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好看

雲三爺這次發高燒來的快,去的慢,一直在床上躺了小半個月才勉強能坐起來。

雲仰和雲傾都無心上學,各自在學裏請了假,留在家裏照顧父母。

有妻子兒女的精心服侍,有韓厚樸的精湛醫術,雲三爺慢慢的也就好起來了。

“爹爹,吃飯啦。”雲傾笑盈盈的走進來,手裏捧着一個小巧的食盒。

她今天穿了一件祖母綠色雲錦衫子,嫩樹芽一般的綠,清新悅目,一臉活潑可愛的笑容,她一進來,立即給這病房中帶來勃勃生機。

雲三爺雖在病中,卻也露出欣慰的笑意。

“小阿稚給爹爹帶的什麽啊?你韓伯伯淨欺負病人,不許給爹爹吃好的。若是太清淡之物,爹爹便不吃了。”雲三爺笑道。

雲傾嘻嘻笑,“爹爹,你怎麽不埋怨娘呢?飲食之物明明是娘作主的啊。”

雲三爺故意向外張望了下,小聲的、“偷偷的”跟雲傾說道:“爹爹現在生病了,全靠你娘照顧,所以便怕她了。她說什麽便是什麽吧,哪敢埋怨?”

“敢情你平時便不怕我麽?”何氏一掀簾子,笑着進來了。

她穿的也是綠色衣衫,不過卻是很淺淡的綠色,秀麗又輕盈,映得她那張白玉般的臉龐越發水嫩晶瑩,看上去哪像三十多歲的婦人?

她手裏也捧着一個托盤,托盤中放着一個雨過天青色的細瓷小罐子,和幾樣清淡小菜。

雲傾調皮的吐舌,“壞了,我被娘捉住了。爹爹,娘給你拿的一定是粥,你說你吃粥吃絮了,所以我偷偷給你盛的雞湯啊。也不知娘讓不讓你喝。”

“娘子,讓不讓喝啊?”雲三爺含笑看向何氏。

雲傾和他真是父女,和他一起盯着何氏,眼睛一眨一眨,既可憐兮兮,又滿懷希望。

“瞅瞅你們父女二人這樣子,我若是不讓喝,得說我淩虐病人了吧?”何氏哧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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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我想着你嘴裏沒味兒,偷偷給你拿的清蒸魚……”雲仰人未至,聲先至。

等他進來之後,他的父母、妹妹都看着他樂,雲仰自己也樂了,“本來是偷偷摸摸的事,結果被逮個正着啊。”

雲三爺跟何氏對視一眼,心中感動。其實雲仰和雲傾哪裏會胡亂拿東西給他吃呢,一定是韓厚樸同意了,他們才會拿過來的。因為雲三爺病了有段日子了,躺在病床上一定很悶,所以雲仰和雲傾故意這樣,無非是想逗他開心罷了。

“讓不讓吃啊?”“讓不讓喝啊?”雲仰和雲傾都眼巴巴的看着何氏。

何氏抿嘴笑道:“瞧着怪可憐的,那便吃點喝點吧。”雲仰和雲傾齊聲歡呼。

兄妹二人張羅着給雲三爺盛飯盛湯,雲傾尤其歡勢,小陀螺般轉來轉去,“這雞湯我讓廚子把油撇去了,給清淡的,好喝。”雲仰把清蒸魚的魚刺挑去,白嫩魚肉放在小碟子裏,“爹爹,嘗嘗好不好吃。”魚肉軟嫩,鮮甜味美,雞湯香氣四溢,雲三爺這喝粥喝藥了一段日子的人享用過這頓美味之後,真有心滿意足之感。

“唉,人還是要吃點好的才行啊。”他嘆道。

“至理名言。”雲傾鄭重的點頭。

說着話,一家人都覺可樂,笑成一團。

雲三爺下了床,由一兒一女扶着在屋裏來回走了走,活動活動筋骨,走得身上微微出汗,有些倦了,才又重新上床歇下。

雲三爺叫過雲仰,“兒子,爹好得差不多了,你過兩天便上學去吧。”見雲仰不大樂意,又道:“便是暫時不上學,功課也不許拉下,不然回去之後比同窗差了,豈不怄得慌?”雲仰點頭,“嗯,我在家裏看書。等爹爹身子大好了,我再上學去。”雲三爺摸摸他的頭,溫聲道:“這樣也好。”

雲傾卻笑嘻嘻的道:“毛姐姐和阿慧阿瑩阿寧還有二表姐菘藍姐姐她們見天的來看我,書院講什麽我都知道,不上學功課也不會拉下的。”

