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盡孝道

翌日清晨,蘇吟盡力調整好了心情去乾清宮當值,但看見沈玄寧的剎那,一股尴尬還是湧了起來。

昨天他去慈寧宮後,她就向馮深告了假,下午都沒再進殿。可想而知她是想躲一躲,奈何這種事似乎是躲不開的。

兩個人無聲地對視了一會兒,沈玄寧輕聲道:“對不住,朕昨日……”

“皇上昨日料理了婉太妃的大事。”蘇吟低下頭,意有所指道。

沈玄寧噎了噎:“是。”

“也算是免去一場大禍了,奴婢好生松了口氣。”她又道。

他當然明白她的意思。

她巧妙地婉拒了他。不止是避而不提,更是在向他表明她的抵觸。

“奴婢去沏茶。”她說罷福了福身,便到旁邊的矮櫃邊選茶葉去了,看起來和往常沒有什麽不同。

沈玄寧注視了她的背影半晌,最終還是一個字都沒有說。

他心焦于無法與她在一起,但更怕自己做得過了頭,連現在的情分也斷送掉。

良久之後,他才輕聲道:“朕不會逼你的。”

蘇吟的聲音微微一滞,又繼續倒起了熱水:“多謝皇上。”

“昨天的事,你別怪朕,行不行?”他小心翼翼地跟她打商量。

她不由心下一軟。沏好了茶,也沒用托盤,直接端着茶盞走到了他跟前。

他下意識地擡手接過,她垂眸抿笑:“昨天什麽事也沒出,皇上就別緊張了。”

“嗯……”他還在不安地打量她,她籲着氣又笑笑,伸手揭了他手裏的茶盞蓋子:“皇上快嘗嘗這茶,剛送進來的桂花龍井,總共就二斤。往年都沒見過這東西,也不知道好不好喝。”

沈玄寧便趕忙喝了一口,而後輕一咳:“好喝,清香雅致。”

“那奴婢一會兒給太後送一些去。”她明快道。

他點點頭:“你也拿一些回去。還有順太妃那兒……四弟剛出事,送一些給她寬寬心。”

“好。”蘇吟笑着應下,二人間的氣氛不知不覺就恢複如常了。之後,他們也都沒有再提那天的事情,默契地呵護着從前的情分。

婉太妃的案子拖了足有兩個多月。四月,刑部終于上了疏,道婉太妃确與宮中宦侍有茍且之事。一時之間,滿朝嘩然。

接着,自然就死了不少人。冷宮中對此知情的宮人,幾乎一個都沒剩。

掌事宦官被車裂,另有幾個與之親近的宮女宦官被斬首。餘下的,倒還算有個全屍。

那先前上疏道應該放婉太妃出來的禮部侍郎也因此被貶了官,除非日後有機會立些大功,否則估計這輩子都回不了京城了。

四月廿三,太後廢了婉太妃的位份,賜了她鸩酒一杯。如此這般,死後自然不能入妃陵。但太後看在崇親王的份兒上,還是在京郊給她修了一處像樣的墓,讓其安寝。

四月廿五,尚未親政的皇帝罕見的親自下了道旨,命人接順太妃回宮。

“崇王糊塗,然順太妃無過。”他在下旨時這樣道。

彼時蘇吟正在旁研着墨,聽言心下一栗,等到眼前正聽命的禮部官員叩首退下後,忍不住道:“皇上要懲辦崇王殿下?”

“朕不敢賭。”沈玄寧說,接着便是一聲沉然嘆息。

他不想失去這個兄弟,可想了許多日,還是不敢去賭這一場。

母後在婉太妃的事上,便是賭錯了,她以為他登了基,婉太妃的野心便會被斬斷,以為婉太妃進了冷宮就不會再興風作浪。

可母後賭錯了。

現在到了他和四弟。婉太妃死了,他摸不清四弟對他會有多恨,也摸不清四弟的野心究竟有多少。

誠然他覺得四弟并不适合做皇帝,也願意相信他并不想奪位,但這一切,終究都是他自己的想法而已。對四弟而言,到了眼前的皇位沒了,他當真一點都沒有動心、一點都沒有想把它奪回去麽?

他不知道。

猜忌。這兩個月來,沈玄寧體會到了這兩個字的強大,感受到了它帶來的煎熬。

讀書時,他一度不齒于歷史上那些好猜忌的帝王,覺得他們愚不可及。真正置身事中了,他才驚覺這一切原來都水到渠成。

因為一切都是人心,可人心那麽難懂,一旦涉及權力鬥争,更沒了那麽多将心比心。

他只能盡力地讓自己不去做那種胡亂猜忌的帝王。可對于這樣着實難以料及後果的事,他只能大局為重。

五月初二,皇帝下旨罷黜沈玄宗的崇親王位,圈禁宗人府。

翌日,乾清宮又出旨意,尊順太妃為順貴太妃,算是徹底撇清了她與這場鬧劇的關系。

但順貴太妃畢竟撫養了沈玄宗七年。皇帝的态度雖免去了她的忐忑不安,卻無法避免她的傷心難過。

于是端午一早,寧壽宮就就差人到乾清宮回了話,說順貴太妃病倒了。蘇吟一聽,趕忙進殿禀給了沈玄寧。

端午在宮中民間也都算個大節,沈玄寧這日不用讀書,眼下正更着衣,正準備去慈寧宮問安。

他聽蘇吟說了寧壽宮的事,便是一嘆,想了想,道:“朕還是得先去母後那兒。你先替朕去寧壽宮陪陪貴太妃,跟她說朕遲些過去問安。粽子之類的東西……你問問太醫她能不能吃,若不能,就別往那邊送了。”

