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心上人

婉太妃不安分,這事沈玄寧早已心裏有數。

近一年多來,他都時常聽說婉太妃差冷宮的人出去辦事,大多時候是采買些日常所需,也有時是買些難以啓齒的床上之物。

他對這些無心追究,一直差人盯着,是因他覺得婉太妃遲早會搭上四弟,只不過一直也沒查出端倪。

饒是這樣,沈玄寧依舊認為自己的直覺是對的。他甚至覺得,婉太妃并非真的尚未去找四弟,只是做得足夠小心,沒被他的人發現而已。

但他尚不曾大張旗鼓地去兩邊搜查什麽,因為他還是願意顧一顧那份兄弟情分。在不确定四弟已知婉太妃的事前,他寧可按兵不動。

可眼下,聽人回禀說婉太妃跟胡家走動,令沈玄寧心底不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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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富貴賭場裏人聲鼎沸。

這賭場的生意一貫很好,不過放眼望去,看不見什麽尋常百姓,在其中玩樂的盡是宮中宦侍。因為能出來玩樂的宦官多少都有些權,黑吃黑玩得得心應手,他們之間賭一賭,礙于情面還有幾分公平,普通百姓若跟他們玩,非得被啃得骨頭都不剩不可。

烈日高照下,一個五十來歲的宦官進了大門。他身後不遠的地方,兩個年輕人停住了腳,佯作無事般在大樹下的攤販處買起了酸梅湯。

他們一邊端碗喝着,一邊目光灼灼地盯着賭場的大門。不日前他們抓到過這人跟胡家走動,接着上頭便要他們盯緊,看他有沒有往崇王府去。

兩個人都知道上面在擔心什麽。婉太妃一個冷宮廢妃,勾結胡家是沒有用的,可若是為崇王勾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早些年,崇王和先帝有多親近,大家都還記得。

賭場之中,那老宦官并未玩樂。他尋了個無人的雅間坐進去等,不一刻就有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宦官進了門。

“江公公。”那年輕宦官一揖,江闊擡眼瞧了瞧他:“沒人跟着你吧?”

“沒有,您放心。”年輕宦官賠笑道,江闊點點頭,取出一封信遞了過去:“可有人盯了我一路呢。你出門之後當點兒心,先往回宮的路上走,再往崇王殿下那邊折。別偷懶,這會兒偷懶,小心掉腦袋!”

那宦官被驚出了一身的冷汗,連聲作揖應下,江闊擺了擺手,遞了個銀錠給他。

那宦官作着揖退了出去,退出雅間沒多遠,被一只手拍了肩頭:“嘿,哥!”

他吓得渾身一個激靈,回頭一看就怒了:“你小子吓死我!”

“那江公公又找你遞信兒啊?”那十二三的男孩問道。

宦官睃了他一眼:“你別問那麽多。”說着把銀子塞給了他,“這錢你拿回去給爹娘,可別自己亂花了。”

男孩子接過錢,卻又笑說:“我悄悄地跟過你,我知道你是要去崇王府送信!”

啪地一聲,他被哥哥狠狠地捂住了嘴。

“可別瞎說……不想看我死,你就一個字都不許跟外人提!”那宦官額上汗珠直淌,男孩子緊張地點點頭,撥開他的手再說話時,聲音就壓得很輕了:“但是……真奇怪!我也悄悄跟過那個江公公,他去過胡府,也去過另外幾個大臣府上。為什麽那些地方他可以自己去,崇王府就要你跑腿?”

“他給不起那麽多跑腿的賞錢!”那宦官答完了這句,就再不讓他說了,緊鎖着眉頭道,“行了行了,不許問了。你好好回家、好好讀書,別白瞎了我舍着命換的錢!”

“哦……”男孩悶悶一應,道了句“那你小心點兒”便走了。那宦官四下瞧了瞧,也出了賭場,先往皇宮那邊走去。

大樹下,兩個侍衛仍喝着酸梅湯等江闊出來。陸陸續續走出賭場回宮去的宦官,他們實在顧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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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場之中,胡骁收到家中來信時不禁蹙了眉,向那信差道:“我還有幾日就回京了,什麽事這麽急,非要寫封信送來?”

“小的不知道,只是夫人千叮咛萬囑咐,讓小的趕緊趕來,免得誤事。”

胡骁便擺手讓他先退了出去,然後拆信讀了起來。

讀着讀着,他露出了喜色。胡氏正好進來找他一道用膳,見了他這副神情,不由好奇:“爹,怎麽了?”

胡骁屏退了旁人,道:“婉太妃往家中遞了信兒,你妹妹估計能當崇王妃了。”

“婉太妃?!”胡氏差點被這個名號吓暈過去,可她一時也顧不上追問婉太妃怎麽又出現了的問題,只道,“崇王妃是……怎麽回事?”

