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
“這件事情今天你們一定要給我一個解釋!”
垣根帝督坐在安全局下屬治療設施的病房裏,抱着手臂‘傾聽’面前病床上男人的責難。
“從事情發生已經過去兩天了!而你們還沒有抓到嫌疑人!我已經受夠你們那烏龜一樣的辦事速度了!難道我們勤勤懇懇賺錢繳納稅金就是為了贍養你們這種什麽都做不好的廢物嗎?!”
又是這樣。
面對自己眼前這位‘一般民衆’的發難,早在進入警局第一天就被告知絕對不能與普通人發生沖突的垣根帝督只能厭惡的皺起眉。
無論發生了什麽樣的事,盜竊案、搶劫案還是殺人案,人們總希望警察能在第一時間找出兇手施以嚴懲,或者幹脆從一開始就不要讓案件發生,但這其中要經過多少的辛苦卻并沒有多少人理解,從搜集證據到進行抓捕,人們大多數時候都把這個過程看的無比輕松容易,所以一旦事情不如他們所想那樣順利得到結果,就會将毫無理由的指責強加于他人身上。
即便到了二十二世紀,‘警察都是只會拿稅金揮霍的廢物’的扭曲思想還在人們大腦裏根深蒂固。
“如果你恢複健康的話倒是可以回到本來的崗位上,醫療保險和工資也都是一般民衆貢獻的稅金呢,浪費在這種事情上豈不是不值得。”迫于規定不能開口大罵或者幹脆一拳砸在男人眼眶上的垣根帝督出言諷刺。
“回去?!”男人不可置信的拔高了嗓門:“那個拿電擊棒四處襲擊人的家夥還沒被抓起來,我也還沒得到賠償,說不定哪天他還會找上門來要殺了我,現在卻叫我回去工作?!你們警察都是這麽不拿普通人的性命當回事的嗎?!你看看!我可是差點被人殺掉!”
男人說着撩開了自己的病員服,在腰部附近有兩塊幾乎已經要看不出來的燙傷一樣的創口。
本來該坐在這裏被罵到只能唯唯諾諾連連稱是的家夥應該是麥野沈利身邊那個像街頭小混混一樣的白癡男人。
對眼前的一切都感覺到難以言喻的惡心,垣根帝督猛地站起身,踢開自己坐着的椅子走出了病房。
“喂?!你想去哪裏?!還沒有給我一個解釋!你們這群廢物!”
背後仍然傳來男人的不斷叫罵,垣根帝督并不去理會,他在認認真真的為這位盲目自大的受害者着想——
再在房間裏待個兩三分鐘,他真的會毫不猶豫的出手痛毆他,那時候絕對不是斷一兩根肋骨就能解決的事情。
見病房的門被拉開,已經等候多時的心理定規問道:“談好了?”
垣根帝督指了指自己陰沉到可怕的臉色反問:“你看我這樣像是談好了?”
那當然是以為你用了某種‘特殊手段’談好了啊。感覺身邊頂頭上司的心情着實差到了一定程度,心理定規自然沒把這句玩笑話說出口。
“那……不談了?”
“我管他去死。”垣根帝督将雙手插進口袋裏,頭也不回的朝電梯走去。
心理定規聳了聳肩,小跑着跟了上去:“真的一點線索都沒有嗎?”
