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姜秀武當時就要回去找沈家人算賬,以前只聽說當媳婦不容易,又加上沈家是書香門第,雖然早就落魄了,但是規矩一樣都沒有少,還是要守,所以事兒就更多,但畢竟是嫁人了,大抵做媳婦都是這樣,熬過去就好了。
但是看這樣子,顯然就不是所謂的規矩,這就是明晃晃的淩虐。
茂氏去勸,別看今天他們氣勢洶洶的,但是誰都知道,沈家出了一個秀才沈輔林,如今又是去參加春闱……,他們姜家一個白丁,是惹不起這樣的人家的,不然當時又為什麽花了那麽大力氣高攀?
姜秀娘把手收到袖子裏,溫聲說道,“秀武哥,你是不是嫌棄我拖累家裏了?”
“你說的什麽話?”姜秀武驚愕的看着姜秀娘。
“往常女人被休了,娘家都覺得顏面全無,教養出個不賢的女兒來,更甚者因為這不賢淑的名聲,還會拖累家中尚未出嫁的姑娘,如今我這般被夫家趕出來,嫁妝還要哥哥們撐腰才能讨回……,恐怕咱們姜家早就成了別人的笑柄。”
“繡娘!”
姜秀娘卻低下頭來,繼續說道,“沈家人要逼我簽和離書的時候,我要是但凡有點臉,當天晚上就應該自缢,既全了沈家人的心願,還能保全了我們姜家人的臉面,往後沈家看在我的份兒上,好歹照顧我們姜家一二。”
姜秀武聽了,額頭上青筋暴起,正要說話,卻是被姜秀娘打斷, “可是我沒有,我想着我是真走了,你們該多傷心?”她擡頭看着姜秀武和茂氏,她下巴尖尖,面容消瘦,身上沒有幾兩肉,顯得異常單薄,但是目光閃閃,有種叫人動容的真情實意。
姜秀武聽了頓時眼眶就紅紅的,一旁的茂氏也是傷感。
“我想祖母,想娘和爹,還有秀武哥,秀枕哥……,我舍不得就這麽死了,我就想賴着,裝作不知道,就這樣被你們接回家裏,一想到有生之年竟然還能回到家裏,竟然就覺得極為開心。”
姜秀娘嫁人之前從來沒有想過,姜家的十幾年,竟然是她一輩子最為快樂的時候。
“繡娘,你別說了。”姜秀武沒有想到沈家把從小就聽話溫順的姜秀娘逼到這個份兒上,他又是心疼又是憤怒,只恨不得回去就把沈家人都給殺了給妹妹姜秀娘報仇雪恨。
“所以秀武哥,你別去找沈家麻煩了,雖說是為我,但是只會讓我更加的愧疚難安,怕是拖累了咱們姜家。”姜秀娘和沈家人朝夕相處七年,自是了解他們的脾性,沈老爺沈夫人倒好,除了有些不懂庶務之外,倒也不是什麽真的狠心的人,但是沈老夫人不同,是一個睚眦必報的人,今天他們把嫁妝要回來,已經狠狠的打了沈老夫人的臉,要是姜秀武再去鬧,兩家說不定就結了生死仇了。
“是哥哥沒用呀!”姜秀武憋的不行,一時蹲在地上,狠狠打捶打着地面,堅硬如鐵的手背,一下子就紅了。
茂氏用袖子擦了擦眼淚,趕忙上前去拍了拍姜秀武厚實的後背,道,“你這是幹什麽?妹妹都這般說了,你還不懂她的苦心,你是不是一定要逼死她才算?”
話說道這份兒上,姜秀武就是在生氣也不能回去了,無奈,重新去趕馬車,只是心裏卻是咬牙切齒的想着,回去就跟大哥學武,這事兒就不能這麽算了……,總有一天,他要替妹妹讨回公道來。
另一邊茂氏在看姜秀娘就有些不同了,這小姑子遠比她想象當中的聰慧通透,她雖然同情姜秀娘,但是那也僅僅是出于對女子的同病相憐。
其實剛才看到姜秀武要去找沈家算賬,她也是捏了一把汗,要嫁妝這件事是天經地義,去哪裏說都有理,而且關系到姜家的利益,姜家去年的收成非常不好,她也希望能拿着這些銀子度過難關……,所以願意出這個頭,可是沈家淩虐媳婦這件事,卻是有些難。
雖說打媳婦是不對的,但也是大家都默認的行為,誰家婆婆不折騰媳婦?