“哎,奴婢一會兒就過去。”蘇吟莞爾一福,側首瞧了瞧身側宮女托盤裏呈着的幾只香囊,挑了一只銀緞繡龍紋的出來給他系好了,又道,“粽子一類的時令之物,奴婢倒是覺得照例送過去好,總歸圖個吉利。太醫若不讓吃,奴婢再告訴貴太妃,勸她別吃就是了。”

她道順貴太妃絕不至于非貪那一口吃的。但旁的太妃都有,就她那邊沒有,傳出去可不好聽。

沈玄寧聽了一笑:“行,聽你的。”說着信手在她額上一敲,“你也別貪這口吃的,要吃白天吃,晚上忍一忍,免得又積食不舒服。”

“……奴婢就貪過那一回,您怎麽還記着呢!”蘇吟的語氣明顯羞惱。她那回吃粽子把自己吃得不舒服,都是兩三年前的事了,他非得年年拿出來說。

她一害羞,總顯得格外嬌美。沈玄寧一哂:“朕就是提醒你一句。”

說到這兒,他餘光掃見有個宮女挑簾進來了,便收了聲看過去。

餘泠蘭規規矩矩地一福:“皇上,慈寧宮來人傳話說,貴女們已經進宮了,請您快些過去。”

“……”又是貴女們,沈玄寧無可奈何地沉了口氣,“知道了。”

·

兩刻之後,聖駕到了慈寧宮。太後正和貴女們說着話,為順貴太妃唏噓了一陣,頗有些氣惱沈玄宗做事不想着她。

貴女們都順着太後的話應和,乍見皇上到了,衆人齊齊離席見禮。

沈玄寧上前向太後一揖,而後叫她們起了身。太後坐在羅漢床上看着他道:“順貴太妃身子不适,你聽說了嗎?”

“聽說了。”沈玄寧颔首回道,“兒子急着過來向母後問安,讓蘇吟先代兒子過去了。”

太後欣然點頭:“不錯。蘇吟心細,交給她放心。”

太後說罷回過神,趕忙讓他坐,沈玄寧笑着坐到了一旁,一衆貴女也都抿着笑坐了回去。

她們都已慣于這樣端莊而笑了,但眼下,黎氏笑容底下的情緒複雜極了。

又是蘇吟,她可真是分量不輕。

皇上會自然而然地說出“讓蘇吟先代兒子過去了”,這意味着什麽?若天底下有一個女人可以替皇上孝順太妃,那不應該是皇後麽?

至少,也應該是後宮有身份的嫔妃吧。

黎氏不着痕跡地長沉了口氣,擡眸望向太後,柔聲道:“臣女也想一會兒去看看貴太妃。臣女不清楚後宮那些事,但這一回,貴太妃可委實可憐,突然而然的天就變了。”

“說的是啊。”太後一嘆,“你們多去陪一陪她,也好。先帝給她這個封號是因為她性子柔順,可依哀家看,她就是愛把心事都憋在自己心裏,真怕她把自己憋壞了。”

貴女們齊齊地福身應是,但太後贊許的目光只落在黎氏身上。黎氏不自覺地松了口氣,抿唇朝太後笑了笑。

她一定要足夠賢惠。不論蘇吟有多好,她都要做得比她更好。

她進宮,是為了當皇後、是為了光宗耀祖的。無所謂皇上喜不喜歡她,也無所謂她喜不喜歡皇上,她只要坐穩那個位子就行。

她要比蘇吟更能體察聖意,想皇帝之所想。讓他即便不喜歡她,也挑不出她一點不好來。

一刻之後,衆人便一齊從慈寧宮告了退。

寧壽宮中,蘇吟正服侍順貴太妃服着藥,忽而聽說皇上和各位貴女都到了。

“這麽熱鬧?”順貴太妃不禁笑出來,蘇吟也笑說:“奴婢不是說了,皇上記挂着您呢。”

說罷她便将藥碗交給了旁的宮女,自己提步迎了出去。到了外殿,沈玄寧見到她便問:“太妃怎麽樣?”

蘇吟道:“還好。太醫說是傷心所致,細心調養些時日便好了。”

他點點頭:“多謝你。”

蘇吟:“……”

他從三兩年前開始,就時常會對她客氣。但自前陣子那次突如其來的相擁之後,她才慢慢品出了這種客氣是怎麽回事。

他大抵是想表達他的心意,又或者是想讓她心裏舒服一些。總之,這是一份不同尋常的用心。

蘇吟便不自覺地有點臉紅,別過臉緩了緩,道:“皇上快進去吧。”

沈玄寧颔了颔首,就提步往寝殿裏走去。一衆貴女也都跟着,只有黎氏在蘇吟面前停了腳。

“大姑姑。”黎氏屈膝一福,蘇吟還了一禮:“小姐有事?”

黎氏羞赧道:“我想……在皇上面前請個旨,又不知合不合适,想請大姑姑幫我拿個主意。”

蘇吟一奇:“什麽旨?”

黎氏睃了眼殿裏:“貴太妃傷心難過,得有個人多陪一陪她才好。我想請旨入宮侍疾,略盡孝道。”

她可真是比胡氏聰明多了。

蘇吟想想,自知她此舉是為了什麽,但也覺得無傷大雅,便點了頭:“好事,皇上會答應的,小姐說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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