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身份

回去的路上雨絲細綿,落滿京城兩道的黑瓦白地,水珠順着檐下滴滴答答的落下,路上人影稀疏,多半行色匆匆,只有抱着膝蓋坐在門檻下,用着一雙澄澈雙眼看落雨的孩子。

連煜遞給他一枚銅錢,孩子沒接,看了他一會,搖搖頭。

連煜又從腰間封帶裏取出一錠銀子,向前一抛,孩子立刻起身接住,便扭頭往那扇破木門裏走去。

葉容看着這一幕不由一笑:“這是做什麽?”

連煜回道:“跟着他。帶你吃飯。”

“這裏?”

兩人随着孩子穿過一條長巷,接着視線稍朗,兩邊是稀稀疏梳的湘妃竹,杆高葉鞘穗內含花,劃得天空支離破碎,輕風拂過,便是細碎的搖葉聲,細聽,還有不遠處泉水叮咚的流淌聲。

中間道路平整,那地上的黑石若壁,色澤映着光,反射出人影。盡頭一座黑檐白牆的房子,裏面的琉璃燈明亮宛若白晝,把這黃昏晚景逼退三分,中間的挂着一個黑色牌匾,銀鈎鐵畫兩個字——人間。

房子門戶大開,從左往右看,第一閣裏坐着幾個下棋的官僚,接着數位挑劍奉茶的學士,往後是舞筆弄墨的文客,再有衣香麗影的女子們擁着一男笑語嫣然。

正堂裝飾了了,擡眼望去牆上牆下滿是淋漓黑字,或長或短,字形不一,端莊而鄭書二行,狂放而颠三倒四,俱是題詩,品之難忘,與這白牆對比起來格外震撼。

連煜和葉容進去後并未引一絲注目,堂裏地板分成三塊,中隔水渠,引清泉飄花,他們順道入廊尋個房間坐下,門牌挂了個雅字,屋內擺設素淨,一桌一凳,黑檀木所制,空間不大不小,卻明擺只能容下一人。

連煜直覺站在一旁,對着凳子擡手:“請。”

葉容淺笑:“倒是個稀奇地方,只是不知我們是以何種身份而來?”

“當然是食客。”連煜聳肩。

屋裏牆壁三面皆淨,唯正前挂了一副蘭圖,那蘭葉一展一舒,韻味似乎要順着畫面流出來,畫者并未署名,只在底部用紅砂筆書了一行詩。

芝蘭之室,香自成亭。

葉容看了許久道:“當得一個雅字。”

連煜道:“此地名人間,又言詩許人間,分三居,為‘風’、‘雅’、‘頌’,我們進的是雅居,做的是雅客,吃的是雅食。”

這麽說着,門外進來數位白紗蒙面氣質出塵的侍女,行雲流水地将菜布于桌上,此間不出一言,等她們出去了,連煜湊近了葉容低聲道:“你猜猜這兒的飯菜得多少銀子?”

葉容掃了一圈桌面,每樣菜色皆精美絕倫,不說廚子久淫此業數十年方可如此精湛,單論起食材珍貴怕是皇宮也少見。

“阿煜也學會賣關子了。”她道,“可見你不是第一次來。”

“我也是才第二次而已,發現了好地方不就想着帶你來看看。”連煜道,“這一頓飯,夠建半個關雎宮了。”

“阿煜身上有那麽多銀子?”

連煜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還沒說完,你看到大堂牆上那麽多詩了吧?因為這裏的客人若是付不起帳,便可以詩代銀。詩若是好詩,自然可以半文錢不付,且以上賓招待。詩若不好,非得讓人給趕出去,所欠銀子還翻了個倍。故此地只留才華出衆的文人雅士,鮮少為外人所知。你看了那麽久那畫的作者,也只不過是個窮鬼罷了。”

葉容道:“那看來阿煜在這五年裏,才學見長,竟及得上了那些翰林所出的先人們了。”

連煜從容道:“哪裏哪裏,我從來都是打得過的不用嘴巴說。”

“那你想我們被人趕出去?你父皇收到這兒的賬薄?”

