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原本顧蘇是不想讓付宗明繼續關注那家人的事的,他去做一個熱心市民也就夠了,再繼續接近,不是什麽好事。可是顧蘇在隆盛集團的大樓裏看見了謝意,身上帶着無意間沾染的黑氣,臉上有些疲憊。
顧蘇看見了,也就說明付宗明也看見了,為了避免付宗明被黑氣影響,顧蘇主動迎上去不讓謝意靠得太近。
身後的付宗明瞬間變得面無表情,這麽主動的去接近一個女人,叫人心中難以接受,可他又不敢出言阻止,憑什麽?自己又是為什麽?
一面覺得自己沒什麽身份阻止,一面又因為這樣的場景氣憤,付宗明心中憋悶得快要吐血了。
不行,再這樣下去他就真的要人格分裂了。付宗明眼神陰晴不定地看着顧蘇,他必須要确定自己到底想要什麽。
謝意此次因公事前來,剛與隆盛的一位高管會過面,想不到會在這裏遇到顧蘇他們。驚奇過後,謝意說了說近況:“我嫂子現在被拘留了,過兩天就要庭審,我真的太感謝你們的幫助了。”
“你的侄子侄女呢?”顧蘇主動問起了兩個孩子,他不知道那個小女孩現在怎麽樣了,只希望現在有謝意照顧,不會再出什麽差錯。
提到兩個孩子,謝意表情僵了一瞬,笑道:“孩子們都挺聽話的,現在在我家過的還不錯,肖警官有空的時候還會來幫忙照顧呢。”
實際情況并不像謝意說的那麽樂觀,讓謝意覺得很苦惱的侄子謝啓航,現在情況有點糟糕。他開始抗拒他的親姐姐謝曉曉的接近,哭鬧不止,可謝曉曉一直很安靜的在旁邊,根本沒有碰過他。
謝啓航一直在哭,沒吃什麽東西,也沒喝過水,昨晚發了高燒,被送了急診。她以為乖巧懂事的侄女卻在昨晚顯得有些奇怪,看見弟弟大哭、發燒,卻冷靜異常,甚至眼神冷漠。
“那就好。”顧蘇聽她這樣說,也就将信将疑,再有疑問也只能抽空去看看,現在不是說太多的時候。
顧蘇心裏記下了,回到辦公室就聯系了原君策,要來了肖念的電話號碼。作為受害家庭的鄰居,也是當天幫忙的熱心群衆,顧蘇很容易的從肖念那裏打聽來了他想知道的消息。
挂掉電話之後,顧蘇陷入苦惱,他一點也不想那樣做,可是再不處理,情況會越來越嚴重……
一雙手扶在他的肩膀上,付宗明語調和緩,帶着關切,溫聲問道,“發生什麽事了?說不定我能幫你出點主意?”
顧蘇看了他一眼,堅定的搖頭,然後走到了一邊,和蹲在牆角的蠻阿說起悄悄話來。
付宗明表情瞬間崩裂,他想把他抓到身邊,明确告訴他,自己有點生氣!可那不是個好主意,顧蘇擅長冷處理,他只會躲得遠遠的,盡量不要出現在他面前,以為就此能等到他情緒平複,這就不算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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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付宗明能大發一通脾氣,但那永遠不是他想要的結果,他不想表現出自己暴躁粗魯的一面,有事他就和顧蘇說清楚,他一點都不認為發洩情緒能成為解決事情的手段。
角落裏,顧蘇小聲對着蠻阿說道,“你要去把那個小姑娘帶走,不能讓她繼續待在這裏了,太多負面情緒,對她本身也不好。”
蠻阿使勁點頭,它也覺得不好,本來多好多幹淨,到時候成了髒東西,就不得不處理了。想到這樣的事情即将發生,蠻阿也覺得自己整個兒都不好了!