從剛才就一身怒氣的垣根帝督聽到這句話腳步停頓了一下,臉上終于流露出了一點為難和疲累的神色:“上哪裏去找線索。”
這件積壓在垣根帝督手裏的案件其實并不複雜:前天夜裏八點,在文京區進行夜晚城市外緣清潔的清掃員被手持電擊棒的不明人員襲擊,當十分鐘後警察趕到的時候嫌疑人已經逃逸,而被害者由于身穿含有一定絕緣性質的作業服除了身上留下兩處電擊傷外并無大礙。
乍一看是件再簡單不過的惡性傷人案,但是事實上案件表現出的越簡單,也就意味着其中包含的信息量越少。
由于襲擊事件發生的地點所處城市邊緣和廢棄區劃相鄰的地點,監控攝像頭并沒有拍到行兇過程,僅有的一段是受害者進入小巷三分鐘後從裏面踉踉跄跄逃出的畫面。
嫌疑人在事發後迅速逃離現場沒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線索,而據受害者所講當時小巷內十分昏暗,根本無法還原出嫌疑人的體貌特征。
對受害者人際關系的排查也毫無結果,每個有可能與其存在過節的人都出示了完美的心理指數與不在場證明。
看似随機的傷人事件、嫌疑人迅速逃逸、沒有再犯、沒有監控數據、沒有目擊證人。
就算是請來耳聽六路的神仙也未必能還原事件的全貌,更何況垣根帝督只是個普通人。
這樣‘低下’的辦事效率自然是引起了受害者的不滿。
“最近一系怎麽樣?”垣根帝督問道。
早知道自己上司和另外一個隊伍有嫌隙的心理定規思索了一下,回答:“和往常一樣。”
聽到了習以為常卻又讨厭的答案,垣根帝督不耐煩的咂舌,發洩式的用力按着電梯的按鈕,在等待電梯上來的時間裏咒罵一般的自言自語着:
“那種家夥怎麽可能安于現狀什麽都不做。等着後悔去吧。”
垣根帝督腦海裏浮現出那個一系監視官又蠢又傻的臉,像是幸災樂禍一樣咧開嘴角笑了——
天真的給了不該得到自由的人自由,将啖人血肉的惡魔放出牢籠,他會後悔,等那家夥玩夠了撕下僞裝毀掉他的人生的時候,他一定會後悔。
“您在想什麽呢?”心理定規說。
“沒什麽。”
垣根帝督似乎将心中的那點不愉快全部一掃而空似的愉快地踏進了電梯,看不懂這種怪異的心理變化,心理定規只能搖搖頭,跟着一起走了進去。
回到安全局的時候兩人正撞上了似乎忙到焦頭爛額的三系,忙到連午休時間都不能停下來的禦坂美琴正一邊安排人手一邊飛快的從走廊裏經過。
“一定要穩定好兩位家長的情緒,調查的時候也不要透露過多消息,也絕對不可以有不實的報道流傳出去。首先重點排查附近的網咖、旅店、夜店一類的地方。”
女性獨有的高亢聲音即便相隔很遠也一字不落的傳了過來。
“三系怎麽了?”垣根帝督随口問道。
“好像是文京區那裏的一所私立高中昨晚失蹤了一名學生,今天早上報了警,但是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因為是私立的貴族學校,所以學生的父母都是有些身份的人,也許是給了三系不少壓力。”心理定規同情了看了愈走愈遠的禦坂美琴一眼:“總處理這樣的案子也是不容易。”
與外界傳聞的不同,安全局內部的四個科室其實分別管轄着不同類型的案件,比如女性居多的三系大部分處理的是智慧型犯罪、誘拐、綁架和性犯罪,男性居多且擁有兩名監視官的二系負責處理暴力傷害事件、強盜事件和縱火犯罪,四系負責恐吓事件、盜竊案件。而雖然一系目前的定位尚未确定,但從其內部有三名前監視官的陣容和剛剛成立便接手了惡性殺人案的情況上來看,應該是專職負責重大刑事殺人案件。
“确實不容易。”垣根帝督倒是罕見的同意了這句話。
與只要舉起支配者讀出嫌疑犯數值然後扣下扳機的暴力案件和殺人案相比,綁架和失蹤案處理起來顯然更為困難。
不但要同心急如焚的家屬溝通,還要處理分析案件,在最短的時間內營救被綁架的受害者或者找到失蹤者,一旦中間稍有差池就是一條乃至更多的人命,且會成為安全局內部的一大醜聞。
“失蹤一夜了今天早上才來報案,這個時候卻想起給安全局施加壓力。真是‘稱職’的父母。”垣根帝督不無嘲諷的冷笑着。
“好像本身也是叛逆期的孩子。雙親也許都以為是出去瘋玩忘記回家了吧。只希望沒有媒體胡亂播報引起誤會。”
盡管日本所謂的《青少年保護法》已經廢除多年,但因為少子化的現象愈發嚴重,與青少年相關的問題仍舊是社會讨論的一大熱點,‘高中學生失蹤’這一類的新聞被播送出來更有可能引起關于諸如‘教育缺失’‘社會文化偏移’這類引起整個社會熱議的情況,尤其是在與安全局這種國家核心機關扯上關系的時候。
“那襲擊案那邊我們要怎麽做呢?”心理定規向自己的監視官征求意見。
“随便哪個色相渾濁的倒黴家夥就好,我已經沒有耐心再去廢棄區劃四處亂轉了。在這個時間上撞到我的面前只能說他不太走運。”垣根帝督帶着一絲惡意的微笑說道。
心理定規震驚至極的張大了嘴:“你的意思是随便逮到哪個罪犯就直接把罪名安到他的身上?”
