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想娶你
天氣一日日的轉熱,蘇吟的傷也一日日好了起來,近來除了久站久坐會有所不适外,基本已經沒什麽不好了。但她暫時還是不能出門,因為對外人而言她還在浣衣局裏。
沈玄寧便仍舊讓田燕怡照顧她。但田燕怡近來總是情緒不高,要麽就是紅着眼眶。
這日又是這樣。蘇吟聽到門響扭頭一瞧,就見她眼眶紅得跟畫了桃花妝似的。
蘇吟趕忙拉她坐下:“她們又欺負你?”
“狗眼看人低!”田燕怡恨恨地罵道。
蘇吟攥了攥她的手:“別生氣了,怪我拖累了你。”
“才不是那麽回事兒!”田燕怡的語氣沖了起來,望着蘇吟道,“我現在的差事也是皇上指過來的,才不是姐姐拖累我。我就是看不慣餘泠蘭那副樣子!她和黎家小姐說了多少有的沒的,她自己心裏最清楚。如今姐姐挨了罰,倒是如了她的意了!”
黎家小姐?
蘇吟不由鎖眉,趕忙細作追問。但田燕怡還在氣頭上,一時也沒顧上蘇吟追問的那些,只順着方才的話繼續罵了餘泠蘭一通:“皇上把姐姐接回來,明明是不忍姐姐在浣衣局受苦。她倒好,一口一個‘回來了也見不得人’,巴不得您在這兒被關一輩子。馮公公前兩天提了句乾清宮不能沒有掌事女官,可能要挑人先頂上,她就更來勁了,上趕着往馮公公跟前湊!”
“旁的宮女大多都還盼着您接着出來掌事呢,就她,恨不得您今晚就死在這兒!”
“這種人得勢了還了得?這若真讓她掌了權,她還不得天天到皇上跟前說姐姐的不是去!”
田燕怡氣哼哼地說,蘇吟安安靜靜地聽。這些事她聽來自然也不高興,但她犯不上跟餘泠蘭置氣。
乾清宮掌事女官的位置,怎麽也輪不着餘泠蘭來坐。這她心裏有數。
于是等田燕怡罵夠了,她又追問了一遍:“跟黎家小姐是怎麽回事?”
“……”田燕怡噎了一下,恍然驚覺自己方才似乎忽略了蘇吟的問題。
她便趕忙詳詳細細地說了,說餘泠蘭那陣子總跟黎家小姐走動,有時要過許久才會回來。但那時,她們誰也沒多心,直到黎家小姐突然為蘇吟請封、蘇吟挨了罰,她才覺得決計跟餘泠蘭有關系。
“不然黎家小姐又沒見過姐姐幾回,單憑宮裏頭那點子傳言,她會開這個口?”田燕怡道。
而且田燕怡還說了一個細節。她道在蘇吟挨了罰之後,餘泠蘭有一次還刻薄地說起過蘇吟不知好歹。
原話大致是:“真沒想到她會這樣,枉我在黎小姐跟前說了她那麽多好話。到頭來,福分到了,她自己受不住呀!”
至于是什麽“好話”,蘇吟能大致猜到一些了。
“這事你別管了。”她向田燕怡道。
田燕怡除卻跟餘泠蘭吵嘴架,什麽也做不了,但她可以自己把這事擔起來。
在這一場風波裏,她有她的理由,也确有她的不是,她知道現下的結果是她命好,若皇上和太後想罰得更重她也只能受着。
可是,這是一碼事,有人從中作梗是另一碼事。她自認有錯,可一點都不意味着她會覺得把這事挑出來的人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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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
沈玄寧在幾日前與老師提了立後之事。師生的情分放在這裏,他也不想多做隐瞞,開誠布公地把自己的打算全說了。
湯述仁聽罷懵了半晌,緊皺起眉頭問他:“皇上您……當真?”
沈玄寧沉然點頭:“朕算過了,令愛今年十五歲,最遲到她二十五歲的時候,朕會放她走。京裏不舍得嫁女的人家,留到這個年紀再許嫁的也并不少,朕到時也會給她一個诰命夫人的封位,讓她風風光光地再嫁。”
湯述仁聽罷之後,沉默了半晌,只說了一句:“臣定當竭盡全力,協助皇上除掉胡家。”
反倒是沈玄寧因他的冷靜而意外。他看得出湯氏是被家裏嬌生慣養出來的姑娘,要說湯述仁不心疼她,他是不信的。
湯述仁也的确心疼女兒。而他接受得如此平靜,也正是因為他還心疼女兒。
皇帝從官宦人家選妃立後,原本就是政治交易。通過一個姑娘入宮,他們幫他鞏固地位、他給他們高官厚祿,是一場很公平的交換。
所以,這些為家裏換得榮耀的姑娘并不欠皇帝的,反過來說,皇帝也從一開始就不欠她們的。沒幾個人會覺得自家女兒入宮後應該被皇帝捧在手心裏,獨守空房都是各家早就心裏有數的事。
誠然他們都會希望自家女兒能博得聖心,可若不能,難道就不進宮了麽?總歸還是要進的。
現下,皇帝既願意照例封後、照例許以高官厚祿,又願意日後大權獨攬之時許她另行婚嫁,那何樂而不為呢?至于這個皇後是真的還是名義上的,哪有那麽要緊。
湯述仁便将這件事答應了下來,不過之後,沈玄寧還是單獨召見了一下湯氏。
他一來想讓湯氏對這些心裏有數,二來也想摸摸湯氏究竟是什麽性子。先前選妃的那些時日,他都沒太上心,湯氏好像也不太出挑,他連她什麽樣子都沒記住。
這回一召見,他才發現湯氏生了張頗為清冷的臉,眉梢眼底藏着種不可一世的孤傲。
湯氏見了禮,他請湯氏落了座,接着就開門見山地說了想立她為後的打算。
但沒想到,湯氏竟被吓壞了,那張孤傲的臉頓時被惶恐填滿,毫不猶豫地伏地下拜:“皇上……”
沈玄寧微愣:“怎麽了?”
