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電梯在一片寂靜中緩緩上升,付宗明有些無力地靠在電梯壁上,這時候才發現角落裏站了一個人。
白襯衫黑褲子顯得很舊,不像是公司裏的員工的打扮。烏黑的頭發看起來很柔順,側臉線條利落優美,那張臉目光所能及的地方都很白淨。付宗明沒由來的覺得順眼,不過他立刻想起自己的處境,咬牙抛開不合時宜的念頭。
對方安靜得詭異,也沒有詢問發生了什麽,這樣的表現是顯然不願意牽扯到其中。付宗明有些不悅,長了副人樣子,眼見別人事故發生卻只想避開,和那些冷眼旁觀的人有什麽區別?雖說沒人有義務幫忙,但是他确實不喜歡這樣冷漠的世态。
顧蘇低着頭,沒去看付宗明,只想快點把飯送到,送完飯就能回去吃飯了。他從昨晚一直到現在沒有進食,現在頭暈眼花,便縮在角落裏,省點力氣。
電梯上升到了一樓,卻沒有停頓,付宗明有些奇怪,公司大樓裏人來人往,電梯每層樓都會有人進出,基本上不會有停歇的時間。電子屏上的數字變成了2,也沒有停下的跡象,電梯裏能安靜得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付宗明開始慌了。
“喂……喂?你還好嗎?”付宗明開始和角落裏的人說話,試圖找到同伴,但對方只是緩緩動了下頭部,就再次不動了。
電梯猛地一震,頂上的燈光閃爍了幾下,停下了。
電梯門緩緩開啓,外面的樓道昏沉沒有燈光,泛着幽幽的藍。即使格局是付宗明所熟悉的,但是他發誓,他們家公司絕對沒有建鬼屋!
顧蘇感覺到電梯停了,以為是五樓到了,擡起頭迷迷糊糊往外走,付宗明上前跨一步都沒來得及拉住他。
“快回來!外面不對勁!”
顧蘇站在電梯門外,聽見他的聲音,回頭看了一眼。付宗明心中一喜,這人竟然聽見他說話了,剛想把他喊回來,卻在電梯內看見一只手突然從視覺死角橫伸出,抓在那人的小臂上。
青灰的手,帶着大片屍斑。
付宗明驚恐地退了一步,重新退回最裏面。
他一直被保護得很好,雖然小時候經常見鬼,但是有護身符之後就不再遭受困擾,那些記憶早就模糊了,也無從說起什麽見鬼見習慣了麻木了。
他又勉強想着維護自己形象的優點:要是對方是人,來十個不帶怕的!
付宗明焦急地看着電梯外的人,他竟然看着手臂上那只手沒有動作!付宗明咬咬牙,沖出去一把抓住那只帶着屍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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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觸感在掌下擴散開來,一身的雞皮疙瘩都被激起來了,惡心與恐懼交織,每一個細胞都叫嚣着遠離。但是付宗明沒有放手,反而更加用力幫顧蘇從那只手下掙脫。
顧蘇詫異地看了付宗明一眼,伸出手輕輕一撥,抓着自己小臂的手就松開了,消散在空氣裏。付宗明使出去的力氣一下子失去了着力點,踉跄了一下,撲到了顧蘇身上,随即被冷淡推開。
沒看出來啊,付宗明目光不自主的看過去,那小子看起來不強壯,他剛才這一撲對方竟然紋絲不動!
就在他被顧蘇推開之後,七八只憑空出現的手牢牢抓在他的身上,扣着他的肩膀、手臂、腳踝,令人動彈不得又疼痛難忍,這一變故使得他驚叫起來。他心中生出絕望和恐懼,卻也無法奢望還能有其他人來救他了,就算是近在咫尺的那個人……算了!自己不拖累別人被鬼纏身就是做好事了!