“是啊。難不成你希望繼續做無用功?”
“不。”心理定規無可奈何的閉了閉眼睛:“只是沒想到這樣的話居然是從監視官口中說出來的。你的心理指數真的沒問題嗎?”
垣根帝督嗤笑了一聲,似乎感覺這個問題愚蠢至極。
在兩人即将到達二系辦公室的時候,安全局所屬的樓層裏突然響起了室內通報廣播——
“文京區谷中銀座附近檢測到超過規定數值的Phycho Pass數值。請當值監視官陪同執行官直接趕往現場。”
“又是文京區?難道這裏被詛咒了嗎?”心理定規詫異的挑眉。
“誰管那個。今天我已經下班了。”垣根帝督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只是不經意的問道:“今天夜班是誰當值?”
難道我是為你管理日程的智能秘書嗎?心理定規在內心裏厭煩的想着,卻還是回答了他:“一系。”
“哦——那就祝他們有個愉快的夜晚。”
“哎呀?這麽快就又要去工作嗎?”上條詩菜作出标志性的單手撫摸臉頰的動作,雖然表情上并沒有表現出來,但語氣中很明顯透露出些許不舍和難過。
換做是哪個母親剛剛和兒子重聚幾個小時就要被迫分開也不會開心的吧。
“嗯,因為夜班的關系今晚也不會回來了。主卧我有好好收拾出來,今晚你和爸就住這裏吧。”上條當麻穿上之前随手搭在沙發靠背上的外套,卻見上條詩菜一副随時會哭出來的表情。
“好了。孩子的媽,你要支持當麻的工作才行啊。”上條刀夜輕輕握住了妻子的手。
一方通行在玄關處提上鞋子,順便在視線的死角裏用手肘頂了一下還杵在原地不知所措的上條當麻。
“我又不是不回來了。”上條當麻無奈的笑着走過去,抱了抱自己的母親:“再說你們難道不是要在這裏住上很多天嗎?也不急于這一個晚上吧。”
“也對。”上條詩菜歪着頭似乎在思索着什麽:“那當麻明天什麽時候回來呢?”
“早上五點會有同事換班,回到家應該是六點左右。”
上條詩菜将雙手握在一起放在臉頰旁,露出宛如熱戀中清純少女一樣的表情:“好,那我等下就和爸爸去購物,明天早上一定會做好早飯等當麻回家的。”
早飯啊。
上條刀夜與上條當麻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露出了有些絕望的神情。
“那我們就先走了。”
“一路走好。”
與兩位家長暫時辭別直到安全局的一路上都沒有任何意外發生,只有一直不知道為何看起來心情頗好的上條當麻不斷朝一方通行投來關注的目光,從地下停車場出來後,他終于忍不住第一次提出了問題:“你在高興些什麽?”
上條當麻無辜的眨着眼睛,臉上仍舊帶着意義不明的微笑:“沒有啊。”
“莫非因為夜班從父母身邊逃開讓你覺得很愉快?”
“當然不是。別把我想的那麽壞啦。”
一方通行用異樣的目光看了身邊的男人許久,最後煩躁的放棄了尋求結果,他一邊向前慢悠悠的走着,一邊用厭煩至極的語氣低聲說着:“上午是白班晚上卻要值夜班,究竟是什麽樣的家夥才會排出這樣不可理喻的值班表來。”
就算值夜班你不還是偷偷溜到休息室睡覺了嗎。
就像是要否定或是附和上條當麻在心裏的抱怨一樣,連通着安全局技術部的便攜終端在這個時候非常不恰到好處的響了起來,接通後裏面傳來芳川桔梗有氣無力的聲音:
“下午好。不,照理來講應該說晚上好才對吧。哦,現在不是糾結語病的時候呢——簡而言之,剛剛在文京區的谷中銀座附近檢測到了不正常的Phycho Pass指數,那之後立刻有一通報警電話打進了安全局,報案人稱發現了屍體,坐标已經傳過去了,另外三位執行官也已經整裝待發,所以就麻煩你們去現場跑一趟啦。”
“又是兇殺案?”很顯然的,一方通行也聽到了芳川桔梗的話。
“是不是兇殺案還要實際看過之後再說。”上條當麻略顯嚴肅的糾正後,卻總覺得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
‘又’?
