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器重

雲三爺回家後知道了白天發生的事,大為心疼,“阿稚受委屈了。”

“是啊。”何氏深以為然。

雲傾坐在父親和母親中間,很有些飄飄然。有爹有娘的孩子真好啊,今天明明是她任性胡鬧,她的爹和娘卻異口同聲,說她受委屈了。

雲三爺安慰過雲傾,出去了一趟。

等他再次回來之後,何氏和雲傾才知道他方才是見雲大爺去了。他見了雲大爺自然滿口替雲傾陪不是,說雲傾小腦袋兒還混沌着,竟然得罪了姐姐,萬分過意不去。雲大爺大為氣惱,“這三丫頭是怎麽做姐姐的?妹妹正病着,半分體諒關愛也沒有麽?真該好好教教她了!”知道杜氏已經罰雲俏抄百遍孝經,雲大爺直說罰輕了,應該再嚴厲些才對,“三弟放心,我一定好生管教雲俏這頑劣的女兒。唉,你大嫂也真是的,怎地把個丫頭嬌慣成這樣了?若是再有這種事,做大哥的便沒臉見你了。”

本來雲三爺是過去陪不是的,結果雲大爺反過來向雲三爺賠禮,說了無數抱歉的話,懇切誠摯,情真意切,雲三爺大為感動。

“表面上陪不是,其實是告狀。”雲傾雙手托腮,作深思狀。

“這孩子。”何氏被她逗得撲哧一聲笑了。

雲三爺眼看着寶貝女兒一天一天活潑起來了,喜不自勝。

“阿稚,爹休沐的時候,帶你去看韓伯伯。”雲三爺笑道。

“要去石橋大街看!”雲傾坐直身子,眼睛亮晶晶。

“要去石橋大街麽?”雲三爺沉吟,“爹本想和你韓伯伯約在如玉閣的,如玉閣的菜式你喜歡,你韓伯伯也喜歡。”

“那咱們先到石橋大街接上韓伯伯,再一起去如玉閣好了。”雲傾很快有了主意。

雲三爺本來就寶貝她,更何況她現在大病初愈,那是更加不會違拗她的意思了,欣然答應,“好,便是這麽說定了。”

“阿稚很想去石橋大街麽?”何氏有些納悶。

“嗯。”雲傾乖巧點頭,“很想很想。”

石橋大街是祖父留下來的房子,是屬于父母的房子,那裏才應該是她的家啊。可能是前世留下的印跡太深了,雲傾在錦繡裏雲府總有種寄人籬下的感覺。這裏實在太多不愉快的回憶了。她想有真正屬于自己的家,只有父親、母親、哥哥和她的家,一家四口,親親熱熱,平平安安。

當然了,要想真的搬到石橋大街去居住,絕非易事。雲三爺是知恩圖報的君子,他是被他的叔父雲尚書撫養長大的,對雲尚書感情之深厚,實在難以用言語來形容。雲三爺和何氏都考慮過要搬出去住,但雲尚書不同意,他們也就順從了,不再提了。想要有朝一日住到石橋大街去,任重而道遠。

“雖然暫時住不過去,但是我可以過去看看啊,瞧瞧我和爹娘、哥哥的家是什麽樣子。”雲傾樂觀的想道。

心裏想着好事,不覺露出喜悅的笑容。

她肌膚雪白細膩,嫩的好似要滴出水來,笑起來眉眼彎彎,又漂亮,又可愛。

“阿稚好很多了。”雲三爺微笑看着她。

雲傾警覺,“爹爹,我還沒全好啊,我還是病人啊……”

“知道,知道。”雲三爺忍俊不禁,“我們小阿稚還是病人呢,所以不能掉以輕心,要繼續請醫延藥。如果調皮了,淘氣了,不能打,也不能罵,要和風細雨,慢慢講道理。阿稚放心,爹和娘都記住了,忘不了。”

他和何氏一起暢快的笑起來。

雲傾跟着不好意思的呵呵笑了兩聲,心道:“這些都是次要的,我主要的是想留住爹爹,省得他以為我好了,心無挂礙,再和前世一樣離開京城……”

