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說情

雲傾把這棟宅子從東到西、由南自北的轉了一個圈,心滿意足的回到前院。

“我喜歡這兒,以後要是搬了家,我要住種滿丁香的那個院子。”她得意的告訴雲三爺、何氏。

何氏笑着攬過她,“搬家的事以後再說,現在咱們去如玉閣好不好?你以前很喜歡那裏的菜式。”雲傾笑,“好啊,韓伯伯和我口味一樣,也喜歡那裏的。”她邀功似的殷勤看着韓厚樸,“韓伯伯,我方才見到那不知名的少年了。我跟他說,你救他用的藥材都很貴,要他以後還你銀子。他說還不起,要賣身給你做侍從呢。”韓厚樸失笑,“這又何必?”雲三爺伸手刮刮雲傾的小臉,“你韓伯伯心腸最好,常常送藥給窮人的,你不知道麽?他何嘗在乎過這些?”雲傾雙手捂住小臉做羞澀狀,逗的大家都是一笑。

衆人正要準備出門,石橋大街一個老仆人自外回來,一臉驚慌的過來禀報,“三爺,三太太,小的方才出去買菜,見這街上忽然來了許多官差,正挨家挨戶的搜查呢,就快搜到咱家了。”說着話,偷偷看了韓厚樸一眼,嚅嚅道:“也不知……也不知和韓爺有沒有相幹……”

“也不知和韓爺有沒有相幹”,這是什麽話!雲三爺登時沉下臉。

“大膽,竟敢對韓爺無禮!”

何氏向韓厚樸道歉,“對不住,韓三哥,這人名叫陳實,人是個老實的,就是老實的過份,快成憨傻了……”

韓厚樸脾氣很好,微笑道:“賢弟,弟妹,這位老仆人愚兄打交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知道他性子直,說話也直。咱們自己人,無須客氣。”

那名叫陳實的老仆人見主人生氣,忙跪下磕了個頭,“小的該死!三爺,太太,小的卻不是胡說的,方才小的路過街坊家時,聽到有人笑着叫一位官爺‘韓四少’,問他這位靖平侯府的少公子在忙什麽,小的便想到韓爺身上了。”

“是麽?”雲三爺吃了一驚。

韓厚樸排行第四的侄子韓錫是在北城兵馬司任分指揮使的,如果挨家挨戶搜查的人是韓錫,那不管他搜查的是什麽人,韓厚樸都不便和他碰面,必須要躲起來啊。

“韓三哥,委屈你暫且避一避。”何氏立即說道。

“是啊,韓伯伯。”雲仰也擔心起來。

雲三爺略一思忖,交代何氏,“娘子,你帶阿仰和阿稚暫到廂房去,我去去就來。”吩咐仆人、婢女等,“若有官差到家裏來搜查,不許進屋驚擾女眷,必須要等我回來。”仆人婢女齊聲答應,雲三爺攜了韓厚樸的手,“兄長,請随小弟過來。”匆匆往後走。

何氏一手拉過雲仰,另一手要拉雲傾,雲傾卻彎腰一鑽,跟條小魚似的靈活溜走了,“哥哥,你保護娘,我跟爹爹和伯伯過去看看熱鬧,很快回來!”說着話,一溜煙兒跑遠了。

“這孩子。”何氏嗔怪。

舒綠忙曲曲膝,“太太,奴婢和自喜跟姑娘一起過去。”她話音還沒落,自喜已經蹿出去了,身手異常敏捷。

何氏本是擔着心的,看見她們這樣,卻又覺得好笑。

雲仰很想跟雲三爺、韓厚樸一起過去,可是想想雲傾方才喊的話,“哥哥,你保護娘”,又覺得妹妹雖胡鬧,話卻說得很對,他确實是應該是留在何氏身邊保護母親的。

“啪啪啪”,外面傳來重重的拍門聲和粗聲粗氣的問話聲。

“娘,我陪你進屋。”雲仰立即拉着何氏往廂房走。

何氏當然也知道這個時候女眷只能回避,微微嘆氣,和雲仰一起進了屋。

“石橋大街住的人非富即貴,在這裏大肆張揚的搜捕,會是什麽重要人物?”何氏聽得外面官差厲聲喝問仆役,不由的很是納悶。

雲仰也猜不出內情,見何氏似有苦惱之色,安慰她道:“總之咱家沒有不法之事,最多是韓伯伯住在這裏罷了,那也不過是靖平侯府的家務事,不會有什麽災禍的。”