雲三爺和何氏異口同聲,“小阿稚的這幾位姐妹真講義氣,桂園七姐妹的名頭不是白叫的啊。”

雲仰有些羨慕,“我也有同窗來看望,卻沒有阿稚的同窗這麽多,也不是天天來。”

雲傾笑得跟朵花似的,頗有得意之色,卻安慰雲仰道:“哥哥,主要是你的同窗住得遠啊。”明明是個小孩子,卻要裝作很有風度、很像大人的樣子,逗得大家都笑了。

“三爺,三太太,燕王府的四王子來了。”晴霞進來回禀。

雲三爺、何氏有片刻沉默。

雲仰站起身,“四王子是來找韓伯伯就醫的。我先去接待一下。”雲三爺點頭,“去吧。”雲仰告辭了先出去,雲傾偷眼瞅瞅自己的父母,殷勤的道:“爹爹,我講個笑話給你聽,好不好?毛姐姐昨天才講我的,可好笑了。”

她把毛莨昨天告訴她的笑話講了出來,雲三爺和何氏很給面子的笑了幾聲,雲三爺心疼女兒年幼懂事,柔聲道:“阿稚,出去玩會子吧。爹爹累了,想躺一會兒。”雲傾又陪他說了一會兒話,方告辭出去。

何氏過來替雲三爺掖掖被角,低聲道:“燕王來的那天你還昏昏沉沉的,我便沒仔細告訴你。阿晟這個孩子……唉,他其實是個好孩子,和燕王完全不同。我沒出去見燕王,不過聽我弟弟和韓三哥說了,燕王大半生都在邊境征戰,戎馬倥偬,脾氣大概暴燥了些。阿晟不想跟他回燕地,情有可原。”

雲三爺疲憊的閉上眼睛,“燕王脾氣暴燥,和咱們并沒相幹。他是藩王,我是文官,八竿子也打不着。可阿晟天天上咱家來,我卻不喜歡。芳卿,我不願阿稚和燕王府的王子走的太近了。咱們捧在手心裏的寶貝女兒,我不願讓她有一天面對燕王那樣高高在上自命不凡的王爺。”

何氏“嗯”了一聲,“我也不願意。不過阿晟是個好孩子,傷了他也不好,慢慢來吧。橫豎兩個孩子還小,等阿晟回了燕地,也就分開了。”

雲三爺道:“對,走了也就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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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傾坐在高高的臺階上,兩手托腮,眺望風景。

下面種着幾株紅楓樹,楓葉流丹,火紅耀眼,燦爛而溫暖。

她不知想到了什麽,輕輕嘆了口氣,低下了頭。

一名長身玉立的少年拾級而上。

雲傾面前出現一襲錦緞長袍的下擺,湖水般湛藍的顏色,隐隐有雲龍紋閃動,深沉高貴中又透着溫柔寧靜,看上去賞心悅目。

擡起頭,一張俊美而熟悉的面龐,眼神明亮如星。

“四王子。”雲傾輕笑。

陸晟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叫我阿晟。”

雲傾不語。

陸晟低聲道:“我母親姓晟,咱們才見面的時候我在生我爹的氣,便說了我母親的姓氏。我不是有意要騙你的。”

雲傾扭過臉,認真的看着他。

陸晟神色誠懇,“其實我姓陸名晟,表字思晟,你還和從前一樣叫我阿晟,好麽?”

他生着雙美麗的眼睛,清澈如秋水,璀璨如寒星,目光深邃,像要看到人心裏去。

雲傾忽地有些心慌,轉過頭不敢看他,輕聲道:“那個,天上的明月真圓滿啊。”鼓足勇氣說出這句話,一顆心不由的怦怦亂跳。

前世她和陸晟聚少離多,陸晟又有幾分冷酷,兩人之間的情話其實少的可憐。“天上的明月真圓滿啊”,是有一年中秋他們很難得的團聚在一起,她很害羞的對陸晟說了這句話,陸晟目光熱烈,有火焰在燃燒,“明月圓滿,人也要圓滿,對不對?”

“他會說什麽?他會說什麽?”雲傾緊張得手心冒汗。

陸晟比雲傾更緊張,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胸膛,“我該告訴她什麽呢?全部的實情麽?”