“婉太妃為崇王操心,想跟咱們熟絡熟絡,結個親家是最好的了。”胡骁笑道。

“可是……皇上若知此事,不會覺得不好嗎?”胡氏怔然道。

她覺得,父親戰功在身,家裏想送個女兒進宮當皇後那沒什麽。可前腳把她推到皇上面前,後腳又把妹妹送進崇王府,就做得太過了。

胡骁卻有備在先,搖頭道:“此事定下後會由崇王先提,只說是他看上了你妹妹,并非我們有意結親,更不會提婉太妃半個字。”

“哦……”胡氏猶豫着點了點頭。

這樣倒是穩妥了一些。可是,她仍覺得這事不太好。她的事還沒定下,妹妹若在此時當了王妃,皇上會不會就不讓她做皇後了?

她便遲疑着又一次開了口:“爹……”

“這事要等你的後位定下再說。”胡骁睇着她,了然道,“後位為重。”

胡氏這才徹底松了口氣,變得滿眼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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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聖駕回宮之日,太後便傳了胡氏進宮。

她自然知道沈玄寧不喜歡胡家人,只是當下胡骁的戰功放在那兒,該做的表面功夫都還是要做到。沈玄寧在圍場沒見胡家女兒,她就得出面見一見,安撫一二。免得這沒腦子的胡家跟個沒頭蒼蠅似的,反倒鬧出更多笑話來。

胡氏在慈寧宮觐見的時候,蘇吟正好被差去送一道魚湯。

太後聽人禀說蘇吟來了,随口笑道:“快讓她進來。”

很快,蘇吟就進了殿。

“太後萬福。”蘇吟抿着笑福了福身,又朝胡氏也見了一禮,“胡小姐。”

她說罷,便将身後宮女托着的湯缽端了起來,擱到了二人間的小案上:“這是圍場那邊江中捕撈的魚,格外鮮美。皇上想着太後肯定喜歡,就想法子帶了幾條活的回來,剛讓禦膳房做的湯。”

“有心了,哀家嘗嘗看。”太後欣然而笑。蘇吟便再度上前,拿白瓷碗盛了兩小碗出來,請太後和胡氏嘗。

胡氏抿了口湯,閑閑笑道:“臣女在宮外就聽說禦前的大姑姑頗得皇上和太後器重,倒沒想到大姑姑這麽年輕。在圍場初見時,臣女險些沒敢認。”

“她是比皇帝小兩歲的。起初旁人叫她大姑姑,她還不樂意呢。”太後斜眼笑睨蘇吟,蘇吟面上一紅:“太後又拿這事笑話奴婢。”

“大姑姑這樣年輕,又生得貌美,怪不得皇上喜歡。”胡氏猶自噙着笑意,卻忽而這樣意有所指地說了一句。

蘇吟神色微滞:“胡小姐說什麽呢……”

胡氏只又垂眸繼續喝起了湯來,樣子倒是美好恬靜。

太後看了看發蒙的蘇吟又看了看胡氏,也又抿了口湯,繼而緩出一笑:“你不要聽宮人們亂嚼舌根。他們長日無聊,總愛說些有的沒的。”

這話令蘇吟心裏一松,疑雲頓消,胡氏心下卻咯噔一聲。

她原以為抛出了那麽一句話,太後總要問上一問,她便可理所當然地說蘇吟有惑主之罪。誰知太後竟是這麽個反應,絲毫不覺得蘇吟或許有錯,只是覺得宮人亂說話?

她一時有些亂了陣腳,臉上也多有點挂不住。抿了抿唇,放下湯碗,離座一福:“臣女失言了。臣女從前沒進過宮,不知宮人們……”

“哀家也沒有怪你。”太後寬和地笑着,又看向蘇吟,“你先回去忙吧。趕了幾天的路,讓皇上今日好生休息,別讀書了。”

“是,奴婢告退。”蘇吟屈膝一福,便退了出去。太後在她退出殿門後又等了一等,才親昵地向胡氏招了招手:“來,孩子,別緊張,坐下說話。”

胡氏忐忑不安地坐了回去,太後又道:“哀家知道你不是那等愛亂嚼舌根的人。你是不是自己瞧出了什麽?跟哀家說說。”

“臣女……”胡氏略有遲疑,但見太後一派慈祥,就将自己撞見皇上拉着大姑姑走進大帳的事說了。

太後仍是那副和善的笑意,從容坦蕩道:“這你就多心了。他們兩個是自小一起玩鬧大的,許多事上都難免會少些顧忌,從前習慣如此,如今便也如此了。”

這話若換個人說,胡氏一個字都不信。可眼下看着太後這一臉平靜自若,她便說服着自己信了。

·

太後糊弄走了胡氏,坐在那兒靜了半天,越想越覺得頭疼。

沈玄寧不是個傻孩子,朝政上的事,他通過讀書、再加名師點撥,這幾年越想越明白。但在男女之情上,他弄得可真糟糕啊!