顧蘇茫然看着四周,沒有發現保安大哥說的銷售部的牌子,有些無措,聽見驚叫回頭看了一眼,見付宗明被鬼束縛住,無力掙紮,顧蘇皺着眉頭,咬破了左手的食指。一滴血很快聚在了指尖,顧蘇食指與拇指相扣,屈指一彈,血珠四下濺開落在了付宗明的身上。
血珠在深色西裝上幾乎沒留下明顯的痕跡,但他沾上血的一瞬間,那些手仿佛碰到了燒紅的烙鐵,快速松開了,猙獰抓撓着消失在空氣中。
樓道裏回響着凄厲的鬼哭,付宗明維持着姿勢站在原地,不可思議地看着顧蘇,下一秒就被人給推回了電梯裏,懷裏還塞了個環保袋。
“幫我拿好。”顧蘇嚴肅地注視着付宗明的眼睛。
付宗明對着那雙堅韌的眼睛,瞬間什麽話都消失在喉嚨裏,只能專注地去聽對方在說什麽。
顧蘇說:“不許把湯弄灑。”
他突然低頭,往付宗明身下伸手,付宗明有些慌又有些詭異地沒有去阻止。顧蘇從昂貴的西裝褲的褲兜裏,掏出一團捏得不成原形的黃紙。
付宗明有些尴尬,這是那個女孩給他護身的,他剛才一慌就随手塞進了褲袋裏。
“這個沒用了。”顧蘇把那團黃紙打開,果不其然,朱砂咒已經被汗水浸壞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最後在上衣的內袋摸到了一張折疊好的護身符,動作卻有些遲疑。出來得匆忙,沒有合适的護身符,這是板爺親手給他畫的,千金難求,他特地用了密封的袋子裝好,并在襯衫胸口的口袋反面也縫了個內袋裝,這樣貼身也不怕丢。
但是一想到剛才這個普通人自己怕得要死還沖上來……顧蘇利索地撕開內袋的縫口,将護身符取出來放到付宗明手中,堅定地說道:“死也不要丢掉。”
付宗明點點頭,随即看見電梯門扒上了好幾只手,之後是幾張面目猙獰扭曲得看不清原貌的臉。
那些臉相互碰撞擁擠,争先恐後地要沖進電梯裏。
付宗明有些驚恐地瞪大雙眼,嘴唇不能控制的顫抖着張開,似乎再過一會就要叫出聲來。但下一秒,一個身影站在了付宗明面前,擋住了眼前令人恐懼的場景。
不甚寬闊的肩膀此刻極其有力量,在此刻顯出立于山崩海嘯前巋然不動的傲岸,強悍到令人震撼。
付宗明久久不能言語,眼睛牢牢盯着擋在自己身前的人,像是要把這個人刻在腦海裏。
“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破!”
顧蘇雙指并攏夾着黃符,咬破的食指在符上劃過,手臂往前送去。
剎那間,一切陰郁如被光劍破開,蜂擁的厲鬼怒吼着四處散開,攀附着電梯的鬼手來不及撤回,被光所照到的地方開始風幹龜裂,厲鬼當場魂飛魄散,剩下的殘兵敗将凄厲嚎叫着退回黑暗裏。
電梯門緩緩合上,顧蘇頭暈眼花地靠回角落裏,還不忘把自己的袋子拿回來。付宗明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想要過去扶他,電梯門卻不長眼地開了。
五六個員工走了進來,還有一個公司高管,瞬間把付宗明和顧蘇隔在了兩個角落。高管認出了付宗明,滿臉笑容地打着招呼。
“總裁,您上辦公室去嗎?我幫您按。”說着,高管按下了十七樓的按鈕。
付宗明沒心思理他,隔着人去看顧蘇。
他還沒問他叫什麽名字呢,是不是公司員工?不是公司員工的話,願不願意到公司來上班?
人一多這些話也不好說出口,貿然去說這些話實在是有些冒失。電梯很快就要到五樓了,這是付宗明之前與顧蘇同在電梯裏時唯一亮着的按鍵,那是他的目的地,付宗明依然猶豫該不該開口。
付宗明心裏有點緊張,卻看見對方低頭看着手表,眉頭瞬間皺了起來,電梯門一開就迅速擠了出去。被重重阻撓的付宗明有心無力,只能眼睜睜看着人跑了,只能獨自暗暗懊惱。
顧蘇提着袋子跑出電梯,他剛才看見手表上的時間已經是十二點一十了,這可不妙。
果然電梯正對着的就是銷售部,崔立飛沒有站在門口傻等,而是在辦公區跟幾個部門裏的同事聊天,有說有笑的。
顧蘇站在門口,叫了一聲小飛,崔立飛回過頭來看他,臉上表情未變,眼裏卻沒有笑意。
“喲,立飛你還有這麽帥的朋友啊,都不介紹給我們認識?”辦公室裏的美女看顧蘇的樣子覺得挺招人喜歡,便對崔立飛打趣。
崔立飛笑道,“哪兒啊,這就是家裏阿姨的兒子,來給我送飯,就這麽一次。”
顧蘇像是沒聽見,依然挺直的站在那裏,等崔立飛過來,再跟着他走到了拐角處人少的安全通道那邊。
“你知道現在什麽時間嗎?你媽沒跟你說什麽時候送來?你是想餓死我?”避開人的崔立飛憤怒的表情使那張還算帥氣的面孔扭曲起來,顧蘇站在那裏沒說話,任由他破口大罵。
“你是嫉妒我?你媽疼我多過疼你是吧?你就惡毒地想要餓死我!”崔立飛從辱罵顧蘇中找到一絲快感,看他就這麽聽着就更想罵他。
顧蘇覺得自己的胃有些不舒服,對崔立飛的辱罵充耳不聞,等他停歇下來之後,将環保袋裏的保溫桶拿出來,遞給崔立飛“這是媽今天煲的湯,趁熱喝。”
“趁什麽熱?它已經涼了,你沒看見嗎?”崔立飛接過保溫桶,擰開蓋子,看見清淡的湯裏浮着幾朵油花,還冒着熱氣。但他只是看了一眼,便将湯取出來,倒進了一旁的垃圾桶裏。
顧蘇低垂着眼睑,自始至終沒有看他一眼,垂下眼睑掩去惋惜和不舍。
說實話,他是挺嫉妒崔立飛的。被蘇羽養大的是崔立飛,接受她那麽多年的關心和愛護。情感确實是會跟随距離和時間而疏遠的,蘇羽對他的态度他能感覺得到。
“湯下面是飯菜,你吃吧,別餓着自己。”顧蘇手裏捏着環保袋,轉身離開。
崔立飛在身後露出得意的笑,這個沒什麽文化的鄉下小子,好像從來不會反抗別人,讓人懷疑是不是有着什麽不可告人的變态癖好。
一旁的安全通道口露出一只冒着火的眼睛,付宗明感覺自己的肺要氣炸了,一邊罵自己為什麽沒站出去撐腰,一邊唾棄顧蘇竟然任由別人辱罵還不還手!他從十七樓跑樓梯下來不是為了看這一幕!最可恨的是那個人竟然站在視覺死角處,他淨看見顧蘇被羞辱,連施暴者穿什麽衣服都沒看見!