付宗明冷靜了一會,撥通了一個電話,然後靜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需要時間想清楚。
自己對顧蘇是什麽樣的感覺已經不是個問題了,他要想清楚的問題是,自己到底要怎樣才能真正讓顧蘇把他看在眼裏,放在心裏。
他還想把他領回家裏。付宗明看着顧蘇的背影,眼神帶着極深的複雜的意味。
陸繼豐乘着電梯抵達了十七樓,叮的一聲過後,電梯門開了。過道對面的門敞開着,秘書臺後面坐了個女孩,聽見聲響擡頭看過來,陸繼豐眨眨眼睛,覺得自己的心跳變得有些不正常。
直到電梯門在面前合上,陸繼豐才猛然伸手按了電梯按鍵,昂首闊步走到了秘書臺前。此時的他,如同一只昂首的雄雞,渾身都散發着表現欲,向四周展現自己光鮮的外表。
林秘書飛快瞟了一眼桌面上攤開的記事本,這個時間點是有個律師的預約。她疑惑地看着這個西裝革履的“精英人士”,這就是老板說的大律師?還會傻站在電梯裏走神?老板他不會是誤信了什麽街邊小廣告吧?
“您好,您是陸律師?”林秘書拿出了自己完美的職業素養,揚起一個禮貌親切的笑容。
“您好,我就是陸繼豐。我……我來了、了解案情。”陸繼豐覺得自己久經考驗的厚臉皮有些燒得慌。
林秘書确定了,老板一定是看了什麽奇奇怪怪的小廣告。
陸繼豐走進辦公室之後,還是那個頭腦清醒的大律師,一臉精明幹練。事情經過他已經在陸成禹那邊了解過,基本上這個案子十拿九穩。兩人溝通一番,陸繼豐完美展示自己的職業素養,付宗明也就放心把這件事情交給他了,反正謝意這事他本來也不想多管,如果顧蘇想管的話,他就幫一把。
“那我先去見我的委托人去了,再會。”陸繼豐結束與付宗明的談話,站起來準備離開。看見顧蘇和蠻阿排排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的微微仰頭看着他,有些好笑,微不可查地搖搖頭,陸繼豐意氣風發地邁步出門,準備好去接受林秘書的目光了。
顧蘇目送陸繼豐出門,又看向伏案工作的付宗明。看來付宗明确實是個善良熱心腸的人,連律師都幫忙找好了。
夜裏十二點一過,顧蘇睜眼看着昏暗的屋頂,仔細聽着房子裏的聲響,确定所有人都已經回到自己房間裏睡熟了。他穿好衣服,打開窗子跳了出去。
落地的步履很輕盈,沒有發出聲響,蠻阿站在圍牆外對他招了招手。翻過院牆,顧蘇踩着蠻阿的手心,跳上它的肩頭,卻發覺似乎有些別扭。
他和師兄小時候一直都是這樣被蠻阿扛着滿山跑的,後來板爺教的東西越來越多,就再也沒這樣玩過了。雖然蠻阿長得高大了許多,他們從形體上來講并不別扭,可顧蘇也是個成年人了,心裏怪別扭的。
顧蘇小聲說道:“下次換個姿勢吧。”
“不重……小蘇不重。”蠻阿傻呵呵的掂掂肩膀,好久沒有這樣玩了。
顧蘇扯了扯它的耳朵,“別玩了,快去醫院。”
一人一鬼趕到醫院,顧蘇攀着窗戶沿上了四樓,順利找到了病房。謝啓航躺在病床上睡得安穩,一旁的病床上躺着留下來照看的肖念,此時也陷入了沉睡。
顧蘇從窗臺上下來,床邊的小女孩用一雙沒有眼白的眼睛瞪着他,退縮到了角落裏,然後消失了。
顧蘇上前查看謝啓航,蠻阿則去追那個女孩。
借着窗外微弱的光,顧蘇看見他的脖子上有手指掐出來的淤青,顧蘇伸手掀開被子,謝啓航皺起了眉頭,呼吸急促起來,顧蘇取出兩張符分別放在他和肖念的枕頭下,他便又安定下來,進入了深層睡眠。
他的身上有不少淤青,燒還未退,看來這幾日确實過得不好。顧蘇粗粗查看一番,心裏多少有了數,蠻阿拎着小女孩的胳膊,硬是把她拖了回來,顧蘇打開房門,走到了走廊裏,與她面對面站着。
頭頂燈管的冷光照得人臉色發青,顧蘇臉色冰冷,額頭上碎散的劉海留下投影,印在那雙眼睛前,顯得陰沉難測。
那樣冷漠森寒的模樣,和小女孩說不清誰更像鬼一點。
“你要掐死他嗎?”顧蘇的聲音也變得冷漠起來。
女孩冰冷的視線對過來,聲音無比尖利:“不可以嗎?他該死!”