偏生在這事上,連她這個做母親的都不知該怎麽幫他。她能做的,原也只有替他下旨,賜蘇吟一個夠高的位份,可他又不肯直接這樣做。

她兀自在殿裏悶了一會兒,就着人備了步辇,去了乾清宮。

乾清宮中,沈玄寧剛準備午睡,蘇吟也已回去歇息了。聽聞太後駕到,沈玄寧便忙又起了身,太後卻沒等他出去迎就自己進了殿:“你不用起來,哀家只問你幾句話。”

太後說着坐到了床邊:“你跟蘇吟,怎麽回事啊?”

什麽怎麽回事?

沈玄寧不知道胡氏在慈寧宮說的話,如實道:“兒子還……還不知該如何跟她說。”

“呵。”太後笑了一聲,“你再不知如何跟她說,只怕滿世界都只剩她一人不知道了!”

沈玄寧一愕,忙問怎麽了?太後就将胡氏的話說給了他。

而後她道:“哀家不逼你這就冊她,也不催你去跟她說。但哀家要你想明白,你究竟是只想把她收進後宮,還是想真正待她好?”

“……母後這是什麽意思?”沈玄寧鎖眉,“兒子自是想真待她好。”

太後點了點頭:“哀家的意思是,你想把她收進後宮,就趕緊收;想真正待她好,就在她進後宮之前不要給她樹敵。你行事這樣不小心,讓旁人都覺得你與她有什麽,會害死她的。你當胡家是好惹的?你當另幾個待選的人家是好惹的?”

蘇吟要有個嫔位妃位那也罷了,那樣她雖然更會樹敵,但她也會有自己的勢力自己的人脈。

——最要緊的是,她名正言順。

如今,她卻只是個宮女身份,那樣的非議若真的掀起來,她根本就扛不住。

“該怎麽做,你自己要想明白。哀家不管你究竟打算什麽時候娶她,可哀家不想你害了她。”太後語重心長道。

卻聽沈玄寧突然說:“蘇吟有心上人了。”

“……什麽?”太後被驚了個猝不及防。

“楚霁,剛立了戰功的将軍。兒子當下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他頹然一嘆,“但母後所言,兒子有數了。日後言行都會加小心,不會給她惹麻煩了。”

“可她若有了心上人……”太後的話一出口,又狠狠噎住。

她下意識裏覺得,若蘇吟心有所屬,他還是成全她為好,因為常言道強扭的瓜不甜。可看着沈玄寧的神色,這話她又說不出了。

她十分清楚他有多喜歡蘇吟。自他對蘇吟動心起的這一年多來,只要兩個人同時出現在她面前,她都覺得眼前滿是一片柔情蜜意。蘇吟那傻丫頭,也就是年紀太輕、又與他太熟了才沒有往那邊想。等再過兩年,她真正明白了這種事,只怕要溺死在沈玄寧眼睛裏。

現在,要她怎麽勸沈玄寧放棄呢?這話讓她這個做母親的親口告訴兒子,也太殘忍了。

太後懵了半晌,問沈玄寧:“蘇吟自己告訴你的?”

“沒有。”他失聲而笑,“兒子自己看出來的。她……看楚霁的神色,不一樣。”

就像是他看他的神色,跟看旁的姑娘也不一樣。

太後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了他心底的那份煎熬,啞了一啞,強自笑道:“你不要太難過。”

“怎麽能不難過!”沈玄寧後牙緊咬,“來日她若開口,我只能好好把她嫁出去。”

他思來想去,也不想橫刀奪愛讓蘇吟恨他。可是想着她要嫁給別人,他真是難過極了。

而且若真到了那天,他只會更加沒法告訴她他喜歡她。在她已經要嫁人的時候,他怎麽能告訴她這些,給她添堵?

沈玄寧重重地仰面躺回了床上,繼而便是長長地一聲嘆息。

太後坐在旁邊,覺得說什麽都不是,可不說點什麽也不行。她便斟酌了好一會兒,終于艱難道:“這她不是……自己也還沒提?還沒提,就都還有餘地。她和那将軍總歸認識的時間還短,比不上你跟她……”

“母後別說了。”沈玄寧煩亂地把被子撩到了臉上,“這些話,兒子都跟自己說過。”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今天的加更,晚上還有一更

但是那更估計會很晚啦,大家可以明天早上再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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