“爹爹,昨晚我做夢了。”雲傾在雲三爺對面坐下,一本正經的告訴他。

“做的什麽夢啊?”雲三爺見她這麽認真,來了興趣。

何氏本來要料理家務的,也放下了,一齊看着她。

“一大片水啊,好大好大一片水。”雲傾張開胳膊比劃,表示這片水真的很大很大,“漫無邊際,一眼望不到頭,而且波濤洶湧,水勢騰湧……”

“是大海麽?”雲三爺笑問。

何氏覺得不對,“阿稚從沒見過大海,怎會做這樣的夢?”她心中疑惑,但見雲傾講的認真,怕掃了寶貝女兒的興,心裏這麽想,卻沒說出口,反倒含笑看着雲傾,鼓勵她接着往下說。

“……我乘着一葉扁舟在水裏飄啊飄,從東飄到西,從南飄到北,飄了整整一夜,快累死我了。”雲傾撅起小嘴,一臉的孩子氣。

“茫茫大海,一葉扁舟。”雲三爺樂了,“阿稚這夢做的有趣。”

何氏心疼的攬過她,“飄了一夜,能不累麽?”

雲三爺笑道:“做夢而已,怎麽跟真的似的?”

何氏輕拍雲傾,嗔道:“做夢也會累的,你不知道麽?我記得少時在學堂中習論辯術,晚上做夢時整晚和人辯論,清晨起床時便覺腰酸背疼,渾身疲憊呢。”

雲三爺失笑,“這還只是論辯呢,便這樣了。若是打架,豈不更累?”

“做夢打架确實會很累。”雲傾忙不疊的為何氏作證。

雲三爺和何氏不覺莞爾,“做夢還要打架,瞧把我們小阿稚給忙的。”

說笑了一會兒,雲傾苦起一張小臉,“雖然是做夢,白茫茫一眼看不到邊際的大海也是挺吓人的啊,我現在回想起來還有些害怕呢。”雲三爺和何氏都安慰她,“莫怕,你到不了海上,爹娘不會讓你去的。”雲傾順從的“嗯”了一聲,眼巴巴的看着父親母親,“我不去。爹和娘也不要去,好麽?”

雲三爺和何氏不疑有他,只當雲傾是關心父母,自然滿口答應,“好,爹娘答應你,不去。”

雲傾咧開小嘴笑了。

她活潑的跳下地,背着小手在屋裏轉來轉去,非常得意,“爹爹,你聽說了麽?衛王府給我有請貼啊,衛王府的小郡主親筆寫的啊。”雲三爺用不能置信的眼神看着她,“衛王府有請貼給我們小阿稚麽?阿稚小小年紀,面子可真大啊。”雲傾笑成了一朵花。

何氏見這父女二人玩的高興,也抿嘴笑道:“說實話,我也有些吃驚呢,畢竟咱們從前和衛王府并沒有來往。阿稚真是人小面子大,跟着她韓伯伯去了趟國子監,認識了孟家六郎,回家便有請貼了。”雲三爺微笑,“孟家小哥兒我見過,是個知書達理的好孩子,卻不知他眼光這般好。改天請他到家裏來玩。”何氏點頭,“以後可以多來往。”雲三爺有些擔心雲傾,“宴會上人肯定多,到時候咱們阿稚也不知習慣不習慣。”何氏便道:“總之我是不會讓阿稚離開我身邊的。”雲三爺極為贊成,“對極,要如此方好。”

何氏說到做到,帶雲傾到衛王府赴宴之時果然把這寶貝女兒帶在身邊,寸步不離。衛王妃修長清瘦,帶着幾分山林逸氣,果然是個清高的女子,她的女兒趙可寧卻很随和,見到雲傾眼睛便亮了,“你長的可真好看呀,果然六表哥沒說錯。我要和你玩。”雲傾笑,“你長的也好看,我也要和你玩。”衛王妃見兩個小女孩兒投機,微微一笑,“好好玩,莫要争吵。”趙可寧笑咪咪答應了,拿出自己的各色玩具給雲傾,“你愛玩哪個便玩哪個好了,我很大方的,都給你玩。”

侍女進來報,“宣王太妃、宣王殿下到。”