‘又有人在案件中死掉了’。他竟然對這樣的一句話感到習以為常。在主打着‘每個人都被社會需要’‘每個人都可以獲得幸福人生’的國家裏,對‘有人因謀殺死去’這件事情習以為常。
是上次的事件所留下的沖擊太深了嗎?還是說自己本身就足夠冷漠?上條當麻覺得自己很奇怪,卻又偶爾感覺不到那種異常。
如同往常一樣不停在八角形高塔一般的安全局大樓裏進進出出的人們,每個人臉上都帶着可謂平和的微笑,但卻無端的使人感覺到不真實。
就像一幅飄在水面上的虛幻圖景。
——
已近暗紅的暮色下,兩男一女在罕有人經過的坡道上走過。
“見鬼的,都這個時間了為什麽要叫我們幫你清理下水通路啊?”其中一個穿着居家背心和短褲,趿着拖鞋的男人不耐煩的說道。
走在最前面的女人眉頭緊皺,拿着手電筒的雙手不停揮舞,聲音高亢的大聲喊叫着:“我才該說見鬼!那裏的下水路已經被東西堵住兩天了!我和清掃局的人不知道打過多少次電話也沒有人過來處理一下!該死的!現在我的家裏一股讓人惡心的味道!再不自己動手垃圾就要湧到我的家裏來了!”
另外一名拿着塑膠手套與細長鐵鈎的男人安慰道:“算了算了,只要撈出那下面的東西就好了吧,你也不用大動幹戈的。”
“到底是什麽樣的垃圾能把下水通路堵到水洩不通啊。”
“鬼知道是什麽。”
只言片語的功夫,三人已經到達了目的地,入秋後天色暗的比想象中要快許多,已經少有人居住的商業街四處都透露着令人不安的寂靜,無人投喂的野貓在偶然經過時朝三名不速之客發出威脅性的低吼。
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氣溫真的開始降低,女人感覺自己的手臂上浮起一層雞皮疙瘩,她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別磨磨蹭蹭的了,早點解決掉。”
“好好,大小姐。”
女人按亮了手電筒用以照明,卻發現本應好好安放在原處的水泥板被移開了一條縫隙,三個人奇怪的互看了一眼。
“難道是清掃局的人來過了?”
“那我家的惡臭熏天要怎麽解釋?!”
兩個男人默不作聲的放下手裏的工具,将已經被挪開四分之一的水泥板掀開,意料之外的是水泥板很輕,不要說兩個人,一個成年男人恐怕就可以移動。
在石棺一般的水泥擋板被掀開後,一股什麽東西腐爛的惡臭立刻沖破阻礙飄散了出來,幾條像是老鼠的黑影飛快的四散而逃,鑽入了黑暗。
“嘔——”感覺頭有些發暈的男人忍不住幹嘔了一聲:“廚餘垃圾的威力居然這麽大的嗎?”
害怕污水濺到自己身上的女人急忙退出去了四五公尺,照在下水通路的光芒頓時微弱了不少。
“快點把那裏面的東西弄出來啦!”她嫌惡又害怕的喊道。
其中一個男人有些不快的瞪了頤指氣使的女人一眼,拿起帶來的鐵鈎向下面探去,四處敲敲碰碰之後,鐵鈎的尖端似乎勾住了什麽柔軟的東西。
“找到了。”男人在喉嚨裏咕哝了一聲,試圖用鐵鈎探出那東西的形狀和大小:“哎,感覺還不小哩,搞不好是死貓死狗之類的被丢進來了。”
以鐵鈎的不方便程度肯定是沒辦法把那龐然大物拽上來的,雖然事先帶了塑膠手套,但一想到要以雙手觸碰肮髒泥濘的下水道裏的某物,男人就從心底感覺到不舒服。
不過,普通的貓狗會有那樣大的體型嗎?