他回府之後看到已經沒有呼吸的雲傾,痛苦得幾乎發瘋。雲傾正當花季,他不相信她是自然而然在睡夢中離去的,自然要追查她的死因。幾經查考,發現王後送了雲傾一種番邦進貢來的香料,而這香料和雲傾日常所用的面脂相搭配,便是致人死命的毒-藥了。陸晟進宮質問王後,并當着燕王的面揮劍斬下她的人頭,那又怎樣呢?雲傾終究是被她害了,救也救不回。

燕王暴跳如雷,揚言要親手殺了他。但他真的把刀遞到燕王手裏,把脖子伸過去,燕王到底也沒下得了手,扔下長刀,痛哭流涕。

他不光殺了王後,還殺了王後的兒子、燕王長子陸普,和燕王殘暴兇狠的二兒子陸複。老三陸旦寬厚恭謹,安恬好讓,陸晟便沒有趕盡殺絕。

燕王年老,無力制衡他,他殺了王後、陸普、陸複之後,反倒要立他為儲君了。

他就要登上權力的頂峰,卻因為雲傾的離開而痛苦不堪,夜不能寐。他一件一件翻看雲傾的遺物,在雲傾一個鎖着的首飾盒子裏發現一個小冊子,上面零零星星記錄了雲傾這些年來的心事歷程,看到雲傾兩次面臨死亡威脅時的恐懼和惶惑,陸晟潸然淚下。

他的傾兒經歷了什麽樣的非人折磨啊。

陸晟和燕王一樣是鐵打的漢子,但情到深處,也是會哭的。

被淚水打濕的紙箋上“善明寺”那三個字映入眼中,陸晟心頭一振,幾乎大叫出聲。

他生平最危險的一次刺殺便是在善明寺啊,那次他身受重傷,奄奄一息,他記得有位溫柔敦厚的大夫救了他,有位可愛的小姑娘給他喂過飯、擦過汗,他疼痛難忍的時候,好言好語安慰過他。大夫醫術高明,小姑娘溫柔親切,就是靠着這兩個人,他才挨過了一生之中最艱難的時候。

“是她,原來是她。”陸晟熱淚盈眶。

怪不得第一次在樹林中見到她,便覺得她像林中仙子一般輕盈美麗,卻又有着一種難以言說的親近之感啊。原來他們早就見過面了,在他還是少年人的時候,在她還是小女孩兒的時候……

他養好傷之後重回善明寺,那裏的住持已經圓寂,當日救他的大夫是什麽人、照看他的小女孩兒是什麽人,無從打聽。

他請來高僧為雲傾超度,那位僧人蔔算之後卻面色有異,告訴他,“她并不在陰間。她還在人世,不過,她回到了幼年之時。”

人世間的至尊之位又如何?他不要了。他不要唾手可得的權勢和地位,他要回到少年時候,要回到雲傾身邊。

“我能告訴她麽?她知道了這一切,會不會怪我太無能,沒有保護好她?”陸晟心中惴惴。

他确實沒有保護好她,所以她才會被王後害了……

“我還是瞞着她,讓她認識一下全新的阿晟,體貼的阿晟。”陸晟瞬間做了決定。

這些事陸晟想來也只是片刻間的事情,他長眉微揚,有些驚訝的看了雲傾一眼,沒有說話。

雖然沒有說話,但也相當于對雲傾表态了:你說的什麽?我聽不懂。

雲傾也說不清自己是什麽感覺,好像有些失望,又好像有幾分輕松。

此陸晟非彼陸晟。那個陸晟當然也是愛她的,但來去匆匆,極少表現出什麽情意。這個陸晟卻還是英俊少年,眼睛明亮,嘴唇殷紅,性情要随和的多,他的心一定很柔軟,不會像前世一樣,堅硬得像一塊鐵……

陸晟凝神看着雲傾,神色溫柔。

雲傾嫣然一笑,“我是雲念稚,你是陸思晟,咱倆的名字很有些相像啊。”

陸晟擊掌,“對啊,太像了。要不咱們回家問問父母吧,是不是當初起名字的時候他們商量過,所以才會這樣的?”

這個陸晟連笑話都會說,太不一樣了。

雲傾笑吟吟看着那幾株紅楓,覺得今年的楓葉紅得特別好看,特別美。

雲三爺還在卧床休養,雲大爺卻已慷慨悲壯的踏上了離京的道路。

王夫人、杜氏婆媳送雲大爺走的時候,哭濕了好幾條手帕。

雲儀連哭也不會哭了,滿懷恐懼,“前世是三叔殒命海外,今世四叔斷了腿中途返京,爹爹又接了上去。爹爹的命運,會是什麽樣呢?會是什麽樣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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