雲傾本是低頭在看趙可寧的玩具,聽到侍女的話,心頭一陣煩惡。

宣王趙可英,一個曾經兩度令她頻臨絕境的男人,一個曾經将她推入深淵的男人。

她不肯再和趙可寧玩了,拉拉何氏的手,“娘,有男子要進來,我應該避嫌吧?”何氏見她小人兒偏說大人話,嫣然道:“你還小着呢。”雲傾一臉認真,“我七歲半了呀,不小了。”說的何氏笑了,“男女七歲不同席,七歲半也應該避嫌了。”衛王妃聽了也微笑,“雲家小姑娘說的也有道理。”命侍女帶何氏、趙可寧、雲傾到菊圃看花去了。

十幾名侍女、宮人簇擁着兩名貴人從抄手游廊經過,頭頸高昂神色傲慢的是宣王太後,一身清雅貴氣、一臉恬淡笑意的是宣王趙可英。

“哎,我堂兄好看不好看?”趙可寧拉了雲傾一把,小小聲的問她。

“自然好看。”雲傾眼角也沒往宣王太妃和宣王那邊掃一眼,客氣的說道。

雖然很客氣,但明顯是敷衍應付。

她不知道宣王對她究竟是怎樣的感情。這個男人曾經順着于太後的意思要她回雲家等待重新迎娶,卻也曾違背于太後的意思守義一年,不肯立即迎娶雲儀。不過,宣王對她有情也罷,無情也罷,她并不十分關心。她見識過人世間最隽美的男子,擁有過陸晟獨一無二的寵愛,宣王這樣的人哪裏還能看在眼裏?前世她經歷種種艱難困苦才和陸晟相遇,陸晟待她一直很溫存、很體貼,可陸晟位高權重,她卻是一介孤女,總覺得陸晟是高高在上的,對她的愛有着恩賜的意味,兩人之間還是有距離的……

這一世她已決定守護父母親人,那麽她的命運定有很大改變,她不會再像前世那樣父母雙亡、寄人籬下,也不會像前世一樣紅顏禍水,傾國傾城。保全了所有的親人,她只需要做父親母親最寵愛的阿稚便好,日子可能會比較平淡,卻也悠閑自得。當然她長大後總要嫁人的,不過婚姻對她來說不是大事,以她的家世才貌,就算閉着眼睛随便挑一個,那也會是青年才俊人中龍鳳啊。或許将來她的命運和她的母親何氏是一樣的,嫁一個像雲三爺那樣學識淵博、風神秀異、門當戶對的男子,詩酒相伴,琴瑟和諧,花前月下,美滿度日。

這樣的未來,倒也不錯。

像宣王這樣的人,可以敬而遠之了。

和他遇見,沒好事。

宣王趙可英看到小堂妹的身影,不由的含笑往這邊看了幾眼。

他愣了愣,停下腳步。

那是誰家的小姑娘?長的可真好看。

“英兒。”宣王太妃走出去很遠才發覺他才跟上來,不滿的回過頭。

“來了。”趙可英微笑道。

他快步往宣王太後身邊走。

“看什麽呢?”宣王太妃皺眉。

“沒看什麽。”趙可英聲音溫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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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傾沒有白去衛王府,回來的時候趙可寧送了她好幾樣西洋玩具,有自行船、波斯娃娃等,雖只是哄小孩子玩耍的,勝在新鮮有趣。

雲三爺、何氏見雲傾交到了新朋友,都替寶貝女兒高興。

雲大爺差大丫頭紫菱過來送了幾樣從嶺南過來的果子給雲傾。這些果子還真是很稀罕,除荔枝、毛荔枝之外,還有紅色果肉的龍珠果,果肉像蒜瓣一樣的倒撚子等,甚是美味。不光雲大爺,王夫人、杜氏、程氏等都命人送了吃的玩的過來,對雲傾非常好,非常關心。

何氏有些奇怪,“怎地一個一個對阿稚這般好?從前可不是這樣的啊。尤其是四弟妹,她向來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幾時變得這般随和了?”想了想,叫了晴柔過來,交代了幾句話,晴柔答應着去了。到了次日,晴柔過來回話,“太太,昨天晚上老爺在壽萱堂用的晚膳,不知是誰說漏了嘴,六姑娘和三姑娘的事被老爺知道了。老爺發作了幾句,連夫人臉上也無光。”

何氏這才明白了原由。

“你叔祖父還是很器重你爹爹的。”何氏笑着告訴雲傾。

雲傾卻并不高興,反倒暗暗嘆氣。雲大爺也好,王夫人也好,杜氏、程氏也好,他們對三房的态度其實都是由雲尚書這位家主決定的。唉,雲尚書對雲三爺越好,雲三爺就越會覺得虧欠這位叔父,越想要報答他啊。