“臣、臣女……”湯氏伏在那兒滞了半晌,咬牙道出一句,“臣女無心為後,請皇上另擇佳偶!”
她不想當皇後,甚至不想嫁人。她心裏藏着一種說不清的古怪念頭,這念頭她不敢跟家人說,更不敢跟皇帝講。
她願意進後宮,也是因為這個念頭。她想着,若是當個嫔妃,獨守空房一輩子,永遠見不到皇帝那也挺好的。她就連入宮後避寵的法子都想好了,宮裏想争寵難,想避寵還不容易麽?
沒成想,皇上竟然開口就要封她為後。湯氏心裏既震驚又疑惑,怎麽想都覺得自己一直藏拙藏得很好,皇上沒道理這麽看重她。
乾清宮裏的氛圍僵了片刻,沈玄寧想了想,還是先把自己的打算同湯氏說了。
說完之後,他道:“朕不知你為什麽不願當皇後,但若是因為另有心上人,朕不逼你。”
有心上人卻不能在一起的滋味,他嘗過了。
但湯氏立即搖了頭:“沒有!”接着她擡起了臉,松氣地笑了一聲,“若是這樣,臣女當這個皇後便是。”
“?”沈玄寧腦子蒙了,打量了湯氏半晌,“你究竟怎麽想的,朕似乎不太明白。”
“……臣女什麽也沒想,只是覺得這樣很好。”湯氏幹脆利索地俯身一拜,“謝皇上,臣女回家等着接旨了。”
沈玄寧:“……”
他為這個木了半天,湯氏告退後過了很久他都還在奇怪。
怎麽想都不應該啊?這姑娘的腦子是歪着長的?
他跟讓她當皇後,她說他不願意。他說不是真皇後,得委屈她獨守空房十年,她反倒歡天喜地了?
她到底有沒有聽明白他在說什麽?
他一時當真覺得湯氏是不是理解錯了,但仔細想想,自己又說得足夠明白。湯述仁是當世大儒,湯氏讀的書決計不少,不至于連這點事都聽不懂。
那她到底怎麽個意思?
沈玄寧自己琢磨不透,一度想把湯氏叫回來再問問,但還是作了罷。适才他其實問過了,她那麽含糊其辭便是不想說,那他再問大概也沒用。
她有她的心事,就随她吧。誰還沒點自己的心事?他現在不也日日都陷在對蘇吟的情分裏無可自拔麽?
反正湯氏再有什麽心事,也不可能在宮裏掀起什麽大風大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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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玄寧一壁這麽想着,一壁走出了乾清宮,進了那方熟悉的小院。
蘇吟在房裏喝着茶,一聽到那聲遙遙傳來的“蘇吟!”,就知道他又來了。
她便擱下茶盞迎出去,他一見到她就露出笑意:“你今天怎麽樣?”
“和昨天差不多!”她笑道。他邊往裏走邊說:“你每日都這樣說。”
“那就是每日都過得不錯!”她說罷走到放茶葉茶器的矮櫃邊給他沏茶,他四仰八叉地往她床上一躺:“今天不喝茶,你這兒有杏仁粉或者芝麻糊沒有?給朕調一碗。”
“?”蘇吟好奇地轉過頭去,“皇上怎麽突然要喝這個了?”
“朕剛了了一樁大事,心情好。”他說着一撐身坐了起來,“再讓他們上些點心來,上你愛吃的就行了,咱們一起吃點。”
蘇吟噙笑點頭:“哎,那奴婢出去說一聲。”
她于是就出了門,跟候在外頭的宦官要了豌豆黃、芸豆卷和花生酥,然後去廂房裏沏了兩碗杏仁茶端進屋。
她将杏仁茶放在床邊的小案上,又徑自拉了張繡墩過來坐。沈玄寧仍坐在床上,端起杏仁茶喝了一口,染得嘴邊一圈白。
蘇吟便摸了帕子遞過去,問他:“什麽事讓皇上心情這麽好?”
他擦了把嘴,心情愉悅地一笑,望着她定定道:“朕不逼你嫁給朕。但從明天開始,朕每天都準備着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