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占蔔師與記者與十萬個為什麽·二

世界上總有許多事, 不是你不想就不會發生的。比如天要下雨,娘要上節目;我攔不住。一周後,我媽媽就和黎芳完成了節目的前期商談策劃,準備進演播廳正式錄制。

之前節目組提交的提問大綱我跟媽媽要來看過, 看上去十分正常, 沒發現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問題圍繞事業和家庭展開, 還應媽媽的要求提了提我家新落成的藝術館;聽說前兩天還專程去取鏡了,到時會用在VCR制作中。黎芳也提前關照了我媽,錄影當天的衣着化妝上要注意的事。

“其實不用太在意大綱,我們的節目很輕松很随意的, 就像聊天一樣。”媽媽表示會讓秘書好好準備材料之後,黎芳這樣說道。

不,我們就怕你太輕松太随意啊。

到了節目錄制當天,媽媽空出了一整個白天的行程,上午用來做搭配造型, 下午兩點到電視臺。我也空出了一整個白天的行程,上午陪媽媽做造型,下午陪媽媽到了電視臺。

黎芳看到我的時候,眉頭很明顯地皺了一下, 然後飛快地換上笑臉;演技略顯浮誇。如果這是一部宮鬥片, 她這樣的角色只能活三集。

“你來了呀,還帶着小少爺,”黎芳笑嘻嘻地上來就很親熱地挽了我媽媽的手,“長得跟你可真像。”

“他吵着要一起來, 我就帶他來見見世面,”媽媽說,“大綱我看完了,也準備了一點腹稿。”

“哎呀真的不用管大綱,我也是很随意地問問,想到什麽問什麽,這樣才自然啊。”

不,我們怕的就是自然的你。

黎芳又和媽媽說了幾句,就去了化妝間。媽媽坐在後臺休息室認真看起了秘書姐姐根據大綱寫的材料——據秘書姐姐自己說那是她熬了好幾晚才寫完的。我很閑地在後臺轉來轉去,看工作人員忙裏忙外地布景,調燈光,試音響。因為只是一對一的小型訪談,一共才三個機位,到時候觀衆席上大概也只有我和秘——嗯?

我看到空蕩蕩的觀衆席的第一排坐了一個姑娘,看着和科洛差不多大,也是二十三四歲;和科洛差不多的黑長直,和科洛差不多的慘白的臉,和科洛差多了的沒睡醒的眼神。

那姑娘并着腿坐在觀衆席的排椅上,膝蓋上放了本小本子;一身淘×爆款的打扮,整個人沒精打彩地陷在一堆花花綠綠的劣質布料裏。她發現我在看她之後,回望了我一眼,眼神死氣沉沉得帶着黴味。

“你是丁女士的兒子嗎?”她問了一句。語氣聽起來并不在意答案。

“是啊,”我說,“你是工作人員嗎?”

“我是這破節目的編導,”她眼睛一斜,打了個哈欠,“你媽媽是有多想不通,居然來上我們的節目。”

Advertisement

雖然我很同意你的看法但是你這樣說自己的節目不太好吧。

“現在也就她自己還當自己是個剖析人性挖掘內心的記者吧,”編導妹子一邊說着一邊玩起了手機,“還整天要求我們這樣那樣的,一個小破地方臺的搞笑節目,她還想怎樣?還想做出花來嗎?會看這節目的人不都是沖着看她笑話去的。”聽起來是在說黎芳。

“……什麽,你們這節目的主旨居然是剖析人性挖掘內心嗎?”真是有點難以置信呢。

“是啊,她定的,還有什麽‘一樣的成功不一樣的精彩’。饒了我吧,每期給她寫的幾百字的大綱都記不住,跑題跑得跟野馬似的,果然是不一樣的精彩。”

總之這位編導妹子看起來對自己的制片人意見很大呢……

時間差不多快到兩點半了,攝像師催了幾次,黎芳才急匆匆地趕進演播廳。媽媽也從休息室出來坐到鏡頭前,笑笑說我有點緊張啊。黎芳說沒事,放輕松,就跟平時說話一樣。

編導妹子上去給她們戴好“小蜜蜂”,又放了兩瓶水,給黎芳整理了一下頭發;看起來身兼數職。

“你挺忙啊。”我說。我在她後面一排坐下了。

“你猜我們這節目的制作組有幾個人。”編導妹子又玩起了手機。

我回憶了一下上期節目結束後的名單:“十二三個?”

編導妹子回頭看了我一眼,伸出三根手指:“三個。”

“三個?”