只要沒打出人命來,這件事沒法說。
而且那沈老夫人一看就不是好相與的,剛被他們逼着交了壓箱底的首飾,一旦逮到機會,還不知道要怎麽給他們下套子。
這樣一想,在看姜秀梅的目光就有些不同了,面上也更真誠了一些,一路上一直拉着姜秀娘說這幾年家裏的變化,姜秀娘雖然沉默寡言,卻是個好聽衆,認認真真的聽着,讓茂氏越發的看重了起來。
很快就到了姜家村。
剛到了蔣家村口就看到幾個婦人扶着一個頭發銀白,穿着石青色對襟襦裙的老太太站着,那馬車還沒到就聽到老人的聲音,原來這人正是姜家老太太,王氏。
“秀娘!秀娘!”
“祖母!”姜秀武停了馬車,給裏面撩開簾子,就看到姜秀娘第一個就竄出來,等着到了姜老太太跟前就撲通跪了下來。
姜老太太王氏今年也有六十一,歲數不小了,但是精神頭卻很好,一頓還能吃一整晚的幹飯,看到姜秀娘跪在地上,立時就心疼的不行,上前攙扶了起來,道,“我的小乖乖,你怎麽這般瘦了?”又伸手去摸她的臉頰,那眼淚就收不住了,道,“那天殺的沈家,早晚要遭報應!”
這還是七年來兩個人頭一次見面,姜秀娘嫁到沈家,就沒有回過一次門,一開始沈家就說沈輔林在讀書,不能耽擱,再後來則是連理由都不找了,說她既然嫁入了沈家,就是沈家人,不能總想着娘家,姜秀娘從小被教導要恭順,謙和,孝順長輩,自然是不敢違背沈老夫人的話。
姜老太太哭的停不下來,姜秀娘是家裏唯一的女兒,自然是和別人不同,當做眼珠子一般也不為過,誰知道自己如珠如玉的捧在手心裏養大的寶貝,嫁人後卻是變成了這幅模樣,一看就是被蹉跎的不行了。
這時候姜老太太就開始想自己當初的決定是不是做錯了,那時候兒媳婦讓她在附近幾個村子裏找一個,離的近,家裏人都看着,總不至于出差池,她卻是覺得委屈了姜秀娘,不能窩在這個山溝溝裏,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幾乎掏光了姜家,把她嫁入了沈家。
別看沈家現在落魄了,以前往前好幾代都是出過進士,最大的官職做到三品的大員,所以當時就覺得,多少陪嫁都行,只要能讓姜秀娘過上官太太的好日子,可是誰知道……,竟然是這個結局。
“娘,這裏風大,繡娘剛回來,這一路上風塵仆仆的,該讓她好好漱洗一番。”旁邊一個眉眼和姜秀娘幾分相似的,穿着丁香色褙子的中年女子,柔聲的勸道。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姜秀娘的生母李氏。
“瞧我,真是老了,我們秀娘這走了一路了,也該是餓了,走,回家去。”老太太緊緊的摟着姜秀娘說道。
回家兩個字讓姜秀娘心中心潮澎湃,那收住的淚水差一點就湧了出來,多少年日日夜夜,她都夢想過回到姜家村,如今她真的回來了。
姜家人丁興旺,又是這附近的地主,那房子是最大的,占了整個姜家村東邊的一大塊,而姜老太太則住在唯一的青磚綠瓦的院子裏,一個小院子,三闊的正屋,兩邊兩個東西廂房。
老太太住在東屋,姜秀娘當時則住在西廂房。
七年過去了,那房間還是跟她走前一個樣子,顯然是姜老太太一直讓人保留着,不然這麽好的房子,早就讓人掙着住進來了。
姜秀娘看着院子前面那一顆樹冠如傘的槐樹發愣,忍不住摸了摸它粗糙的樹皮,她從小就長在這裏,小時候還爬過,天熱的時候在下面做女紅,還去抓過蟬,叫秀武哥烤了給她吃。
這棵樹盛滿了她兒時的記憶。
看到這顆樹她才真真切切的感覺到,她終于回來了。
離開那個如同夢魇一般的沈家了,心裏竟然有種隐隐的雀躍,就好像飛出牢籠的小鳥,可以自由自在的随意翺翔。
她在路上對姜秀武的說的話也不全是為了打消姜秀武的念頭,當初一開始看到和離書,她确實是震驚的無以複加,甚至先過以死維護名聲,可是慢慢的……,等着那陣痛苦過去,她竟然有種解脫了的念頭。
這一天晚上,姜秀娘頭一次睡了一個全覺,往常在沈家,等着做了晚膳,伺候完婆婆,又要去給沈老夫人捶背,沈老夫人年紀大了,腰酸背痛的,每天晚上都要讓姜秀娘用美人錘按摩一個時辰才能睡着。
等着她回去的時候,基本就是午時,而早上她還要申時起床準備早膳,每日就只能睡這二三個時辰。
而現在,再也不用擔心那些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好着急呀,金手指還沒寫出來。