何氏到了這時,忽然想起來,“你韓伯伯救的那名少年是不知來歷的,他不會有什麽問題吧?”雲仰想了想,“我方才見過他,雖在病中,也能看出來人品俊雅,他不會是惡人的。”何氏微微一笑,“難道官府捉拿的定是惡人麽?”雲仰似有不解,何氏笑了笑,溫聲道:“兒子,你還太小,有些事你現在不懂。”雲仰伸手挽住她的胳膊,笑道:“我不小啦。娘,我都可以保護你了。”何氏心中感動,撫摸他頭發,柔聲道:“是,我的阿仰長大了,可以保護母親了。”雲仰胸口一熱,昂起胸脯,重重的“嗯”了一聲。

雲三爺拉着韓厚樸匆匆走到一個偏院,“兄長,這裏有一個暗室,可以暫時藏身。”韓厚樸到了這裏方想起來,“我撿到的那少年便住在這裏。”指了指西側的小屋。雲三爺一怔,“這麽巧?”韓厚樸也呆了呆,“賢弟說的暗室便在這裏麽?”雲三爺點頭,“是啊。”兩人相互看了看,忽地一笑,“竟然這般湊巧,有趣有趣。”推門走了進來。

屋裏有一個年方七八歲的童兒守在床前打瞌睡,那少年卻警覺,聽到門響,立即握住身畔的黑劍,整個人都處于防備之中。

“是我。”韓厚樸望着他微笑。

少年身體漸漸松馳下來。

“哎,你怎麽動不動就抓起你這把木頭似的劍啊?吓唬人麽?”雲傾從雲三爺和韓厚樸身邊溜過,眨眼間便到了床前。

少年看到她重新出現在面前,眸中精光閃過,“是你。”

聲音暗啞,也不知是悲是喜。

“阿稚,你怎地來了?”雲三爺和韓厚樸在這裏看到雲傾,都有些吃驚。

雲傾回過頭調皮的笑了笑,“爹爹,伯伯,我有幾句話要問問這無名少年。就幾句,很快的,勞煩兩位稍等我片刻,多謝多謝。”

“頑皮丫頭。”雲三爺笑着搖頭。

“阿稚想問便問吧。”韓厚樸一臉縱容。

雲傾好奇看了看少年手中的黑劍,“是木頭做的麽?你爹做給你哄你玩的吧?”

少年搖頭,“他哪有這個功夫?而且這也不是木頭做的。”

“你爹娘是誰?你是誰?”雲傾探過身去,甜甜笑着,柔聲細語的詢問。

她笑的很甜美,目光卻仔細的審視着這少年,似乎在判斷着眼前這個人,掂量着眼前這個人:這個人到底是誰?為什麽受了重傷?收留他,救治他,對雲三爺、對韓厚樸究竟有利還是有害?

少年沉默片刻,緩緩的道:“你放心,我不會給這裏帶來災禍。”

他眼睛太明亮太清澈,雲傾呵呵笑了兩聲,有點窘,“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唉,方才還想喂他喝藥給他擦汗呢,現在面對面的懷疑起他來了,真的還……挺過意不去的……

少年語氣溫柔了許多,“不過,我現在需要躲一躲,不見人。”

“好啊好啊,不成問題。”雲傾連連點頭。

“爹爹,你把他和韓伯伯一起藏起來啊。”她回過頭,央求的說道。

雲三爺摸摸她的小腦袋,柔聲問道:“阿稚是擔心這位小哥來歷不明,可能給咱家、給韓伯伯帶來麻煩,是麽?真是乖巧孝順的好孩子。”韓厚樸也很是感慨,“小阿稚怎地如此早慧懂事?比伯伯想的還周到呢。”雲傾被誇得小臉發光,嘻嘻笑道:“爹爹和伯伯不急着誇我,回頭再補也是一樣的。現在先藏人要緊。”說的雲三爺和韓厚樸都笑了。

少年癡癡看着紗帳頂,眼眸沉靜,如秋潭深水。

前院的暄嚷聲很大,都傳到這裏來了。

雲傾皺眉,“我去拖住這些人,爹爹,你和伯伯快一點。”說着,不等雲三爺答話,蹬蹬蹬便往外跑。

舒綠和自喜立即跟着跑出去了。

“不可!”床上少年疾呼一聲,猛地坐了起來。

他傷的很重,這一下起得猛了,傷口裂開,胸前包裹的白布染上點點血跡。

“怎麽了?”韓厚樸驚訝,“你說哪裏不可?”口中問着話,手上不停,忙替他清理傷口。

少年一陣鑽心疼痛,眉頭緊皺,卻顧不上傷勢,伸手指着門外,“她七歲半了,不小了,不能見外面那些臭男人!”