“他該不該死你說了不算。”顧蘇拿出一枚印信,“你若殺死他,便染上罪業,轉世投入畜生道,來世他做人,你做豬狗,你若不信,盡管試試。”
這話說出來,便是半點人情都不帶了。
女孩眼睛迅速轉為通紅,張開嘴發出一聲尖嘯,樓道裏的冷光開始閃爍,發出電流的滋滋聲。顧蘇冷靜站着毫不動搖,眉毛都不曾動一下。
尖嘯聲停止,女孩低垂着頭,一滴液體砸在了瓷磚上,然後又是一滴。光着的腳趾頭動了兩下,低聲啜泣的聲音傳了過來。顧蘇表情松了一點,其實女孩一點都不壞,至少,現在看起來她不會走上絕路。
“她們都很壞,只會打罵曉曉,無論什麽事,只要有她在,拳腳就打下來。我只能在旁邊看着,什麽都做不了。”
“如果謝啓航身上有半點痕跡,曉曉就會挨打,我連幫她出口氣都不行……”女孩擡起手臂,用手背擋着眼睛,斷斷續續講着話,轉眼泣不成聲。
“如果你想謝曉曉好好的,就不要做多餘的事情。”顧蘇依然語氣冰冷,“如果謝啓航在這個時候出了差池,謝意就很難争取到謝曉曉的撫養權,她這幾天的安穩日子将是今後難得的回憶。你希望這樣嗎?”
女孩漸漸停止了哭泣,面無表情的看着他,身後的走廊裏出現了一黑一白兩個影子,有些恍惚,看不分明。
“你再讓我看他最後一眼。”女孩将細瘦的手臂從蠻阿的手中抽了出來,走進病房內。站在床沿看了良久,突然将被子掀開,一只手用力抓在謝啓航的右腿上,一身的黑氣全部釋放出來,幾乎将整個病房填滿,逸散至整個樓層。
顧蘇忍不住叫了聲,“謝依萌!”
女孩回頭看了他一眼,黑氣逐漸散開,最後一丁點順着她抓着的地方滲進去,完全被吸收了。她松開手站到了一邊,似乎不再那麽陰郁。
顧蘇想了想,走上前去,覆在女孩耳邊說了句話。
這天機本不該說的,對誰也不能,但顧蘇總覺得這孩子短暫的一輩子太過冤屈,活着不痛快,死後不安寧,甚至看不見別人得到應得的報應。
女孩聽完,露出一個笑容,恬靜而釋然。可以看出來,她生前是個漂亮的女孩子。
她對着蠻阿招招手,以作告別。黑白無常走上前來,對顧蘇點頭示意,牽着女孩的手,消失在走廊盡頭。
女孩被帶走之後,顧蘇低頭看着謝啓航的右腿,他伸手将那條褲腿挽起。在一片淤青中,謝啓航的右腿膝蓋外側有一顆鮮明的黑痣。
顧蘇将謝啓航的褲腿放了下來,将被子蓋了回去。
他以往在謝曉曉身邊所看見的黑氣,都是怨氣。女孩依附在謝曉曉身邊,謝曉曉遭受打罵所産生怨氣,統統被她吸收到自己身上,現在她将這些積怨還給了謝啓航,這都是宿命中的一環。
顧蘇将自己的兩張符收回來,突然發覺有些不對勁,蠻阿比他發現得還快,先一步追了上去。顧蘇幾步沖出病房,發現有個小孩的身影在樓梯口一閃而過,他還在猶豫要不要追過去,蠻阿已經樂呵呵地向着樓梯跑了。
顧蘇皺着眉跟上去,到達三樓的樓梯口,顧蘇停下腳步,左右看着往兩邊延伸的過道,突兀地看見一間病房的門口探着一顆小腦袋,盯着樓梯口。兩人視線對上時,小孩微微睜大雙眼倒抽一口氣,縮回了房間裏。