連煜撓撓頭笑道:“我覺得以容娘之才,作詩定不再話下。”

葉容搖頭:“我最不擅長的就是吟詩作對。”

兩人沉默片刻,連煜才道:“那已經坐下了,沒有走的道理。你先吃飽了我再叫人送錢過來。”

葉容這才執筷,夾起一塊食物,連煜原本站在她對面滿面笑容,忽然感受到門外有人,他一回頭,從門紗上看見一個伏着的黑影,對方不防備一驚,緊接着連煜反手抽出葉容指間的筷子一擲!

木門朝外砰地大開,廊上空無一人,只是筷子連帶着一塊黑色的布料釘在柱子上。

下一秒連煜一手将桌上的菜肴盡皆掀翻,那些醬汁連肉帶菜毀了個幹淨,卻一點也沒有濺到葉容的身上。

這一切發生在眨眼間,根本容不得人反應。

連煜向外走了幾步,又停住,看向葉容。

她仍是溫和地笑了:“你去追吧。”

連煜把腰間吹昀劍遞給她防身,又喚了幾個白衣侍女守着,這才消失在拐角。

此時天色已經泛着沉甸甸的墨藍色,一層層的暈染開。

黑衣蒙面人穿街走巷踏檐飛壁一陣後落了地,來不及喘上一口氣,巷尾處轉過來一道身影,正是連煜。

他道:“漏網之魚。”

蒙面人轉身便想逃走,連煜搖了搖手裏的筷簍,抽出一根甩手扔出去,正中他的膝窩,蒙面人立刻從牆頭摔下來,只能眼睜睜看着連煜一步步走近,那杆竹木制成的筷子在他的手裏變成了吹毛斷發的利器,蒙面人絲毫不懷疑若是此刻自己敢動一毫,便會在下一秒成為筷下亡魂。

“你跑什麽?替我向大哥問好?”連煜漫不經心地掀起一邊唇角。

蒙面人被識破了身份也不再掩飾,道:“三殿下竟敢帶着帝王妃私自出宮?可曾把宮廷戒律放在眼裏?我只不過是替大皇子捉拿你這個不分尊卑目無長上的罪人!”

“你怕是沒有機會了。”連煜正欲将筷子刺出,可對方的下一句話讓他停下動作。

“三殿下,你這麽護着容妃,又可曾知道她的身份?”

連煜站直身體,嘴角抿成一條線,道:“你什麽意思?”

“葉容乃是南朝之人,南朝為大俞所滅,三殿下你能明白嗎?”

“那又如何?”

“葉容可不是普通百姓,她是南朝承晖公主——南帝的女兒!這件事宮裏的老人都知道,絕非謊言!她被囚于冷宮,連你父皇都不會輕易接近她,究竟有多危險可想而知!”

蒙面人把話說完,看見連煜的臉色一變,趁他有所松懈抓緊時間往巷尾沖去。

連煜慢慢攥緊手指,站在原地像是凝固成一尊石人,然而這種狀态只持續了一息,長風穿巷嗚咽着揚起他的衣擺。

在蒙面人還差一步就要轉出巷口的那刻,一道利器如閃電破空襲來,瞬間洞穿了他的喉嚨,他不可置信地張了張嘴巴,卻再說不出半個字,只有汩汩的鮮血不斷湧出,随後整個人倒在地上沒了氣。

連煜轉過身往外走,長街空曠,他的眼裏有些迷茫的霧氣,他回到人間的時候,門外還立一排白衣侍女,他無聲地揮揮手,讓她們退下,然後默默倚在門框上,注視着裏面的白衣女子。

葉容像是感覺到了,回首看來,巧笑嫣然,道:“怎麽這麽晚才回來?我還以為你把我留在這裏贖債自己溜了呢。”

她見連煜一副沒有回過神來的神色,道:“阿煜你怎麽了?受傷了嗎?”

連煜這才從沉思中醒過來:“沒有,我才不會被一個小小的刺客打傷,人已經解決了,我剛才擔心那桌飯菜有問題才掀了,現在你還想吃點什麽嗎?”

葉容道:“你還想賠進一整座關雎宮不成?出來這麽久我們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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