韓厚樸醫者父母心,見他傷得厲害,忙命童兒取過金創藥替他重新包紮,一顆心全放在如何替他治傷上頭了,他說的話竟然沒有聽清楚。等到弄明白他是着急雲傾這小姑娘會被官差欺負了,安慰道:“不會,來的人裏面有我一個侄子,阿稚認識他,叫他四哥哥的。”

韓厚樸都沒有聽清楚這少年在說什麽,雲三爺專心擺弄機關,就更不在意了。

少年恨不得下床去追趕,可他傷得根本動不了,心裏這麽想,哪裏能做到?又痛又着急,暈了過去。

雲傾跑到前院門口,卻不進去,看到院門口有間小石屋,石屋外有石梯,沿着石梯便上去了,站在石屋屋頂,只露出一個小腦袋,笑嘻嘻的叫道:“四哥哥!韓四哥!”

她這一聲清脆響亮,雖然院子裏很吵,竟然有人注意到了,忙報給了韓錫。

韓錫是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身材高大,神情粗豪,順着小兵的指引看過去,見牆頭露出一張小女孩兒的調皮笑臉,不由的一怔,“是六妹妹麽?你到那麽高的地方做甚?”

雲傾笑得殷勤,“我弄壞了我爹爹的一幅畫,怕爹爹打我,便躲得高了些。四哥哥,你到我家來做啥啊,是知道我闖禍了,來給我說情的麽?”言語神情,十分天真。

韓錫哈哈大笑,“來給你說情?算是吧,哈哈哈。”

他進來之前都不知道這裏是雲三爺的宅子,哪會是來給雲傾說情的?不過小女孩兒趴在牆頭一臉殷切的看着他,一口一個四哥哥,他總不好駁回小妹妹的面子啊。

“六妹妹,你爹爹在哪兒?”韓錫笑問。

他是來搜查這裏的,名正言順的事,可雲三爺本就是有身份的人,又和他叔叔韓厚樸是至交,總不能連雲三爺的面都不見就命手下如狼似虎的撲進去了吧,那像什麽樣子?總得見着雲三爺,知會一聲,然後再例行公事。

雲傾嘻嘻笑,“我到處躲,爹爹跟着追,可是追着追着就把我追丢了,嘻嘻。”

她神情十分得意,韓錫卻是哭笑不得。

不光韓錫,兵馬司的人也好,順天府的人也好,都是啼笑皆非。

雲家這位小姑娘似乎過于淘氣了些啊,弄壞了父親的畫,怕父親責打,四處躲藏,現在弄得家主人影不見,連公務都影響了……

“六妹妹,你怎麽上去的?我扶你下來好麽?”韓錫大踏步過來了。

“我不下去,除非你答應幫我說情。”雲傾讨價還價。

“行,替你說情。”韓錫家裏也有妹妹,卻沒見過小女孩兒這麽耍賴的,頗覺新鮮,縱聲大笑。

等到韓錫費勁扒拉的把雲傾哄下來,雲三爺這位家主終于露面了,腳步匆匆,一臉怒色。

“爹爹,我不是有意的,別罰我呀。”雲傾一見他,就躲到了韓錫身後。

“雲叔叔,我替妹妹說個情,莫罰她了吧。”韓錫笑道。

雲三爺橫了雲傾一眼,“瞧在你韓四哥的份兒上,這回就算了,下回定要重責。”

訓斥過女兒,他方和韓錫寒暄,這才知道韓錫的來意,不由的皺起眉頭,“我和內人帶一雙兒女來看看老宅而已,便遇上了這件公事。賢侄,別的地方你随意看,只不許驚擾了女眷。”韓錫忙道:“這個哪用雲叔叔吩咐?小侄理會得。”雲三爺點頭,“好,我親自陪你四處察看。”韓錫一疊聲的道謝。

雲傾趁他們說話的功夫,一溜煙兒又跑了。

她跑到那間小屋看了看,見床還是原來的床,屋還是原來的屋,屋裏也依舊有藥味兒,可是床上躺着的不是那不知名的少年了,而是換成了方才的童兒。

童兒胳膊上、胸前都裹着白布,愁眉苦臉,一臉病容,看到雲傾,連連咳嗽起來。

“裝的真像。”雲傾一樂。

她由舒綠和自喜陪着上了附近一個小閣樓,在閣樓上居高臨下看風景。

雲三爺陪着韓錫搜查到這裏時,瞪了她好幾眼,再三交代她不許亂跑,“乖乖的,爹爹過會兒便來接你。不許再亂跑了,若爹爹回來接不到你,必定要打的。”韓錫也笑道:“若再亂跑,我可不幫你求情了啊。”雲傾連連點頭,無比乖巧。

小半個時辰之後,韓錫等人一無所獲,兵馬司的人、順天府的人,一起離開了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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