有着某種疑問的男人直起身對身後的女人招招手:“把手電筒拿來,我看看下面的那個東西到底有多大。”
“你、你當心點……”女人小心翼翼的将手電筒遞過去,并善意的提醒道。
“放心啦。”
屏息忍耐着下水通路裏令人發昏的氣味,男人将手電筒對準了漆黑一片的通道裏,最初被油膩膩的污水和牆壁反射回來的光使他眯起了眼睛,待适應了這樣的光線後他終于看到了那個阻塞了垃圾的東西的全貌。
一開始給人的直觀感受像是一團破舊的布料,被污水打濕看不清顏色的衣物亂七八糟的絞纏在一起,而後是包裹在那裏面的、無論如何都朝着不正常方向扭曲着以适應地下狹小空間的手腳。
人偶?塑料模特?
愈發感到脊背發涼卻安慰着自己的男人正準備挪開手電筒,光線卻掃到了另外一件東西——
那是一張臉,被奇怪姿态拉扯到扭曲的臉。
它保持着雙唇張開宛如呼救一樣的表情,卻又因為肌肉的推擠像是在微笑,渾濁的雙眼宛如融入了異物的玻璃球那樣、死死的凝視着前方。
——
刺鼻到異常的惡臭在硬塞入下水通路裏的‘那個東西’被自立機拖拽出來時立刻彌散開來。
饒是已經身經百戰的幾位執行官在聞到這股味道後也不約而同的做出了難過的表情,這個時候仍對此無動于衷的恐怕只有從頭到尾都在認真工作、試圖将已經混合成一團污泥的生活垃圾與開始腐敗的屍體分離開來的自立機們。
眼前的場景着實令人感覺到不适,上條當麻在看了幾眼後也不得不将視線挪到其他的地方分散注意力,并暗暗慶幸最初将周圍完全封鎖的決定,否則若是換作被那些愛湊熱鬧的普通人看到這樣的場景,恐怕區域心理指數會立刻飙升出十幾個百分點讓安全局的警報響個不停。
谷中銀座。
在上條當麻還未出生的時候曾經十分出名的商店街,但現在因為人口銳減、靠近制造大量噪音的鐵路與荒涼的陵園等一系列問題早已變成類似廢棄區劃一樣的存在,唯一要說不同的就是這裏多多少少還在國土交通省的整治範圍內。
本來據說在這裏的坡道上可以看到十分優美的落日景色,上條當麻凝望着已經完全黑下來的天色,對自己不切實際的幻想暗嘆了一口氣——
就算再美的景色傍着一具腐爛的屍體來看都讓人覺得詭異吧。
結标淡希坐在搬運用自立機上用紙巾掩住口鼻,看着不斷劃過放置在膝蓋上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上的數據洪流。
“有結果嗎?”上條當麻問道。
“沒有。屍體腐敗的有點嚴重,在這裏用簡單的儀器分析還确認不了身份。”結标淡希說着将筆記本電腦‘啪’的一聲合上:“接下來還是把屍體帶回局裏吧。”
上條當麻思忖了片刻:“那你們就先去護送車裏等一下,海原跟我去給目擊證人做個筆錄。”
“我也想和阿上去筆錄,在車裏等着太無聊了喵。”土禦門元春揮舞着雙手抱怨道。
“你們這種毫無交流技巧可言的人別跟過來啦!會把人吓到的!”上條當麻毫不客氣的反駁遭到了自己三名執行官的怒目而視。
“真是敢說啊。”
“我們活躍的時候你還在實習單位裏被老師罵到狗血噴頭呢。”
“阿上,瞧不起人是要吃虧的喵。”
一邊是與自己身份相同的同事,另一邊是自己的直屬上司,被夾在中間的海原光貴只能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不過上條當麻則是完全沒把這幾句開玩笑的話放在心上,他現在所擔心的只有在封鎖線外的那三名普通市民。
直面了屍體的男人受到的創傷十分嚴重,另外兩人也受到了不輕的驚吓,想來短期內的心理指數都會是幾乎無法工作的狀态。
