏都顧不上跟何氏鬥氣了,忙道:“母親千萬別氣着自己了,小孩子不懂事胡鬧罷了。”
過了好一會兒雲儀和雲佼才想起來過去勸解,“六妹妹,好了,好了,到此為止。”她們雖然過去勸架,可是雲傾手上不是點心皮就是豆沙餡,小姑娘哪有不愛幹淨的?勸歸勸,卻不肯離得太近弄髒了自身,所以她們只管勸,雲傾只管不聽。不僅不聽,她還變本加厲,從盤子裏又抓了把點心,硬生生填到了雲俏嘴裏。這麽一來,雲俏的尖叫聲變成了嗚咽聲,眼裏更是連淚花也嗆出來了。
“好久沒做壞人了,還是做壞人舒服啊,還是做壞人痛快啊。”雲傾在雲俏的臉上盡情塗抹,心中生出暢快之感。
人之初性本惡,欺負欺負壞人,感覺真好!
王夫人、杜氏、程氏等人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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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傾塗塗抹抹的盡興了,胡鬧夠了,順手在雲俏胸前擦了擦手,擦得幹淨了,小腦袋歪了歪,偎依在何氏懷中。
雲傾跟個孩子似的靠在何氏懷裏,雲俏咧着嘴要哭,嘴裏有東西又哭不出來,淚水橫流,把臉上白白紅紅的物事沖得東一道西一道,又難看又狼狽,簡直令人無法直視。
程氏似笑非笑看了看何氏、雲傾母女,“三嫂,你女兒可真厲害啊。”
何氏語氣淡淡的,“我早就跟你們說過了,自打阿稚和她幾個姐姐玩鬧時摔了那一跤,便和從前大不一樣了。她現在有些任性。我也言明在先,現在阿稚小腦袋瓜兒還混混沌沌的,差了禮數,請多擔待。”
“三嫂振振有辭啊。”程氏氣的都笑了,聲音驀然撥高,比平時尖利。
“哪裏,我不過是實話實說。”何氏輕拍雲傾,眉頭微皺,不滿的看了程氏一眼,似是嫌她聲音大了,吓着了孩子。
程氏越發生氣,臉罩寒霜。
雲俏還在嗚嗚咽咽的哭,杜氏沒好氣,“嚎什麽?有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雲俏到底還是懼怕嫡母的,見杜氏發怒,只好把委屈暫且收起來,漸漸止了哭聲。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方才你鬼叫什麽?”杜氏厲聲質問。
“就是,有話好好說,叫什麽。”何氏淡聲道:“這是在夫人的屋子裏,別的不考慮,難道不想想夫人年紀大了,受不得驚吓,聽不得惡聲麽?”
輕輕巧巧的,便給雲俏安上一項罪名。
雲俏又氣又急,瞪大了眼睛。
她是受害人啊,她都被雲傾那丫頭整成這個樣子了,錯還成了她的麽?
杜氏臉色更加陰沉,“你方才瞎叫什麽?”
雲俏嘴裏有點心,說話費事,又不敢當着杜氏的面撒潑,只好忍氣吞聲将點心吃了下去,淚汪汪的道:“回太太的話,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好好的說着話,六妹妹忽然拿點心往我臉上抹,還往我嘴裏塞,我……我吓壞了,驚慌極了,便叫了幾聲……”這會兒她都顧不上告雲傾的狀了,先把自己摘幹淨要緊。畢竟王氏真的是年紀大了,受不得驚吓,她在王氏的壽萱堂尖叫連連,說起來也是她沒理。況且杜氏看着和氣,實則厲害,雲俏的生母喬姨娘相貌柔美,楚楚可憐,在雲大爺面前頗見寵愛,若是杜氏借着這個由頭發作出來,名正言順的重罰雲俏,順帶着敲打敲打喬姨娘,也不是不可能的啊。
雲俏越想越害怕。
何氏拿出帕子細細替雲傾擦幹淨小手,抱着她坐了下來。
“阿稚,有沒有吓到你?”何氏柔聲問。
雲傾不說話,偎依到母親懷裏,小腦袋依戀的在她胸口蹭了蹭。
吓到我,怎麽會?我不吓她們就算好了……
雲俏早就吓得不敢叫也不敢哭了,侍女婆子更是人人摒聲斂氣,院子裏安靜的很。
何氏柔聲細語安慰雲傾的聲音格外清晰,人人都聽到了。
杜氏臉色鐵青。
事實清清楚楚擺在眼前:不管惹事的人是誰,現在吃虧的人是雲俏。雲俏臉上被塗抹得亂七八糟,衣裳也被弄得髒兮兮的,哭不敢哭,說不敢說,一臉受氣相。可是那欺負了雲俏的人卻是雲傾,現在安安适适的靠在母親懷裏,何氏正滿臉愛憐的哄着她,好像她才是受了委屈的人,她才是被欺負的人……
杜氏對雲俏絕無好感,可雲俏卻是大房的姑娘,名義上也是杜氏的女兒。杜氏便是不喜,表面上也要維護她的,畢竟打雲俏的臉,也就是打大房的臉,打杜氏的臉。要維護雲俏,那就要派雲傾的不是了。可雲傾現在是“病人”,天天還請大夫吃藥呢,要派雲傾的不是,哪裏能夠?
程氏一聲輕笑,“三丫頭這張臉……啧啧,簡直都沒法看了,六丫頭小小年紀,卻是大手筆啊。”
“六丫頭果然身手敏捷。”杜氏皮笑肉不笑,也不知是在誇雲傾,還是在諷刺挖苦。
何氏恍若無聞,面色淡然的抱起雲傾,“阿稚,你叔祖母在這裏,咱們請她老人家評評理,你說好不好?”何氏這麽說,那便是寸步不讓,要讓王夫人給個說法了。
“你的女兒,你來管教吧。”王氏淡淡的對杜氏說道。
“是。”杜氏躬身答應。
杜氏咬咬牙,正色訓斥雲俏,“你今年九歲了,年紀不小,也該懂事了。不過是和妹妹玩鬧罷了,你便尖叫連連,既不怕驚擾到老太太,也不怕吓壞你六妹妹,既不知敬老,也不知愛幼,成何體統!”
雲俏一句辯解的話也不敢說,冷汗都流下來了。
杜氏嚴厲的斥責了雲俏,罰她抄寫孝經百遍,好明白做人的道理。
這個處罰說輕不輕,說重也不重,如果是一個能靜得下心來的人,這還算是練習書法的好機會呢。不過雲俏一向不愛讀書,更不愛練字,這對于她便是苦差了,苦不堪言。
雲俏聽到要抄寫一百遍孝經,臉色登時煞白,半分血色也沒有。
孝經全文共有一千九百零三字,抄寫百遍,也就是說雲俏要抄寫十九萬零三百字。雲俏這提起筆就頭疼的人,大概吓也吓死了吧?
雲傾想起方才往雲俏臉上糊點心的痛快感覺,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滿意看了看,咧開小嘴,開心的笑了。
嗯,很好,眼下先這樣吧,以後還會有更多事情發生的,不着急,咱們慢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