“娘,我出去玩一會兒。”雲傾機靈的跑出去了。

何氏正在看帳本,忙命晴霞、舒綠、自喜等人跟了出去。

雲傾對雲府的地形自然是很熟悉的,出來之後單挑小路走,不知不覺之間,到了一個月亮門前。這月亮門是用青石砌成的,石上雕刻有各色花鳥蟲魚,活靈活現,精致文雅。

“姑娘,不好再往前走了,從這兒出去應該就到外院了,似乎是四爺的書房。”晴霞忙彎下腰肢,柔聲細語跟雲傾解釋。

門後傳來一個清脆的女孩兒聲音,“四叔,你今天回來的真早。”聽聲音卻是雲儀。

“不早了,這都快酉時了。”一名男子笑着答道。

這人自然是雲湍了。

雲傾身子躲在門後,好像要跟雲儀、雲湍捉迷藏似的,可是小孩兒心性忍不住,沒多大會兒便探出了小腦袋往外張望。

晴霞、舒綠等人見狀都是一笑。

雲湍笑問,“儀兒,我聽說你日夜用功,就快成咱們雲家的才女了,是麽?依四叔說,這才女做不做的倒無所謂,你小人兒家身體最要緊,可不能太過用功把自己累着了,知道麽?”

雲儀聲音愉悅,“四叔對我真好。四叔放心,我有分寸,不會累着自己的。我這兩天看游記呢,看到有前朝官員出使西域諸國,烏孫、康居等地的風土人情,都是極有趣的,改天四叔若有空,給我好好講講,行麽?對了四叔,我還看到有出使高麗的官員回朝後記述的奇聞逸事,上面說從我朝去往高麗要走海路,驚濤駭浪,很是艱險呢。”

“堂堂男子,豈懼艱險。”雲湍笑聲爽朗。

呵呵。雲傾真想啐到他臉上去。

雲湍一則是雲儀的嫡親叔叔,二則他向來随和,故此雲儀在雲湍面前是很自在的,叽叽咕咕說個沒完,“……前朝有位姓孫的官員出使西域,歸國之後寫了本《西域見聞錄》,上面記述有許多奇異景色、風土人情,我看了之後真是大開眼界。不過他走的時候只有二十多歲,回來的時候已經年近半百,真是令人唏噓啊……四叔,我聽說出使高麗更危險,海上風高浪急,常有船沉人亡的事發生,是不是真的啊?”

雲湍哈哈笑,“大概是真的吧?四叔倒沒留意過這些。儀兒,你不愧為雲家的才女啊,勤學好問,把你四叔都問住了,哈哈哈。”

雲儀很高興,“四叔這是誇我呢,嘻嘻。聽說高麗本是箕子所封之地,東至新羅,南至百濟,都要跨越大海。海上不光風浪急,還有海盜出沒,自古以來出使高麗的使臣有海上遇難的,也有路上遇盜被殺的,數不勝數。四叔,我近來看這些看的入迷了,你若得閑,把這些典故一一講給我聽,好麽?”

雲湍愉快的答應了,“四叔這會兒便閑着呢,儀兒跟四叔過來,咱們到書房慢慢談。”雲儀拍手笑,“好極了!咱們把書本翻出來細細研究,不就清楚明白了麽?”兩人說笑着便要往雲湍的書房走。

才走了沒幾步,忽有蕭聲穿過花叢林木傳了過來,如怨如慕,悠揚飄渺。

雲湍幹笑了幾聲,“那個,儀兒,四叔現在……有點事,有點事。”

雲儀聲音中掩飾不住的失望,“有事啊?那好吧,四叔,我改天再來找你。”

雲湍胡亂答應,匆匆忙忙的走了。

雲儀幽幽吐出一口氣,“偏偏這時候吹蕭,好不讨厭。”

她獨自呆呆站了一會兒,聲音低低的,自言自語,“有些事做出來損人不利己,殊屬無謂。害了別人,自己也沒有得到好處,這又何必?不如未雨綢缪,令得每一個人都平平安安的,這樣不是很好麽?”

語氣又苦澀,又惆悵,滿是和她年齡不相稱的酸楚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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