雖然厚生省會承擔為他們進行心理治療的任務,但誰也不能保證他們的色相在治療後會得到完全恢複。
明明他們也只是受害者。
的确Sibyl系統做到了無論對任何人都能一視同仁的地步,是善是惡。是好是壞,只要一看數值便可以知道。
但這樣的‘平等’似乎也存在着無法避免的缺陷——
并不是所有的‘惡’都是由自己的本心而生。
而冰冷的數據,卻從來不會過問‘惡’産生的理由。
解剖室和綜合分析室的門為了交流案情方便都保持着敞開的狀态,明明是相隔如此之近的距離,一系包括監視官在內的五個人卻全部聚集在了芳川桔梗所處的綜合分析室裏。
沒有一個人希望看到解剖一具腐爛屍體的可怕場面,盡管青蛙臉的法醫再三強調只要穿好防護服站的遠一些不會有血液、組織碎片濺到身上,但仍舊沒有任何人敢于踏進那個地獄一般的房間半步。
在安全局刑事科工作的每個人都曾經被安排過在解剖室的實習觀摩課程,而這個課程似乎在他們的心裏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
“我死也不會再去看一眼的,我發誓。”結标淡希臉色發白的坐在沙發上,看起來又回憶起了不美好的過去。
土禦門元春翻閱着這裏主人随手丢在桌子上的時尚雜志說道:“看了那樣的場景接下來的一個月就只能吃素了喵。”
海原光貴雖然沒有說一句話,但從臉上的表情來看也是一副勉強的模樣。
而一方通行則是霸占了遠離電腦屏幕光源的沙發,像動物一樣蜷縮在上面補眠。
“嗯……”
芳川桔梗坐在不斷發出嗡鳴聲的大功率計算機前,輕輕眯起眼睛凝視着屏幕上像水流一樣飛快變換着的一張張面孔,‘哔’的一聲電子音後,顯示‘無對比結果’的檢視窗口跳了出來,她困擾的搖了搖頭說:“DNA對比還是沒有結果呢。”
“會不會是出錯了?”上條當麻問道。
“我說你啊。”芳川桔梗的手指在鍵盤上敲了幾下,開始了第三次與數據庫內資料的DNA對比:“與其懷疑這臺機器有問題,還不如懷疑一下你們帶回來的屍體。”
“屍檢結果出來了。”說着這話的冥土追魂拿着屍檢報告單從門外走了進來,盡管已經脫下了防護服與醫用手套,但法醫的身上還是萦繞着一種仿佛剛從戰場上走下來的肅殺氣息。
與此同時,綜合分析室裏尚且意識清楚的幾個人幾乎是在同一瞬間像被要求坐好的小學生一樣挺直了脊背。
面對着幾乎要把‘害怕’二字寫在臉上的一群年輕人,冥土追魂無奈的嘆了口氣,開始講述報告單上的內容:“屍檢的圖片我就不給你們看了。那麽直奔主題——你們在文京區帶回來的屍體,男性,年齡在四十五歲左右。角膜高度渾濁,屍僵完全緩解,屍體出現腐敗血管網,推測死亡時間是兩天前的八點到十點,死亡原因是被電流擊中引發的心髒驟停。”
“是意外?”上條當麻想起死者被彎曲四肢塞入下水通路的模樣後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但是如果是意外有什麽必要将死去的人丢入那種地方?”
“擊中他的并不是日常生活中接觸的高壓電。”冥土追魂繼續解釋道:“在死者背後有兩處電擊形成的燒傷,造成這種創口的無非是電擊器或者高壓電棍,雖然照常理來說這種東西并不會致人死亡,但非常不巧的是這位死者患有嚴重的心髒病,在被電擊後宿疾發作,如果在最初選擇叫救護車,被害者說不定還有活下來的機會,但襲擊者卻選擇了将人塞進下水通路。毫無疑問,這是起兇殺案。”
“但是——”芳川桔梗在此時插入了話題:“就算你們怎麽說,在數據庫內完全找不到與死者匹配的DNA。”
“對比生者嗎?”