付宗明怎麽想都氣不過,他想這人不就是救了他一次嗎?不過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罷了,知道他這麽不中用,就該扭頭就走。
所有的想法卻在與一雙眼睛對上之後偃旗息鼓,付宗明有些不确定,顧蘇似乎從門縫裏看見了他,又或許沒看見。
付宗明退後一步,站在空無一人的安全通道裏,腦子裏全部是那雙冷淡毫無情感的眼睛。幾分鐘前他們一起面對厲鬼,轉眼他就用看沒見過的陌生人的眼神看他。
付宗明的腦子裏除了那雙眼睛,又浮現了一個堅毅的背影。付宗明能肯定,他一點都不像是那種會被人任意欺辱的,所以他能這樣忍受,只能是門外的那個人對于他意義非常。
付宗明有些無措地擡手捂住臉,靜立幾秒後擡腿往樓上走。
他竟然覺得嫉妒……這從罕見的情感叫他覺得羞恥。對一個見面還沒一個小時的人産生這樣較為私人的情感,他甚至開始自我懷疑是不是一個随便的人了。
中午午休有兩個小時,吃過午飯又沒有緊急文件要處理,銷售部小組長齊美娟閑着沒事,拿出指甲油決定自己刷。
小心翼翼刷完一只手,另一只手卻不方便弄了,齊美娟正愁着,就見十七樓的林秘書從樓外走進來了。
“齊姐,在塗指甲油呢?來,我來幫你,我塗得可好了!”林秘書笑嘻嘻地湊過來,齊美娟也不扭捏,說着謝謝把手遞出去。
林秘書雖然是總裁秘書,但是實際上進公司才兩年,對前輩應有的态度一點不少,于兩人來說,這樣私底下多交流也沒壞處。齊美娟态度熱絡:“這是品牌季度最新款,一會你也試試,顏色可适合年輕小姑娘了。”
她想了想自己也三十了,這話說出來有些不合适,但林秘書像是沒察覺一般,專心幫她塗指甲油,她轉而坦然笑着,用自嘲的語氣說道,“小林可別說我老啊!”
“所有的仙女都是十六歲。”林秘書一臉嚴肅,齊美娟忍不住笑起來。
“齊姐,”林秘書有些神秘地靠近齊美娟,臉上帶着一些害羞,“今天中午我看見你們這裏的一個男職員,我想……認識他一下。”
齊美娟一看就知道林秘書打什麽主意了,與生俱來的八卦天性讓她不能拒絕知道這種小秘密。雖然很有可能馬上就不會是秘密了,但她不會介意提前比別人知道。
“我們這男職工挺多的,你說誰?”齊美娟也變得神神秘秘。
“我也沒看太清楚,就是那會好像是有人給他送飯了,就十二點多那會兒。”林秘書說得含含糊糊,不太清楚,很符合驚鴻一瞥的設定。
齊美娟立馬想了起來,且不說送飯的人不多,就算是一堆送飯的,那個幹淨帥氣的小夥也讓她記憶深刻。就是奇怪林秘書眼光有點問題啊,竟然看上的是崔立飛?
齊美娟隐蔽的用同情眼光看林秘書,“你說的應該是我們部門的崔立飛。”
林秘書也不是個粗心的,齊美娟的奇怪眼神她看得分明,于是堅持細節也要到位的林秘書問道:“齊姐,他這人平時怎麽樣啊?”
齊美娟笑笑,“背着說人可不好,嚼舌根的事情我不幹。”
林秘書急了,搖着齊美娟的手臂,“齊姐,這可是我的終……你就說說嘛,你的組員,你肯定清楚。”
齊美娟也不願意看別人踏錯步,便附在她耳邊說了句悄悄話:“想聽什麽,去茶水間,什麽都有。”
林秘書了然點頭,仔細給齊美娟指甲補上最後一刷,蓋回蓋子,對她比了個OK就晃到茶水間去了。
茶水間有好幾個人在,林秘書聽了一圈走出來,齊美娟見她臉上也沒有多餘表情,依然保持微笑,她對齊美娟比了個手勢,離開了銷售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