“三個,”她點了一下邊上的一個攝像師,“一個拍鏡頭做片子的,”點了一下自己,“一個寫稿子剪片子的,”伸手指向臺上,“還有一個被耍的猴。”

這時,錄制開始的信號燈亮了。編導妹子不說話了。臺上的黎芳沖主機位做了一個OK的手勢,挂上笑臉,開始背誦開場白——背了三次還是錯的,最終決定先錄訪談,開場白結束後再補。

說好的輕松點呢,你看起來比我媽媽還緊張啊。

“別介意,她的腦子一次只能記140個字,也就一條微博。”編導妹子看着手機說。

終于進入正式訪談環節了。果然和上期節目一樣,開始的十分鐘,黎芳發揮很正常地按照大綱提問。媽媽也按照大綱回答。有來有往,十分和諧。按照大綱計劃的那樣簡單介紹了我媽媽過去的經歷,和目前的事業。然而插了幾段暫時還沒做好的VCR之後,黎芳說話開始打疙瘩了。

“那丁女士,你平時在家——平時在家你——平時你在家都、都是誰做飯啊?”糾結了三次,黎芳終于順利說出了這句代表性提問。

“別緊張,放輕松。”我媽安慰她道。

大概黎芳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沖攝像師打了個手勢,把節目暫停了。

“稍微休息一下吧,”她笑笑對我媽說,她看起來确實有點累,“我也調整一下狀态。”

然後她起身出了演播廳。秘書姐姐嘟囔着浪費時間什麽的,上去給我媽補妝了。編導妹子巍然不動地繼續玩着手機游戲,看來是習慣了這種情況。

我又很閑地去外面溜達了;演播廳在25層,可以看到半個城區。我正在數視野裏我家的大樓,就像導演安排的一樣,隔着防火門聽到了樓梯間有人說話的聲音。

完蛋,不小心又成聽牆角的了。

只聽見那一頭傳來一聲大吼:“你別說了,這是我的事業!”

好像是黎芳的聲音。我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閃身,防火門被推開了。黎芳滿臉通紅地握着手機從裏面出來。

她看到我在門口,也吓了一跳,很快又換上那副宮鬥片的笑容:“快回去演播廳吧,馬上開始了。”

我點點頭,轉身就走。然而沒走兩步她又把我叫住了。

“你覺得……我的節目好看嗎?”黎芳問,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想了想:A,說真話;B,說假話;C,随便敷衍一下;D,不理她直接走。

“還、還行吧。”我說。作為一個18歲的成年男人,我選擇C。

“還行……那就是不好看了。”黎芳自言自語似地說了一句,然後進了演播廳。

一個半小時後,節目錄完了,總時長接近兩小時;最後成片只有兩期,每期不超過半小時。也就是說,至少有一半的內容是要剪掉的。

“真是的,早知道這樣我寫那麽多材料幹嘛。”秘書姐姐很不滿意。她熬了好幾晚寫的幾大頁材料,最後被提問到的只有兩三條。她現在就像聯歡會前準備了一個月的節目,輪到自己的時候卻被老師跳過的小學生一樣又生氣又委屈。

媽媽看起來也……不太滿意。畢竟中場休息後的一個半小時,黎芳沒有一個問題問在點上,還動不動就用新的提問打斷她的回答。最後,連說好的藝術館的宣傳都沒機會提起。

“丁女士,你兒子學習成績好嗎”黎芳問完這個問題,媽媽終于忍無可忍,用“就這樣吧,我等下還有會要開”強行結束了錄制。

媽媽,謝謝你。

黎芳和編導妹子送我們到了電梯口。黎芳表示一星期後第一期節目就做完了,到時候會請我媽媽來看,媽媽認可之後才會播出。

“行吧,”媽媽說,“不過我不一定有空,我要是不能過來的話會讓秘書來的,她看了也一樣。”

從以往經驗判斷,媽媽現在很不高興。她不高興的時候才會說“行吧”。

我有些同情地看了編導妹子一眼。然而她還在專注地玩着手機。

奶奶曾經說過,生氣的時候多吃點東西,把肚子填滿,就沒氣好生了。

這樣看來,媽媽今晚得吃掉一頭大象。

“氣死我了!都是什麽傻問題啊!什麽‘你上學的時候考過不及格嗎’‘你老公穿多大的鞋啊’‘你兒子和你老公掉水裏先救哪一個’……電視臺招人不測智商的嗎!既然都是胡說八道那之前給我們大綱做什麽,我還準備了那麽久!”

媽媽一邊走一邊砸走廊上放着的花瓶,一直砸到第十個才慢慢冷靜下來。

“小誠,你之前為什麽不告訴我這節目是這樣的?”完蛋,現在目标轉問我了。

“我……我說了不要浪費這個時間啊,”我扁扁嘴,“你不是非要去嗎……說正好給藝術館做宣傳……”

媽媽又砸了一個花瓶:“幹脆把電視臺買下來,然後把她開除吧。”

冷靜啊媽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