顧蘇心裏有些奇怪,走到那間病房前,往裏面張望。這間病房住了三個人,兩個睡得很沉,呼吸平穩。剩下的那一個把自己藏在被子裏,傳出一點聽不清的細碎音節。
顧蘇俯身去聽,只聽他在被子裏碎碎念——
“沒看見我,沒看見我,沒看見我……”
“……”顧蘇無言,對旁邊模仿他的樣子的蠻阿招招手,兩人原路返回了。
肖念一激靈醒了,睜着還未清醒的睡眼看向窗口,心裏念叨着居然忘了關窗戶,還被風凍醒了。她下床關上窗子,再走到謝啓航身邊仔細看了看,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似乎高燒已經退了。
她摸出手機給謝意發了個短信,順手給謝啓航掖好被子,躺回自己床上睡着了。
早上謝意來送早餐接謝啓航出院,肖念刷着牙腦子裏不知道怎麽就冒出一個名字來,她探頭問謝意,“謝意,謝依萌是誰啊?”
謝意裝東西的手頓了一下,這個名字很久沒人提了。她有些奇怪的看了看肖念,說道:“謝依萌是我的第一個侄女,四年前誤喝百草枯死了。她也就比曉曉大三歲,是我哥和前妻生的孩子,你怎麽知道她的?”
“四年前?”憑借多年從事特殊職業所形成敏銳,肖念從中嗅出了點什麽,“你能說具體點嗎?”
謝意沉默了一會,但她最終還是将積郁在心中多年的苦水一吐為快:“那時候我嫂子病故,我哥娶了現在這個女人,帶着四歲的曉曉。依萌七歲,雖然知道曉曉是她爸出軌生的,卻也對曉曉挺好的。我哥家裏情況就那樣,已經有了兩個孩子,懷着啓航的時候就說不要再生了,養不活,要把他打掉。那女人不同意,我哥那時态度堅決,結果依萌出了意外,才退了一步,啓航才有機會出生。也因為這事,我哥覺得差點就沒兒子了,就一直寵着啓航,也不跟那女人争,結果養成了現在這樣。”
謝意感慨的嘆了一聲,她疼了七年的侄女就這麽沒了,最後卻只有她傷心,那些人都圍着剛出生的啓航轉,真是諷刺。這些從未和別人講起的事情,此時傾吐之後竟覺得心頭寬了不少。
肖念面色凝重起來,拿手接水抹了把臉,穿上外套就準備走,“我先回局裏一趟,你先弄着,有事電話聯系。”
說完,肖念奔出了病房,謝意茫然了一陣,一頭霧水地繼續收拾起東西來。
新一期的報紙又被林秘書送到了辦公室,付宗明翻了翻,目光停在了一篇報道上——老人家中餓死,兒媳被拘留,卻牽扯出一樁舊案。細看下面的詳細報道,裏面寫着繼母毒殺繼女,四年之後,惡毒繼母在警方的追查下說出了真相。
顧蘇走到他身邊看了一眼,将報紙抽走,語氣有些莫名:“案子已經結了,你少看這些。莫作孽,會有報應的。”
付宗明點點頭,那個女人已經被抓了,确實得了自己應得的報應。
而顧蘇知道這遠遠不是終結,等待她的會是地獄。
自己種下的因,得出自己要咽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