冥土追魂的問題讓房間裏的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頭腦,但他還是繼續說道:“給你們一個很有趣的小提示吧,解剖死者後我發現他這個人的身體相當不好,還有嚴重的營養不良,身上所穿的衣服磨損也相當嚴重。”
結合一下死者被發現的區域位于文京區的邊緣地帶,冥土追魂的話似乎并不是很難理解,在建立了完善的社會制度并且科技高度發展的日本,食用的食物可以經過精确的計算來保證攝入營養的均衡,先進的醫療技術也避免了大部分人為身體上的疾病所苦,理論上來說基本不存在‘身體狀況差’與‘營養不良’這種選項。
“是……廢棄區劃的游民?”芳川桔梗看着屏幕上跳出的錯誤視窗,若有所思的點頭:“這麽說來檢測不出也不是沒有道理了。”
“聽我說完。”冥土追魂擺了擺手:“死者的身體狀況是在最近一年內開始下滑的,而且即便如此,他的雙手保養的很好,并沒有從事體力勞動留下的痕跡。他身上所穿的衣服是很知名的品牌,我嘗試着搜索了一下,得到的結果是這些衣服是一年前推出的款式。”
上條當麻思索了許久,忽然恍然大悟的‘啊’了一聲。
身體的近況、并沒有從事過體力勞動和穿着屬于知名品牌的衣服說明死者原本并非廢棄區劃的游民,并且有極大的可能性曾經也是社會中的一份子,但芳川桔梗的搜索卻沒有任何結果,也就是說死者的戶籍如今已經不在安全局的資料庫中,而人口數據的消除需要達到兩種條件的其中之一:
一是個體死亡,二是為了防止本應被控制的罪犯躲避攝像頭生活,超過六個月未被攝像頭捕捉到的居民将會被強制消除數據庫內的資料,在一切靠先進科技運行的東京內,失去身份代表着一切社會活動機能的中止,變成無身份、無工作、無經濟來源的‘黑戶’。
這名在文京區被發現的死者很可能就屬于第二種情況。
“但是真的有可能存在放棄原本優渥生活跑到廢棄區劃最終卻被消除了戶籍的笨蛋家夥嗎?”土禦門元春懷疑的問道。
“別說美容院和商業街,連二十四小時便利店都找不到的地方我可是死也不會去。當安全局的獵犬都比在那種地方渾渾噩噩的生活來得強。”結标淡希單手撐着臉頰說道。
“因為每個人的想法都不同吧。雖然換做是我也不會選擇在廢棄區劃生活。”海原光貴說。
“太依賴現代的技術也不見得是好事哩。”将報告書随手放在了堆滿時尚雜志的桌子上,冥土追魂搖頭嘆息着走出了綜合分析室。
“老年人似乎總是不願意相信科學技術啊喵。”等到包攬了‘刑事科七大怪談’的法醫慢慢走遠,土禦門元春才敢小聲的開起玩笑。
“因為對他們來說接受新鮮事物實在是很困難。”
上條當麻沒有打算參加自己執行官的閑聊,轉而對芳川桔梗說道:“那就對比一下近兩年被消除戶籍的人員數據庫,看看能不能确認死者身份。”
被指派了任務的芳川桔梗卻遲疑的看了男人一眼,像是不知道該不該這樣做一般猶豫了片刻,繼而在計算機上操作了起來。
這次的檢索連兩分鐘都沒有用上,在程序中不斷變化的信息停在了其中一頁。
屏幕上是一張标準的普通日本人面孔,令人在回想起那具陳列在解剖室裏全身腐爛的屍體時唏噓不已。
高田一成,48歲,原東京某電力公司職員,于八個月前戶籍檔案被消除。
男人的家屬信息上父母兩欄裏都寫有名字,卻标注上了已經去世,而配偶、兒女的欄目則是完全空白。
“沒有家人嗎……”上條當麻感到心情略有些沉重:“那查找一下這個人是否有關系比較好的同事或者朋友。”
這次的芳川桔梗卻并沒有再依他的指示行動。
“怎麽了?”上條當麻不解的問道。
“您在做什麽呢?監視官?”芳川桔梗的眼神好像面前的上條當麻才是完全不可理喻的那一個。
“做什麽、當然是查案子?”
“這件案子,有什麽繼續追查的必要嗎?”
芳川桔梗理所當然的語氣讓上條當麻一瞬間感到手腳發冷,但她仍在繼續說着:
“案件發生在廢棄區劃附近的區域,那裏的監控早就已經處于半停用的狀态,沒有任何錄像可供追查。沒有心理指數異常者,沒有嫌疑人,甚至兇犯可能是廢棄區劃随便哪個想吓唬一下別人的小混混。我們沒有理由去随意幹涉那裏的事情。就算我們有理由,也有辦法追查證據,這個連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